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辛苦了。」趙千不由佩服起這個護衛的眼力見,自己換裝成這樣他還認識。
「趙先生,您中國話順溜了不少吶。」護衛滿臉堆笑。
喲,不錯嘛,連我姓什麼都打听到了,抬手就是張50兩的銀票,「大哥,拿去喝茶。」索性也不裝那洋腔洋調的漢語了。
護衛立刻收起了銀票,態度更加親切,小聲道︰「趙先生,現在王府里可不清淨,六王爺前兒個差點就去了,現在還在塌上養著呢,誰也沒法見,听太醫的口氣,說只能靜養著,唉,還不是能拖一天是一天。」
「你不是旗人?」趙千听這護衛的口氣像是對奕?沒什麼敬意似的。
「是,咋不是。」護衛弓腰伸手,給趙千讓出了路,「八旗可復雜了,滿八旗,漢八旗,蒙八旗,入旗就吃餉,鐵桿子莊稼。呔,那都是說說,現在國庫里都能跑老鼠,滿八旗的鐵桿莊稼都有一頓沒一頓,就不要說我們這些漢八旗了。對了,我姓劉,叫劉文武,是王府護衛的統領,先生下次來直接找我就行了,沒誰敢攔著。」
趙千看著劉文武的青石頂子,正四品的官兒。難怪自己來的時候其它護衛都沒動呢,原來這好處是要先等上司吃夠,才敢撇著腿上。還以為是他眼力見好,原來是這候門包兒的規矩。
這人得摟著,別看這些護衛就是看門的,其實很多消息都從他們眼皮子下過,來個什麼人,栓個什麼韁,稍微聰明點兒的,都能猜個不離十。這也是他們生財的手段,來恭王府的,不是有求之人,就是宗室之輩,能提前知道點王府里的動向,對自己也有好處,而這,也正是這些護衛主要的生財手段。
所以這劉文武一收了自己的銀子,立刻就把王府里的情況說了,這是買賣,根本不用張口詢問,只要灑錢就行。
于是又是張百兩銀票砸過去。
劉文武立刻接了,收起來後便停下了前進的腳步,沒把趙千往王府大門門里帶。
這叫「停步望門」,行話兒,這種訪客多給銀子的時候,往往就是他要打听其它消息了,你就得候著他的問話,知道就說,不知道這銀子算白搭,純粹看訪客運氣如何。
「最近有什麼人來過?」趙千直接就問了。這些規矩早就在哈泰那兒打听好了。
「還真沒什麼人來過,也就是一些後輩來探病,二貝勒有令,都給擋回去了。哦,上個月翁大人來過回,也就是陪六王爺听听琴,喝喝茶,下下棋。」劉文武道。
得,這一百兩白搭了,不過劉文武倒沒撒謊,既然奕?和光緒身邊那伙策劃武裝政變的人有來往,那表面上就得讓人看不出來,不然這六王爺可就真老糊涂了。
又是一百兩。劉文武接的時候都有點吃驚,他實在搞不懂這個換了身皮的假洋人到底在想什麼,問的都是些不疼不癢的話。
「那秀瑩格格……」趙千壓低了聲音。
原來在這兒吶,劉文武心里一下就踏實了,這假洋人是為了秀瑩格格而來,又不好意思,所以才繞了這麼大個彎子,不就是想問秀瑩格格在不在嘛。此時劉文武倒是希望趙千這彎子繞得越大越好,開口道︰「秀瑩格格叫愛新覺羅.秀瑩,當年是為了沖喜過繼給慶親王奕劻的孫女,可按愛新覺羅宗室輩分算來卻是慶親王的佷女輩,鬧了個不大不小的笑話,據說這名兒都是後來老佛爺給改的,用了格格的封號。」
「那她本名叫什麼?」趙千問。
劉文武道︰「那就不知道了,生的偏遠,父親和法國人打仗打沒了,母親也跟著得病走了,留下個孤女怪可憐的,為了體恤宗室忠臣,加上慶王府沒了個貝勒,要沖喜,老佛爺直接就讓秀瑩格格去了慶親王府,當時看她年幼,也沒多想,直接給了個貝勒爺做女兒,結果這秀瑩格格越發出眾,老佛爺喜歡的緊,破格封了秀瑩格格,這下就查了族譜,發現她按輩分排居然是皇上隔得挺遠的妹子,大家都尷尬了,于是老佛爺干脆就抹了秀瑩格格的本名,直接就冊了個愛新覺羅.秀瑩。」
趙千點點頭,邁開了腳步。
看到趙千邁步,劉文武也知道他沒什麼問的了,于是跟上,又道︰「據說這秀瑩格格的父親和先生一樣,都是留過洋的,當年還是六王爺送出去的宗室子弟,聰明的很,回國後執意不肯做官,也不納妾,學了洋人的一夫一妻,因為很多行為舉止被宗親看不慣,被宗室排擠,也就干脆搬出了內城的府邸,一家三口住在京城一條小民巷里的四合院里,日子清苦,據說連衣服都要自己洗,爐子也要自己生。」
