傳令兵又一次跑到陣前傳話,他大喝道︰「倭寇听著!守備大人有令!不給人質,那就攻擊,殺到你們把人交出來為止!」
掠福將軍手合鋼刀哈哈大笑,他翹起大拇指對著傳令兵比劃道︰「有種!有種!這個守備真他娘有種!」
然後把臉一沉吼道︰「我去他!和本將軍來橫的?這個府台要是死了,他守備大老爺也好不了去,不算瀆職罪也算逼死人質!本將軍倒要看看他有沒那膽子!」
傳令兵回來匯報掠福將軍的話,眾軍官都笑了,這個倭寇肯定不知道府台和守備大人素有仇隙吧。
這些軍官們立刻義憤填膺說道︰「倭寇如此猖獗,請大人立刻下令攻擊!救回府台大人和知縣!」
張述微笑著點點頭,「既然如此,那就攻擊。」
他朗聲下令道︰「總攻開始!」
副守備郭勇一把抓起大旗在高坡上使勁揮舞,口中大喊︰「殺殺殺!」
總攻開始的軍令一下,鼓手開始擂軍鼓。「咚咚咚咚咚……」
緊密的鼓聲傳到戰場,各百戶怒吼一聲,「殺!」
兩千士卒齊聲吼道︰「殺!殺!殺!」
伴隨著這樣的吼聲,他們開始踏著鼓點整齊前進。
掠福將軍看著齊步而來的槍陣,呆若木雞。半晌他才清醒過來,猛地扭頭對府台說道︰「這守備是把你們豁出去了,他是存心不要你們倆的命了!你們怎麼干看著?不出來說兩句?」
府台苦澀地說道︰「本官與他本就勢同水火,他這是在借刀殺人啊!」
「哈哈。老子以為你們官官相護,哪想到你們是狗咬狗,壞了老子的大事!你們兩個狗官死去吧!」掠福將軍仰天慘笑,笑完一刀砍在縣令的脖子上,把他砍倒在地。
砍完人後,掠福將軍踩著知縣尸體大聲吼道︰「你們看見沒有?老子真敢殺人!已經殺了一個了,都給老子停下!再不停下連這個都殺掉!」
「殺殺殺!」水師方陣毫不停留地跨過來。精銳的長槍刺破了前排的倭寇,慘叫連連。
掠福將軍一個人的喊聲實在是太微弱了,剛出嗓子就被淹沒在士兵的整齊喊殺聲中。
連喊兩次,見沒有任何效果後,倭寇頭子狠狠一刀砍在府台的脖子上,血花飛濺,府台身首異處,倒地身亡。
掠福將軍紅著眼楮舉刀吶喊︰「沖啊!沖!」喊完翻身上馬率先向前沖去。
眾倭寇見狀,也都打起精神,吶喊著一忽隆向方陣沖去。人群中的幾十名倭寇弓箭手仰起手來朝方陣放箭。
他們的箭支都是削尖的竹子,上面安裝著自制的鐵制箭頭。
箭支撲撲的飛來,在長槍陣中引起輕微的混亂。
長槍兵都穿著皮甲,那些弓箭手弓力不強,再加上箭支質量差,只有少數的射透了皮甲,對士兵造成輕傷。
中箭的士兵咬著牙拔下箭支,繼續前進。
戰鼓聲音變得緩而穩,重重的一下一下像是敲在士卒們的心上,槍陣放慢了步子,緩步前進,準備迎接對方的沖擊。
最前排騎著牲口的倭寇,以騎兵的姿勢義無反顧的沖向槍陣。
他們是亡命之徒不怕死,可惜牲口怕。那些只會耕田拉車的牲口在槍陣面前駐足不前,任憑騎在上面的倭寇怎麼打罵都不肯前進,亂糟糟的聚做一團。
槍陣還在穩步前進,有一頭靠前的牲口被前排士卒一槍刺中,疼得它叫了一聲,扭頭就跑。
這一聲像是吹響了撤退的號角,眾多牲口都回身向來的方向逃跑。
眾倭寇又氣又急,舉起刀子對牲口亂砍,一眨眼間就倒下十幾頭。其它牲口被血腥的景象震驚,都發了狂,又跳又踢,再不肯听從倭寇使喚,把倭寇的隊伍攪成一團糟。
還沒有開戰,倭寇的隊伍已經亂了套,他們好不容易鼓起來的勇氣都在這種種不順中消失了。
戰鼓聲再次變化,一聲重的緊接著一聲輕的。
水師的長槍方陣開始左右分散,擴大彼此的間隙。
原來他們的隊列是對付騎兵的模式,緊緊靠在一起,依靠眾人的力量硬扛。
