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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條長凳,幾張全是劃痕的破木桌,桌上擺著土陶茶壺和茶盞。幾處粗簡的圍欄,圍欄里養著雞鴨。
這就是伙房?周贏站在木柵欄圍成的大院里。
偌大片營地,就這麼幾間木屋,漏風的地方被粗布遮住。周贏又望了望四周,到處都是花花綠綠的像樹葉沾了泥巴似的營帳,圍著一片片的空地,空地上的雜草已經被清除,留著模爬滾打之後的痕跡。
王胖子帶人在下貨,他帶來的小廝也留在營地外,看到這樣的景象,周贏黝黑卻清秀的臉上出現了一種讓人看不明白的表情。
「偷偷來的?」身後條凳上突然多出個人。
周贏連忙回頭,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張熟悉的笑臉……他好像黑了點,也瘦了點,胡子也長出來了,臉上也沒洗干淨,出了油,還沾著點灰土。
「先生,‘瑩’字少了一點,你也寫了錯字。」周贏微微福子,女兒姿態畢現!
「我記得江湖上不是有什麼易容術嗎,你就把臉涂黑了點,一眼就看出來了。」趙千笑著。
「易容術?」周贏一愣。
「格格吉祥。」趙千起身,作勢打千。
「先生忘記了?」這周贏正是秀瑩,滿人第一才女秀瑩格格!而那跟著她的小廝,正是她的貼身侍女桃香。
「叫你秀瑩。」趙千動作只做了一半,嘴角掛著笑意,「我從來沒有忘記。」說罷將手插進褲包,頭朝邊上一甩,「走,既然來了,我帶你出去逛逛,這兒有什麼好待的。」
秀瑩笑道︰「先生說笑了,好像你這里,就只有這兒還有幾座房子。」
「條件就這樣,沒辦法,載振大人看我不順眼,把這鳥不拉屎的地兒甩給我,我也委屈啊。」趙千說著就朝伙房營的院外走。
秀瑩跟在旁邊道︰「我倒覺得先生這里別有一番韻味。」
趙千笑笑,「就怕格格金枝玉葉,埋汰了。」
秀瑩搖頭,笑而不語。
……
夜幕降臨。
營地外,荒涼的黃土地上,夜風帶起了陣陣塵埃。
趙千和秀瑩並肩走著,兩人都很安靜。
「晚了,星星都出來了,看北斗星都掛出來了。」趙千停下腳步,抬頭。
「那不是北斗星……」秀瑩抿著嘴笑。
「你還懂星象?」趙千笑著。
「略知一二。」秀瑩不覺靠近了一點。
「不回去?」趙千轉頭看著她。
「回哪?」秀瑩微微一愣,臉上掠過一絲紅暈,因為她靠近了一些。
「你的家。」趙千的瞳孔中,是那張清秀婉約的臉龐。
秀瑩一顫,夜色中如水的眼眸微微波動起來。
趙千嘴角輕輕一彎,不再說話,抬頭望著星空。
良久,秀瑩輕聲道︰「王大哥已經回縣城,桃香和他一起離去,天色已晚……」
「你怎麼會來香河縣的?」趙千深深吸了口氣,似是在控制著什麼。
秀瑩望著趙千的側臉,「阿瑪領了老佛爺懿旨,前往香河監督練軍……」
「讓你也跟來?」趙千突然打斷了她。
秀瑩又是一顫,「是。」
「你來了,有人就高興了,孚郡王也當了監軍,看來這段姻緣是順風順水,佳偶天成,倒是皇室一段佳話。」趙千笑道。
秀瑩貝齒輕咬,想說什麼,卻說不出口。
然後,兩人又是沉默,趙千臉帶笑意看星星,秀瑩垂首不語。
「恭王府還好?」過了一會,趙千打破了這有些尷尬的氛圍。
「沒什麼,終日無客,自掃門前雪。」秀瑩道。
趙千點點頭,「六王爺他……」
秀瑩眼中泛起了淚光,「此生誰料,心在天山,身老滄州……」
「那是天狼星?」趙千問。
秀瑩抬頭,「嗯。」
「好亮啊,夜空里,就這顆星最亮。」趙千感嘆。
「不覺得它很孤獨麼?」秀瑩輕嘆。
「孤獨?」趙千搖頭,「我倒覺得它與眾不同。我曾有個朋友,不,是兄弟,很喜歡佔星,嗯,就是觀星象,他說過,我的命星是貪狼獨座。」
「貪狼?」秀瑩不由笑了,「倒還合適,第一次看到先生,秀瑩就覺得先生的眼楮很像狼。」
「所以你是引狼入室。」趙千笑道。
秀瑩道︰「秀瑩相信先生。」
趙千心中一動。
「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秀瑩吟道。隨即笑望趙千,「蘇軾一生有大志,可在秀瑩看來,這句詞兒,倒是為先生而寫的。」
