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天,成都的老槐樹都有知了叫了。泡-(
成都軍政府,就是以前的四川總督府,一只燕子停在了朱紅的橫梁上,叫了兩聲。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胡余胡解開了襯衣扣子,門大開著,案頭上全是文件。
「呵呵,尋常百姓家。子問,你所言非所物啊。」梁啟超夾著一疊厚厚的紙走了進來,縱然是六月天,他的軍服也整齊的很。
「如何不是?卓如,難道你我就不是尋常百姓了?」胡余胡朝著梁啟超微笑,他沒刮胡子,配上清瘦秀氣的臉有些別扭。「奎俊已死,法蘭西敗北,成都盡在掌握,很快便是整個四川,大帥這一仗,當真打得驚天地泣鬼神。」
「我記得某些人那時可是緊張的很吶。」梁啟超將寫滿字的那疊紙放在胡余胡面前,微笑道︰「總理大人,下官已將《四川軍政府法令》草擬出來,名字有所變動,不再是《成都軍政府暫行法令》。還請總理大人盡快批閱。」
「哈哈。」胡余胡大笑,「改的好,四川已握在大帥之手,大帥將法國人圍困在天全,就是在等法國人提條件,昨日陳玉山遣人送來戰報……」
「快講!」梁啟超精神大振,自從趙大帥將迪加困在天全,他每一日都是神采飛揚,著實的揚眉吐氣。
胡余胡聲音也提高了,「法國人彈藥已絕,天全已是空城,很快,他們就要開始挨餓了。」
「好!」梁啟超用力拍了下桌子。
胡余胡笑了一下接著嘆道︰「可惜大帥的封鎖令未開,成都還是守得密不透風,外界對此戰況一無所知。你看看……」胡余胡從抽屜里拿出了一張報紙。
梁啟超接過報紙看了起來,報紙的字都是豎著寫的,黑白兩色,印刷質量很差,幾乎沒有圖片。
發明印刷術造紙術的天朝大國,報刊竟如此邋遢,不得不說是一種悲哀。這個時代的報刊,基本上分為辦報、邸報、民間報紙三類,作用也差不多就兩種,一是充當介紹西方的媒介,另一個就是舊派與新派之間的口舌戰場。
「胡說八道!」梁啟超將報紙摔在地上。
這是一份大清公報,前身是康有為創辦的《萬國公報》,戊戌政變後這份報紙便被滿清收繳,成為官辦報,發行了幾十期,現在儼然就是清廷的喉舌。1899年中國有多少民刊?定期發行的報紙,刊物六十份。絕大多數都是民辦刊物,民辦報紙。而這一份被新的歷史催生出來的《大清公報》,絕對是大肆鼓吹清廷帝國中央集權的輿論陣地。
「他們說大帥是反賊,法國人是友邦睦鄰。」胡余胡冷笑著,「可他們的法蘭西朋友現在卻要輸了,如果大帥果真逼得法國人提出和談條件,那可是抽了朝廷大大的一個嘴巴子。卓如,我一早便說過,如若大帥此戰贏了,大帥這一身十萬八千里外都聞得到的臭名,便可洗去大半。」
梁啟超平定了情緒,「子問所言甚是,國仇家恨,深不見底,洋人欺我已久,天下仕子大多義憤填膺,大帥此戰勝利已成定局,此等影響力,必不可與戰前同日而語。」
「這還要靠我們吶。」胡余胡笑了,「大帥連字都寫不清楚,又如何提得起筆桿子?」
「那是。」梁啟超也笑了,然後看向胡余胡,表情變得嚴肅,「子問,我今夜便奮筆疾書,天明就送到重慶朝天門,托羅西先生的輪船送到上海。」
「甚好!」胡余胡贊了一聲,「《時務報》,《國聞報》,這一南一北的兩份報紙,天下讀書人可都看著呢!卓如,我記得這《時務報》還是你在上海辦的。」
「是的,沒多久我就北上京城,師從康有為和復生師長,嗯,現在《時務報》應該是黃公度和汪穰卿在維持著。」梁啟超想了想,「光緒原本想把《時務報》改成官報,汪穰卿不從,也不知現在怎樣了。」
「管他的。」胡余胡道,「你梁卓如的文章,再怎麼樣,也找的到地方發。我已書信與大帥,建議解除封鎖,把四川的戰事昭告天下。」
「戰事如何了!」
一個人影沖了進來,一把揪住了梁啟超的領子。
「復生師長……你先放開。」梁啟超很是無奈。
譚嗣同這仗劍書生自打听到趙大帥出兵後,就沒有一天消停過,一天要來八回,每次來都激動的很。