這種陣形緊到什麼程度呢?軍卒們對這種陣形有種夸張的說法︰在這種方陣中人死了都不會倒下,會被活著的人擠著繼續前進。
倭寇們的騎兵沒有用處的話,那就擴大間隙比較合理。彼此之間留出一個人的空隙,前排的累了可以後撤,如果有誰受傷也可以閃到過道上後退,不至于被別人踩死。
「殺!殺!殺!」軍卒們踩著鼓點前進,隨著鼓聲一次又一次把長槍刺出,收回。受傷的士卒順著通道後撤。
在這種波浪般的長槍攻勢下,倭寇們一觸即潰,勇于沖鋒的被殺死,剩下的被擠壓到海邊。
「都沖!別往回跑了,沖!回來也是死,沒看見這邊是海?」掠福將軍還在活蹦亂跳,他剛才沖鋒時坐下馬受驚,拉著他跑回了本陣,沿途撞倒一大堆倭寇。結果其它倭寇一看他退回來,都跟著回來了,把他氣得夠嗆。
掠福將軍跳下馬,揮舞著長刀吶喊一聲「沖啊!」再次率先朝前沖去。
眾倭寇跟在他身後繼續做折返跑。
頭目身邊聚著一群親信,二十多個人撞上一隊長槍兵,長槍兵一個突刺,頭目身邊死了一半。
掠福將軍趁勢貼著長槍往里沖,第二排長槍突然刺出,他揮舞長刀格擋開槍桿,剛想趁機貼近,只要再往前貼近一步,他就可以砍到第一排的長槍兵。但是第三排的長槍沒給他機會,齊刷刷又捅過來,他要往前走就是自己往槍頭上撞。
他剛往後一退,第一排的長槍兵已經拔出槍頭,朝他刺擊。
掠福將軍看著密的像梳子的槍林,無奈的退了回去。身邊親信全死,卻連一個槍兵都沒砍到,他完全麻了爪子,不知道該怎麼辦。
橫行福建多年,他不是第一次和正規軍交手,但卻是第一次遇到這麼強橫的槍陣。
以前那些槍兵老弱無力,只需要死掉第一批人沖進去貼身砍,就可以砍開一個口子,然後順著這個口子向內滲透,橫向擴大,長槍陣就廢了。
福州什麼時候有了這麼強的官軍?這是水師不?掠福將軍心亂如麻的看著長槍兵,他們鐵盔下的面孔是那樣的年輕和嗜血,除了稍微的恐慌外,竟然還有著激動和興奮。
長槍陣並沒有什麼技術含量,走穩別摔倒,動作整齊,士卒年輕有力能夠連續刺擊,只要做到這三點就可以了。
以前的水師士卒年紀太大,走一段路就開始喘氣,更何況還要連續作戰。
這一批新更換的士卒年輕有力,加上各千戶玩命的訓練,已經可以算得上一支不錯的軍隊了,打擊倭寇這樣只會街頭亂砍的隊伍,再不勝就沒天理了。
「殺!殺!殺!」士卒們的吼聲依舊雄壯有力,他們踏著鼓點一步步前進,他們一批又一批拔出槍尖,然後再刺入下一批倭寇的胸膛。機械式的戰斗方式簡單卻無懈可擊。
掠福將軍看著一步步逼近的槍陣,听著手下的慘叫,終于下令道︰「跑吧!都跳海里,能游多遠游多遠。跑幾個算幾個。」
說完,他縱身跳入身後的海水中。
倭寇大部分都會游泳,他們扔掉武器跳入大海,一個個用著各種各樣的姿勢向不同方向游去。
兩三百人在海中浮浮沉沉,看起來頗為壯觀。
水師沿著南北方向拉開,等候倭寇游累了上岸。軍艦也朝岸邊開來,準備痛打落水狗。
接下來就是清理戰場,傷員包扎傷口,清點戰利品。
兩輛馬車上面拉著錢財銀兩,另外還有四五十個搶來的民女,其中包括府台家和縣令家的。
張述看著那些倭寇劫來的銀兩,不知道該怎麼分配。以他多年軍隊教育的感情上來說,這些東西應該還給老百姓。但這些東西也是軍兵們拼死搏殺奪回來的戰利品,還給百姓的話恐怕會弄得下邊離心得德,這些軍兵們都不滿意。
做為一個合格的指揮官,不能被自己的情緒左右,這是基本的軍事素養。當猶豫不定的時候,那就讓別人來做判斷吧。這些東西究竟怎麼分配他不管了。
