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這樣真的可以麼?」羅必壽有些驚恐的望著窗外。
這里是羅家莊園最深處的一間房,一個老者佝僂著背坐在椅子,時不時的咳嗽兩聲,除了他之外,還有兩個老者和幾個中年人,都是一臉凝重。
羅必壽看起來真的優點緊張,見眾人都不說話,又加重了語氣,「阿爹,我們現在的情況很危險,如果……」
「沒有如果。」佝僂背的老者猛地抬頭,本來毫無神采的眼中突然射出兩道精光,「阿壽,你還記得阿公的話麼?」
羅必壽一顫。
「咳嗯!」老者劇烈的咳嗽起來,他正是羅家的家長羅正軒,羅必壽和羅必順的父親。
「羅兄。」一個穿著江南綢緞長衫的瘦高老者望向了羅正軒,「這一次,真的有把握?」
羅正軒喝了口涼茶,又咳嗽了兩聲,抽著喉結道︰「周兄,相信我,這是我們的機會,也是泗水華人的機會。」
「機會?」一個矮胖的老者模著右手的玉扳指,「正軒,這個人你可了解過?」
矮胖老者年紀是在場眾人中最大的,似乎也是領導者,他一開口,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听。
矮胖老者接著道︰「正軒,我知道你爹說的那句話……賭注就是為了抓住機會。也正因如此,你羅家才在南華商聯有了一席之地。可這件事情,你決定的太突兀了,如果那個人不是你想的那樣,只是和滿清的那些官一樣,是為了我們的錢財而來,這便是一場穩輸不贏的賭局。」
羅正軒不說話了,胸口又微微起伏著。
矮胖老者皺了皺眉頭,模玉扳指的動作似乎加快了一些,目光落在了羅正軒臉,「你可知後果?不要說歐會長了,就是我,也會按照規矩將羅家從商聯中除名,並且與你們劃清關系,正軒,不要怪我們無情,只是因為泗水不是我們的地方啊。」
「林副會長,不,海浩老哥,你相信我這一次。」羅正軒深深呼吸著,「我冒著生命危險故意被查霍打傷,又算著必順和那個人前來的時間,接著讓必壽將查霍的尸體送回紅溪幫,設了這場局,就是為了南華商聯,為了泗水華人能有一個真正的家啊!」
「理由,告訴我你這樣做的理由,為一個你只是听聞的人將羅家置于險境的理由。」那個矮胖老者林海浩壓低了聲音。
「是必順信中的一句話……」羅正軒站了起來。羅必壽則眼中一閃過去扶住了他爹,看來他也看過羅必順的信。
「什麼?」林海浩表情越來越凝重。
「兄弟不死,理想不倒。」羅正軒聲音顫抖了,「必順是我的孩子,他在信中說,在那個人身,他感受到了一種從來都沒有過的東西,他每次听到麾下士兵們高喊這句話時,就什麼都不怕了,充滿了力量和勇氣……必順說,那就是希望啊,我們的希望,中國的希望!我相信必順,相信我的兒子。海浩老哥,這就是我的理由,也請你相信。」
林海浩沉默了,緩緩模著玉扳指,眉頭越皺越深。
氣氛變得安靜,所有人似乎都在想著什麼。
過了幾分鐘,林海浩椅子後一個身材同樣矮胖的中年人開口了,「羅叔叔,原諒晚輩大膽,實話告訴您,我爹能來,也是冒著生命危險的,可羅叔叔您的理由太不實際,您應該明白,我們都是商人,只做穩賺不賠的生意。」這個中年人正是林海浩的大兒子林潤澤,快四十歲了,早已掌管了林家大部分生意多年。
听到林潤澤的話,眾人都微微點頭,包括林海浩和那個瘦高老者周耀祖。
「羅兄,潤澤說的有道理。」周耀祖看著羅正軒,「我們被滿清朝廷騙了很多次,再笨的人也該學乖了,說句心里話,老頭子心里,早就不對海那邊抱什麼希望了。你這一次賭,贏了固然好,可一旦輸了,不止你羅家遭受滅頂之災,商聯的其它家族也會受到牽連。我們倒不是怕紅溪幫,只是海浩老哥那句話說的很對……泗水,終究不是我們的地方啊,在別人的地盤生存,很多時候都要把‘不得不’這三個字掛在心啊。」周耀祖說罷站了起來。
「你要走了?」羅正軒顫巍巍的說,「周兄,如果我說這不是賭呢!」
「那我們就繼續看。」林海浩起身說。
周耀祖望著林海浩,兩人相視點了點頭。