「你先告訴我情況!輸了還是贏了?」譚嗣同就是不放。
「復生兄。」胡余胡開口了,「你先放開卓如,我便給你看昨日的戰報。」
「快給我!」譚嗣同飛快松開了梁啟超,手都快伸到胡余胡臉上了。
胡余胡也不急躁,緩緩拿出昨日陳玉山送來的信,交到譚嗣同手上。
譚嗣同目光劇烈閃爍起來,顫抖著打開信……
然後,他的嘴唇抖了起來,慢慢的熱淚盈眶。
「果真,果真贏了?」譚嗣同抬起頭,淚水已順著臉頰滑落,「我泱泱華夏,終于有可戰之兵了?我中華男兒,也能把洋鬼子打的一敗涂地了?子問,卓如,你們沒有,沒有欺我?這,這信,千真萬確?」
「假了一個字,我腦袋給你!」胡余胡一臉嚴肅,「大帥乃天降神人,救我華夏于水火,復生兄若還是不信,自可等大帥凱旋親自問他,大帥對復生兄,可是相當在意的……」
「哈哈哈哈哈哈!」譚嗣同仰天狂笑,笑聲很大,笑了很久,笑的眼淚不停流,笑的聲音都嘶啞了,「罷了罷了,滿人皇族,窩囊懦弱,維新亂黨,多有不堪,有骨氣又有何用,不過皇帝不急太監急,口口聲聲還我河山,卻不如一個亂臣賊子!好好好!亂的好,反的好,你朝廷把四川拱手法蘭西,趙青山這天字第一號大反賊卻把法國人打得落花流水,到底誰才是亂我華夏之禍根,到底誰才是賣國賊,鐵證已如山!」
驀地,譚嗣同轉身,重重跪在地上,朝門外拜倒。
「這一拜,不是拜趙青山,而是拜我中華悍勇虎賁!」
譚嗣同直起身,用盡全身力氣大吼,「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勇哉!壯哉!」
「復生師長……」梁啟超看到譚嗣同情緒已有些失控,就要去扶他。
胡余胡卻拉住了梁啟超,朝他微笑搖頭。
梁啟超眼中一亮,會意,目光落在了譚嗣同筆直跪著的背影上。
「好詩。好詩。」一個人影突然從門外的一側閃出,正好對著譚嗣同。「這一拜,老子受了,代替死在沙場上的英雄漢受了!」
「大帥?!」胡余胡和梁啟超都愣了,「您,您多久回來的?」
「昨天。」趙千看著譚嗣同,「我就是那個送信的人,有意見?」
胡余胡和梁啟超不禁傻眼,譚嗣同卻直勾勾的看著趙千,像是被石化了一般。
「您回來了,天全戰事可有問題?」胡余胡問。
「沒問題,法國人現在就是江里的魚,我們就是魚鷹,等著吃呢。」趙千還是盯著譚嗣同,「如果這樣陳玉山那王八蛋再打輸了,老子就槍斃了他,免得成天拆老子台。」
「魚鷹獵食。」胡余胡露出了微笑,「大帥臨出征前這句話,誠不欺我,如今,獵物已盡在獵場,大快人心!」
「那大帥此番回來?」梁啟超問。
「卓如。」胡余胡朝他搖頭,「這還用問?大帥自然是回來收網的,打完了,現在該要好處了。」
趙千哈哈大笑,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譚嗣同的臉,「還是胡子問聰明,卓如啊,你要多學學,別一天到晚像個學究似的。」
「是!」梁啟超敬了個軍禮,胸膛挺得筆直,在他看來,軍政府就要有個軍政府的樣子,這就是他梁卓如做學問滴水不漏、辦事一絲不苟的性格,也是趙大帥將編寫法令交給他的原因。
「還不起來?」趙千皺著眉笑,「還是說,你譚復生如果起來,這一拜就是跟了老子?」
譚嗣同咬著牙不說話。
「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趙千指著天,「那些爺們在上面听見你譚復生用這首詩來形容他們,一定熱血澎湃,他們的血從未冷,他們也從未離去,在這兒!」趙千用力捶了下心口,「起來!站起來!譚嗣同!你要是個硬挺挺的漢子,要是個去留肝膽兩昆侖的爺們,就干你該干的事!」
听到那沙啞的吼聲,譚嗣同一顫,直勾勾的眼神驟然熾熱無比!
「為華夏,為不死的魂!」
譚嗣同大吼一聲,猛地起身。
「今日起,我譚復生,斷了念想,跟著你反!」
譚嗣同從腰間拔出一把短刀,嚓的一聲割斷了自己的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