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慶府東北。黃昏下的江水很美,特別是秋天的夕陽下,一點點懷舊,一點點憂傷。
「哦,空氣真是新鮮。」甲板上,一個英俊的青年深深呼吸著。江風微寒,拂起了他金色的頭發。
「爺爺,我走上了您的路。」青年戴上了禮帽,「一個從容克貴族家庭走出來的年輕人,就像那時的您一樣,只是,我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國度。」
「巴雅克先生,是否靠岸?」一個軍官模樣的人走了過來。
「哈。」青年望著江水,「我是秘密專員,所以不必了。」
「那?」軍官愣了。
「放下小艇,我自己上岸。」青年笑道。
軍官更驚訝了,「巴雅克先生,您是奉了……」
「我才是專員。」青年打斷了軍官,笑容可掬。
「好,好吧。」軍官抬手,「放下小艇,小心一點。」
「是。」幾個洋人水手解開了纜繩。
叫「巴雅克」的青年從腳邊的皮包里拿出一本書,深深吻了一下封面,放在了心口。
……
汽笛聲長鳴。
瞭望台上,蔡鎮龍放下了望遠鏡。
「他們走了?」左天和皺起了眉頭。
蔡鎮龍將望遠鏡遞給了左天和……
「一艘小艇?」左天和驚訝了,「小艇上是什麼人,軍艦已經開走,難道是流放俘虜的海盜?」
「不清楚。」蔡鎮龍布滿血絲的眼中流過一道精光,「打出旗語,讓鹿耳號截下那艘小艇。」
幾分鐘後,鹿耳號駛向了那艘小艇。
「什麼?」現任鹿耳號艦長王超愣了。
一艘小艇上,一個英俊的不到三十歲的青年微笑著招手,一口雖不標準卻清楚的表達出了意思。
鹿耳號上的幾個普魯士海軍教官出來看熱鬧了,趴在欄桿上用德語打招呼。
這艘小艇是從剛才開走的軍艦上放下來的,而那艘軍艦之所以讓蔡鎮龍緊張,是因為掛著德意志第二帝國的國旗。
很快,巴雅克被接到了艦上,他望著王超,笑容很有貴族氣質,「你好,尊敬的艦長閣下,雖然我不知道巡洋艦為什麼在江上行駛,但那艘小艇是我的見面禮。」
王超不知道說什麼,倒是那幾個普魯士海軍教官樂了。
「嘿,他肯定不是柏林人,那些古板的家伙不懂幽默。」
「莊園腔調,貴族啊。喂,我的老爺,你是怎麼被光榮的德意志海軍給流放的?」
「勃蘭登堡來的?」
巴雅克笑著和他們打招呼,「你們退役之後倒是找了個好工作,酬勞還滿意?」
「哈哈,那是當然。」一個滿臉大胡子的教官拿出了卷煙,「貴族老爺,抽嗎?」
「抽我的。」巴雅克蹲,從皮包里拿出了一個金盒子,打開。
「哇哦!」幾個教官眼楮都直了。「純粹的巴伐利亞貨啊!」
「對,有沒有想念起家鄉?」巴雅克將雪茄發給了教官們。
教官們抽了起來,巴伐利亞雪茄的香味中,他們的眼楮亮了一些,情不自禁的望著遠方。
「你,是干什麼的?」王超開口了。
「哦。」巴雅克又蹲下,將金質的雪茄盒子放進皮包,翻了幾下,拿出了一個夾子,打開。
幾個德國教官好奇的探頭,望向了夾子。
然後,雪茄煙霧中,他們驚呆了。
……
「德艦?」趙千吐出口煙。「到了嘉陵江和長江的交匯處才掛上了國旗?確定是軍艦?」
「對,昨天夜里到的,沒有進碼頭,在江面上停了一夜。」李奇天點頭,「李三、馮克、吳兵一直在重慶府,以他們的細心,應該不會弄錯。」
「如果不確定,也不會連夜把消息送來成都,他媽的,沒有電報,什麼都要晚一步。」趙千皺起眉頭,「今天晚上我要找特斯拉所長談談了。」
李奇天有點懵,「大帥,這件事怎麼處理?」
趙千踩滅了煙頭,露出了笑容,「我還以為克林德不找我了,終于來了,先看看德國人的條件。」
「大帥是說……」李奇天眼中閃爍著。
「對,看看什麼該賣,什麼不該賣。」趙千笑著,眼楮慢慢虛起,「克林德這個人,其實很好對付。不過,要是沒有他,我也來不了四川。」
李奇天懂了,不再說話。李堯很感興趣的問大哥什麼時候給我講講北京發生的事。而譚嗣同,則如被雷打了一樣僵在了原地。
譚嗣同當然知道克林德是德國駐華公使,他萬萬沒想到,趙青山居然是靠德國人翻身當上的四川巡撫!