「哦?」趙千眼中閃了閃。
「那可不,這秀瑩格格自小也是吃過苦的,所以才出落的大方靈秀,和其它格格就是不一樣,老佛爺疼著,六王爺寵著,卻不自恃身份,平易近人的很。」劉文武嘆了口氣,「可惜也是個命苦的,十幾年前,和法國人打仗,她父親上了戰場,直到沒了,皇城里的宗室才知道還有這麼個愛新覺羅家的子弟,鬧了笑話,秀瑩格格本名也沒了。對了,今天好像沒見著秀瑩格格的轎子,說不定現在在宮里陪老佛爺……」
耳邊劉文武還在說,可直到進了王府的門,趙千腦海中縈繞著的,還是那個清麗婉約的背影,還有那宛如工筆畫般的笑靨。原來她的父親死在戰場上,難怪那首十面埋伏彈得如此傳神,她對我到底……
這時,何元稹來了,趙千清醒了過來,笑道︰「台浦兄,驚聞六王爺抱恙,青山特來問安。」
何元稹一臉抱歉的神色,「青山兄,你又要白跑一趟了,六王爺現在還說不了話,也不能見你。上次你來整個王府亂成一團,在下也忘了對青山兄提及,還望見諒。」
「沒事沒事。」趙千笑著抱拳,「台浦兄也夠忙的,在下就不打擾了。」
何元稹打量了趙千一番,擠出了個笑容︰「青山兄這一身裝扮相當稱頭啊,一表人才。」
趙千笑道︰「大清子民,本當如此。」
何元稹贊道︰「不愧是忠良之後。」
趙千正色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無天子便無綱常,名不正則言不順,青山雖久居海外,可這點道理還是懂得的。」
何元稹表情變了,深深的看了趙千一眼,用力抱拳,「在下佩服!等六王爺好轉,在下必定為青山兄引薦。」
好,就是要你這句話,免得老子一趟一趟的跑,雖然騎白馬招搖過市的感覺很爽,可馬騎多了,大腿內側罩不住哇!又和何元稹說了幾句,趙千便告辭了。奕?還沒緩過氣,秀瑩也不在,留在這地方實在沒意思。何元稹客氣了一陣,也沒留客,將趙千送出去後也忙去了,這兩天他形容更加枯瘦,一看就是連眼都沒合。
「落花滿天比月光,借一杯水酒奉太上,官兒啊官兒,老子要做個官兒……」趙千哼著自創小調上了白馬,慢悠悠的往什剎海方向走去。
「是他……」恭王府門口剛剛停下的一頂小轎掀開了窗簾。
「跟著那匹馬。」秀瑩對轎夫道。
「格格,不是要去看六王爺麼?」這幾個轎夫一看就是王府里的,穿得光鮮喜慶。
「等下去,先跟著那匹馬,腳步快著點兒,每人多一兩賞銀。」秀瑩放下了窗簾。
「好 !格格您請好兒!」轎夫一听多了賞錢,腳下立刻來了勁兒,蹭蹭的健步如飛,縱然前面那位公子哥身騎白馬,可那如同慢吞吞的腳程,也是被追上了。
轎子本來就只坐了秀瑩一人,連丫鬟桃香都沒帶,加上轎子本來就小,所以四個轎夫也是走得飛快。以秀瑩格格的身份,進宮規矩是很多的,只要邁進了宮門,就必須由宮女服伺,她剛從宮里出來,因為擔心奕?的狀況,也沒回慶王府,直接就來了這兒。
過了什剎海,出了東門,直接往京城東郊而去。出了城,趙千立刻揚起馬鞭,雙腿一夾,腳蹬子晃得夸夸響。
這白馬高大健碩,腿脖子頎長,跟腱有力,標準的俄馬,賣馬的就是個沙俄人,還說這是哥薩克騎兵的標準戰馬。
滿人的江山是馬背上跑出來的,可現在的大清,竟連一匹良種軍馬也難找,這不得不說是種悲哀。
馬蹄聲飛揚,趙千立在腳蹬子上,躬著身,不著馬鞍,騎的是風馳電掣。長衫下擺飄起,單手抓韁,另一只手一把取下了圓帽,順手掛在馬鞍上,很快便在這塊平地上跑了好幾圈。
拉住馬頭,馬蹄高高奮起,身後是還未落定的塵土,身前是4月的陽光,趙千回望京城輪廓,任憑馬嘶長鳴。
不遠處,秀瑩的轎子停在那里,靜靜的看著那個立馬揚蹄的男人。
「哦?」趙千看到了轎子,遲疑了一下,還是策馬朝那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