趙千又吸了口氣,露出笑容︰「言重了,蘇東坡先生是中國歷史上最偉大的戲劇家,又不是預言家,他老人家和諾查丹瑪斯不是同行,根本不知道我這只小蝦米。」
秀瑩笑道,「果然沒錯,趙青山渾人一個,做的事讓人目瞪口呆,說的話不著邊際。」
「我是伍佰的一半。」趙千很嚴肅。
秀瑩卻不懂了,「伍佰的一半?」
「二百五。」趙千望著她,「很簡單的數學題。」
秀瑩笑出了聲,然後兩人繼續走,不知不覺中,秀瑩牽住了趙千的手……
趙千的心在跳,和這個女子在一起,那種感覺好像很難控制。
……
一夜無話。
這夜,趙千是在帳篷外睡的。
天還沒亮,秀瑩就醒了,她也是和衣而睡。掀開帳篷的簾子,看到趙千正坐在帳篷外的地上,看著天邊。
「在看什麼?」秀瑩在身邊輕柔的坐下,捋著有點凌亂的發絲。
「曙光。」趙千看了她一眼,接著望天邊。
秀瑩不說話了,靜靜坐在身邊。
天邊泛起了魚肚白,趙千笑了,「來了,日出是很美的,我最喜歡看日出。」
秀瑩眼中顫了顫……
「雖然要等,可是值得。」趙千接著道,「等怕什麼,黑怕什麼,光明終究會來。」
「光明……」秀瑩輕聲呢喃。
「對,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楮,我卻用它尋找光明。」趙千道。
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楮,我卻用它尋找光明……秀瑩心中震顫了,這一刻,曙光仿佛落在了這個眺望天邊的男人臉上。
日出了。太陽紅彤彤的,宛若一塊光焰奪目的瑪瑙盤,緩緩地向上移動。紅日周圍,霞光盡染!
「好看吧?」趙千笑著起身。
秀瑩沒有答話,只是愣愣的。
「大,呃,大人。」張雲過來了,還端著一盆水。看到這情況,傻掉了。
「放下,三秒鐘之內消失。」趙千道。
「是。」張雲連忙放下水盆,飛一樣的跑了。
秀瑩清醒了,望了一眼那盆水,盈盈起身……
趙千心跳加速了,因為秀瑩端起了那盆水,朝著自己輕柔而來。
輕輕的水聲,修長如玉的手指在水中游曳,然後抬起,水滴順著那迷人的手指曲線滑落,滴在水中,波紋宛如心動的痕跡。
趙千閉上了眼楮,任憑秀瑩幫自己洗臉。
無法抗拒,真的無法抗拒。
特別是當秀瑩的指尖觸踫到面上的肌膚時。
……
一路走,一路晨光,還有一匹矯健的大白馬。
「先生……」秀瑩臻絲撩動著脖頸。
「什,什麼。」趙千抓馬韁的手出汗了。
「秀瑩是第二次和先生共乘一馬了。」秀瑩淺笑,「滿北京城都說先生輕佻浪蕩,可見傳言非實,在秀瑩看來,先生倒和柳下惠無異了。」
「不敢啊,你肯定是載軍門的人,我要干了什麼,絕對是以下犯上,要倒霉的。」趙千苦著臉。
「假話。」秀瑩笑聲柔若絲緞,「前幾天,先生不剛剛燒了香河縣的城門麼?」
哦,孚郡王載沛當了統旗軍監軍,這件事你當然知道。老佛爺是不放心我還是不放心載振,派一直沒管事的載沛來監督練軍,也不排除這是為了拉攏載振,讓他放心,讓他明白,只要把這軍練好了,秀瑩格格肯定指給你載振!
趙千眼前浮現出了清晨秀瑩服伺自己洗臉的那一幕……
「入手風光莫流傳。共留連,畫船一笑春風面。江山信美,終非吾土,何日是歸年……」秀瑩輕輕唱了起來。
「什麼意思?」趙千聞到了從秀瑩背後傳來的幽香。
「元曲,平湖樂。」秀瑩笑著回眸,「秀瑩放肆了,望先生不要見笑。」
「好听,繼續唱。」趙千吸吸鼻子。
秀瑩臉上微紅,卻不再唱了。
兩人共騎一馬,回香河縣城時,已近中午,趙千牽著白馬,帶著秀瑩逛起了縣城。一襲長衫,精鍛馬褂,小圓帽後拖著條假辮子,還真像個旗人公子,就是沒刮胡子,多了許多陽剛之美,少了脂粉味兒。
「好吃。」趙千把芝麻湯圓都嚼得出聲。
對面的秀瑩也不說話,默默地吃,只是笑。
就這樣,兩人在縣城里逛了一天,黃昏時分,秀瑩也知偷偷出來的時間太久,便告辭了。不知道為什麼,和這個男人在一起,很容易忘了時間,忘了煩憂,忘了該想起的一切。
回到大安屯第二協的營地時,已是深夜。
「幕淵?」趙千看到了帳篷外的李奇天,似是等了自己很久,沉著如他,眼中也透著幾分焦急。
怎麼了?李奇天親來,京城里頭一定有事了,趙千虛起了眼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