譚嗣同眼中出現了怒火,牙齒咬得聲響。一天下來,心中因為震撼出現的搖擺蕩然無存,此時此刻,譚嗣同心里只剩下一個字——賊!
惡賊!反賊!賣國賊!
譚嗣同死死捏著拳頭,強忍著內心的憤怒。突然,他轉身,大步流星的離去。
「死書生又怎麼了?」李堯望著譚嗣同的背影。
「唉。」趙千長嘆一聲,「好感沒了。」
「好感?大哥你在乎那死書生干什麼?肩不能抗手不能提脾氣還大!」李堯很不忿。
「你不懂。」趙千活動了下脖子,朝前走去。
李堯急忙跟上。李奇天則回頭望了一眼譚嗣同離開的方向,暗暗點頭。
……
兩天後,當看到一個貴族氣息十足的英俊德國青年坐在大堂椅子上翻書時,趙千張大了嘴巴。「你是克林德的代表?」
巴雅克笑了一下,合起了腿上的書,起身拍拍質地很好的褲子,很有風度的說︰「大帥先生,別把我和那樣的人混為一談。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奧托.馮.巴雅克,是德意志第二帝國委派來與您洽談的專員,從接到克林德公使的詳細匯報之後,我便在卡普里維伯爵大人的授意下,開始了漫長的遠航。」
趙千閉上了嘴巴。卡普里維伯爵?哦,是列奧.馮.卡普里維,1890年接替奧托.馮.俾斯麥,成為德國第二任總理。
目光落在了巴雅克臉上,「請問巴雅克先生的年紀?」換上了德語。
巴雅克眼楮一亮,「大帥先生的德語說的很好,如果您不是黃皮膚黑頭發的中國人,我還以為是在慕尼黑的酒館里遇到了您。呵,我今年二十七歲,在帝國外交部工作。」
「年輕有為的外交家,請坐。」趙千看了身後的李堯一眼。李堯會意,走了出去,將門緊緊關上。
內就剩趙千和巴雅克了,巴雅克微笑著坐下,從容自若,一本書放在腿上,氣質儀態很好。
這才是搞外交的料,趙千心里不禁贊了一聲,和這個巴雅克相比,那位克林德公使簡直就是個伐木工。
「我可以看看您的書嗎?」和這樣的人在一起,趙大帥也風度萬千起來。裝,大家一起裝,裝逼就是外交學的必修課。
「好的。」巴雅克起身,將書很有禮貌的遞了過來。
趙千接過書,看了巴雅克一眼,這個年輕的德國外交家好像特別寶貝這本書。
「《思考與回憶》。」趙千念著書名,這本書裝訂很精美,牛皮烘焙而成的書殼,書名也死燙金的。「作者是……」看到左下角的作者名時,趙千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還好小腿有勁,撐了下來,沒有在巴雅克面前出洋相。
「你,你的全名是什麼?」趙大帥聲音有點抖了。
「奧托.馮.巴雅克。」巴雅克坐回了對面的位置。
「這本書的作者是你什麼人?」趙大帥手一滑,書掉在了地上。
巴雅克猛地起身,幾步沖過去將書撿起來,放在胸前仔細的擦拭……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趙千道歉。
「沒什麼,大帥先生。」巴雅克拿著書回到了座位,「原諒我麻煩的舉動,因為這本書是德意志最偉大的人一生的回憶,是全世界的第一本,我必須尊重。嗯,您想的沒錯,這本書的作者——奧托.馮.俾斯麥,就是我的爺爺,很遺憾,我繼承了他的姓氏,卻沒有繼承他的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