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子,去看看」趙千坐在馬背上,嘴上叼著根沒點的煙。
「是。」牛德粗壯的身軀一躍下馬,馬蹄揚起,這壯漢下去,健馬似也輕松了不少。「兄弟們,跟著我上!」牛德從褲腰帶里拔出槍,他穿著土褂子,大褲襠,跟個馬隊伙計無異。
「滾回來!」趙千大喝。
牛德愣住了,轉身看到趙千臉上嚴厲的表情,心里也知道老板是真火了,于是不敢造次,老老實實的待在原地,跟著他的幾個人也都嚇住了,他們不是毒蠍隊員,而是蔡鎮龍的海盜部隊。
「你激動什麼?」趙千翻身下馬,「你以為這是什麼地方?舊金山?」
牛德敬了個軍禮,「德子錯了!」
「把槍收起來,從現在開始,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準拔槍。」趙千朝村子里走去,「你們跟著我,其余的人守在這里,如果五分鐘我沒有回來,阿爾曼,十分鐘之內佔領這個村子。」
「哦,好。」穿著西裝的阿爾曼應了一聲,心里卻想老板是不是有點小題大作了。
齊格在他身邊道︰「長官,老板有點緊張啊。」
阿爾曼望著趙千的背影,眼中閃了閃,「齊格,通知隊員做好準備,我要第一時間執行命令。」
齊格敬禮,「是!」
……
這村子不大,也就幾十戶人,很多房子空著,灰塵蜘蛛網到處都是,看樣子是這個村子里很多人都去逃荒了。
心中不由有點疑惑,明明自己一路上看到這里的莊稼長得很好,為什麼村民還會去逃荒?
哭喊聲是從村子的那一頭傳來的,漸漸變弱。隨著距離拉近,趙千听到了一個囂張的聲音,京片子,卻帶著天津味。
「怎地?想造反怎麼著?天子腳下莫非王土,老子告訴你們這些刁民,今兒個這餉是拿定了,誰敢出頭,就是朝廷欽犯,滿門抄斬!老二!」
「來咧!」
「誰他媽敢動,就打火,銃子候著!」
「得令!」
「反了你們了還,軍爺天天為你們打仗流血,吃你們點餉跟他娘的要命似的!」
趙千皺皺眉頭,帶著牛德幾人從房子後面繞了過去,隱沒在了村民中。
村民大概有一百多號人,普遍面黃肌肉,衣衫破舊,對面是幾十個穿著號坎的清兵,號坎歪歪斜斜,髒兮兮的,辮子盤著,很多人連胸前的「勇」字都看不清楚了。帶頭的是個滿臉胡子的家伙,一臉得色,開始說話的也是他。
原本村民還在反抗,結果在那些號勇舉槍之後,卻沒有一個人敢出聲了,就連開始嚎啕大哭的婆娘女圭女圭也啞了聲氣。
這就是原因了。趙千看著那些號勇,心中不由有些悲哀。這些個兵也可憐,不要說餉了,吃口飽飯都成問題。他們的餉也許發了的,只不過一層層盤剝下來,到他們這里一個子兒也不剩了。要吃飯,要活命,怎麼辦,不敢找上面要,只能找這些更可憐的村民,今天來幾個兵,明天來幾個兵,搶糧搶錢算好的,遇上個不對,還有性命之憂,所以再好的莊稼也不敢要了,遠遠地逃了罷。
這只是現在清廷軍隊的一個縮影,就這些兵,還指望他們打仗?不禍禍百姓就燒香拜佛了。
「老板,怎麼辦?」牛德在身邊小聲問。
「你怎麼了?」趙千發現牛德眼中閃著強烈的恨意!
「我知道村子里發生了啥事,不用想都知道。」牛德咬著牙。
趙千扭頭看著他,沒有說話。
「這些狗兵!」牛德壓著聲音,也壓著胸口的憤怒,「打洋鬼子沒本事,就知道欺負老百姓,老板,開始不是德子不懂事,是德子忍不住。我的妹子……」牛德咬咬牙,還是說道︰「就是被這些雜種糟蹋了,家里被搶光,爹也氣病了,我殺了那個糟蹋我妹子的狗雜種,逃到天津,上了去香港的船,也不知道爹娘和妹子咋樣了。」
是這樣。趙千明白了。拍拍牛德的肩膀,「他們會沒事的。」
話音剛落,幾聲槍響,然後十幾個人迅速從那些號勇的身後襲來,幾分鐘的時間就將他們制服,用槍指著押在地上。
村民們愣住了,他們不知道這些穿得像馬隊伙計一樣的中國人是干什麼的,但他們手中的槍卻認得,嚇得不敢做聲。
這時,一個穿著西裝的高大洋人走了過來,身後還跟著十多個洋人,都是西裝革履。
村民們開始發抖了,他們其實知道,那些個清兵最多搶點錢糧,如果順著他們,他們不會開槍殺人,可這些毛子就說不清楚了。
「五分鐘到了。」阿爾曼朝這邊敬了個軍禮。
村民們傻了,這高大強壯的光頭洋人不僅說的是中國話,怎麼還向自己做了個奇怪的動作?