張述說道︰「郭副守備,這里的事情由你處理,我去連江看看。繳獲的那些東西你看怎麼分配合適?」
「遵命!」郭勇行禮答道︰「大人,您去連江的時候把這些女人和牲口帶回去,這是您的戰績,也是給百姓追回的損失。另外縣令和府台的尸體也得送回縣里,他們的後事咱水師就不管了。銀兩什麼的都是繳獲自倭寇之手,按規矩當歸我水師所有。」
張述點點頭,「好吧。」
于是水師這次的戰利品仍舊按照大明的傳統分配了。
死亡的牲畜被剖開割肉,犒勞士卒。
張述帶了五個百人隊前往連江縣,那里的官員衙役全死了,他得去處理一下。
他們拉著牲畜,趕著大車到連江縣,離得遠遠的就有人迎接出來,跑在前面的都是那些女子的親人。他們呼兒喚女的,抱頭痛哭。
水師隊伍進城時,城門兩邊已經聚了滿滿的人,他們都失聲痛哭,跪在地上。
領頭是一些本地的長老、名士。
張述走在隊伍前面,連忙扶一位老人起來,這麼大年紀了還跪在地上,他真是接受不了這種禮儀。「老人家,快請進來。各位父老鄉親,你們都起來吧。」
老人老淚縱橫,被張述摻扶著起來,一邊起一邊哭道︰「多謝大人把孩子們帶回來,多謝大人。」
見他們哭成一堆,張述嘆氣,上邊朝官爭權奪利,下邊百姓遭殃。這要是早點把民團辦起來,哪有這種事情?再不濟的話哪怕多派點年輕人在城上巡邏,也不至于讓倭寇模進城來.明知道倭寇猖獗,還這麼麻痹大意.
百姓們把路讓開,張述進了城。
走在隊伍前面的水師士卒一邊走一邊吆喝,「連江縣士紳百姓听著,福州守備張大人請各位前往縣衙議事!」
張述進城以後直接前往縣衙,衙門里面已經被拆成了廢墟,倭寇還放了把火燒,到現在都沒熄滅。
他在衙門前站著,不一會兒,本縣的頭面人物和百姓來了一大堆。
這些人來了以後都下跪行禮,感謝張大人把人帶回,把牲口奪回,剿滅倭寇。
張述等人到得差不多了,站在台階上用沉重的語氣說道︰「大家都知道,昨天晚上連江縣被倭寇夜襲,府縣兩級命官戰死!守城官兵全部戰死!衙役戰死!現在已經沒有軍隊保護你們,如果不想讓倭寇再來,你們得自發建立民團抗倭。只有你們強大起來,才能不讓今日的慘事重演。」
有人問道︰「張大人,你們守備衙門不能派軍隊在這里駐扎嗎?」
張述很無奈地回答道︰「我們水師的衛戍任務是福州,縣城屬于地方官員管制。而且水師只有六千人,剛夠守衛福州和港口。前些日子新成立了四千人的民團,協助守衛城池。你們總不能讓我派民團守福州大城,讓水師來護衛縣城吧?」
張述就任以後才知道明朝的吏治混亂到什麼程度。各種條文互相矛盾,朝令夕改。今天我掌權了下個文件,明天他掌權了再把前面否掉。
原來文官武職各有系統,誰都管不著誰,但是現在已經不一樣了。
文官集團一直想把持軍隊,並且已經頗有成效。他們以「令出多門,繁雜拖延」為借口,已將地方部隊納入掌中,說這樣可以精簡機構,便于統籌管理。
事實上,在原來的歷史中,明朝後期軍政已經全被文官把持。文官領兵打仗,武官像孫子似的只能跑腿,沖個鋒陷個陣送個死什麼的。打勝了是文官謀略有功,打敗了是武將貪生怕死。
在這樣的大背景下,即使張述想派兵到縣城保護,那些地方官也不會同意的。他們本人或許願意軍隊保護,可是稍有風聲傳到京師,他們就得丟官罷職。
何況他那一萬兵還是新召的,里面有四千屬于名不正言不順的野雞部隊。
從軍事上來說也不可取,如果分兵駐守各縣城的話很容易被各個擊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