「很好。」趙千從村民中走了出來,從西背口袋掏出懷表看了看,「四分三十秒,非常出色。」
「我們都沒用啊。」施耐德抽著煙,「阿爾曼長官說我們斷後路,結果根本不用。」
趙千沒理他,轉身看著張大嘴巴的村民,「我們只是商人,去京城做生意的,經過這里,想在你們的村子歇息一晚,各位都回去吧,我保證不會騷擾你們。」
村民們都看出了這個笑起來很好看的中國人是這些人的頭,心中也松了口氣,紛紛離去了,而一個老者則小心翼翼的走到趙千身邊,猶豫了半天才開口問道︰「大人,你們打算如何處理這些軍爺?」他指著那些清兵。
幾十個清兵抱著頭蹲在地上,被張鴻帶著十幾個毒蠍隊員圍了起來,活像一群待宰的羔羊。
「你是村長?」趙千問老者。
老者躬躬身道︰「回大人的話,老朽叫張光興,村民們抬愛,管著點兒事。」
看這張光興的言行舉止像是讀過幾年書的,趙千對他笑道︰「這些軍爺可放不得。」
張光興大概明白了,嘆了口氣,「大人若不放他們,遭罪的可是我們。」
趙千知道他是怕遭到報復,對牛德耳語了幾句,牛德點點頭,走開了。趙千又對張光興笑道︰「你等等。」
張光興也不知道趙千要干嘛,只得等著。村民們不知道輕重,他如何不知?這些人一看就不像是去做生意的,要是他們把這些個軍爺都……張光興不敢想了,越想越怕。
幾分鐘後,一隊車馬過來了。
張光興心中驚懼更甚,他萬萬沒想到後面還有這麼大陣仗!起碼有三百來人,當先騎著馬的那個人還穿著洋人的軍服,一雙眼楮里布滿血絲,紅紅的很是嚇人。
蔡鎮龍看到這情況,也不多問,下了馬,不動聲色的站在趙千身邊。
牛德交給了趙千一個袋子,里面裝的全是銀元。趙千接過袋子,問張光興︰「村長,從這里到京城還有多遠?」
張光興驚了一下,忙道︰「還遠。」
趙千也知他被嚇住了,問也問不出個什麼名堂,將袋子交給張光興,「這些錢你拿去給大伙分了,都找地方逃了罷,這村子不安生了。」
張光興呆住了,他想到了也許這個男人會讓這個村子所有的人逃走,卻沒想到趙千會給他們錢,還是這麼多!
嘴唇顫抖著就要拜倒,卻被趙千扶住,趙千讓他趕緊去把錢分給村民,張光興老淚縱橫,直說菩薩保佑……
好不容易張光興離開了。趙千吩咐牛德去安排眾人休息,自己和蔡鎮龍阿爾曼來到了那些個清兵面前。
正準備說話,身後卻傳來了陳玉山的聲音︰「好,好,虎狼和羔羊,一見便知。」
趙千微笑著轉頭︰「墨風,什麼時候醒的?」這陳玉山一天到晚酒不離身,從趕路到現在,很少有清醒的時候。
「如此精彩,焉能不觀?」陳玉山走到身邊,打量著那些個清兵,啐了一口,「這些貨,也能上戰場?」
趙千不由莞爾,陳墨風性格狂放不羈,卻飽讀詩書,說話常常是一句古文一句髒話。
「留不得。」陳玉山突然正色道。
趙千眼中閃過一道精光。
陳玉山道︰「他們不是虎,所以能用放虎歸山,但他們卻能說話。」
此時,清兵們再笨也明白了陳玉山說的是什麼意思,領頭的那個大胡子慌忙跪在地上,不住磕頭,一邊磕一邊哭號︰「大人啊,我們也是想吃口飯,這世道要活得下去,誰想來當兵,您高抬貴手,放過我們,饒我們一條狗命吧!」
「你說什麼?」趙千突然看著他,目光如刀。
大胡子嚇住了,聲音一抽,再不敢吱聲。
啪!
趙千一巴掌揮在他臉上。大胡子側身倒在地上,口吐鮮血。
「直起身。」趙千居高臨下的望著他。
大胡子沒有動,像是被這嘴巴子抽暈了,沒緩過勁。趙千拔出槍,砰的一槍打在他腳邊,「我叫你直起身。」
槍聲讓大胡子驚醒了,掙扎著直起身,依舊跪著。
啪!
又是一巴掌,大胡子再次偏倒。
「起來。」趙千面無表情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