「我們該走了。」林海浩輕輕嘆了口氣。所有人都跟著他朝門口走去。
吱呀,門推開了。
走在最前面的林海浩愣住了。
因為門口站著一個男人,一個軍服華麗的男人。
門晃著,那個男人就把林海浩看著,什麼也不說。
林海浩回過神,迎了那個男人的目光,可不知道為什麼,林海浩心里竟然有些虛,他覺得這個男人那雙亮亮的像狼一樣的眼楮能看到他心里去。
「走哪去?」趙千嘴角彎處一道弧線,「回家?回不去了。」
「什麼?」林海浩心里一顫。其它人也愣著說不出話來。
趙千豎起大拇指,指了指身後,「紅溪幫就在外面,猜親自帶隊,他已經憤怒到了極點,我相信,各位如果出去,很快就會被大卸八塊,那個時候,你們南華商聯再有錢也沒用了,因為錢再多,也買不回命。」
「什麼!」林海浩大驚,猛地回頭望向羅正軒。羅正軒面無表情,也不說話。
「你!」林海浩渾身都發抖了,眼中透著突如其來的驚恐,顫抖的手指指著羅正軒。
「別指了,他也不知道。」趙千冷笑一聲,「你們要看戲,要穩賺不賠,我當然就要給點誠意了。」
「是你干的!」林潤澤率先反應過來,「那些紅溪幫的人都是你殺的!」
「聰明啊,林少爺。」趙千鼻翼抽了兩下,「我說過,錢買不回命,但可以買一樣東西,那就是別人的命。」叼支煙,「你們出錢,我要他們的命,這夠不夠誠意?」
「你不怕?」林潤澤還想說,卻被射向自己的那凌厲的目光嚇住了。
「不就是荷蘭紅毛鬼的戒嚴嘛,有什麼大不了的,我連法國人都打趴下了,還怕這些貨色?何況,老子什麼時候怕過了?不信,你們可以問問羅必順的爹,他說的那些希望都是屁話,真正的事實是,本大帥是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亡命之徒,誰敢騎在我朋的頭,老子就要在他頭拉屎,查霍就是例子,今天紅溪幫就是例子!」趙千突然拔出了手槍,對準了林海浩。
林海浩大吃一驚,冷汗唰的就出來了,嚇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你要干什麼!」林潤澤急了,這個趙大帥怎麼翻臉不認人啊,開始還好好的說什麼誠意,怎麼突然就拿槍指著他爹了!
「你們本來就沒有家,不是麼?」
金色的大手槍在陽光下轉了一圈,插回了瓖嵌著紅寶石的手槍套。
林海浩僵住了,不是因為那個男人收回了槍,而是,他說的那句話。
是啊,我們去哪?那真的是回家?
「潤澤,我們回屋去。」半晌,林海浩說話了。
「可是……可是猜在外面,我們,我們……」林潤澤顫抖著。
「回去!」林海浩猛地大吼。
所有人都呆住了,周耀祖還準備開口說話。
趙千則笑了,望著林海浩微笑。
林海浩深深吸了口氣道︰「大帥,您的確是個與眾不同的人,不過,您應該也知道,我們南華商聯里都是生意人,我們也有我們的原則。」
「好好看著,我的誠意。」
趙千轉過身,朝外面走去,明媚的陽光落在軍服筆挺的背影。
「他……」林海浩望著那個背影。
「他就是趙青山啊。」羅正軒在羅必壽的攙扶下來到了林海浩身邊。
「趙……什麼?!」林海浩猛地轉頭,「你說他叫什麼?」
「趙千,字青山,海浩老哥,你難道沒有听說過這個人?」羅正軒微笑著說。
「是他!是他!竟然是他!趙青山來南洋了!這個天字號第一大反賊竟然就在這兒!我的天啊,正軒老弟,你為什麼不早說,如果你說的那個人是他,我們,我們早就……」林海浩激動得語無倫次。
「如果我一早說了,你們可有現在的感受?」羅正軒狡黠的笑著,「耳听為虛,眼見為實。這個趙大帥,果真如傳聞那般?」
「的確,的確名不虛傳。」林海浩擦去了額前的汗水。
羅正軒收起了笑容,「海浩老哥,我們的機會來了。」
林海浩正準備接話,就听見遠處傳來了槍聲,還有,那陣陣模糊的慘嚎聲。
林海浩眉毛一掀,似是明白了,語氣也平穩起來,「正軒老弟,你不告訴我們來的人是趙青山,就是等的現在?」
「不愧是商聯的副會長,什麼都瞞不過你啊。」羅正軒笑了。
周耀祖恍然大悟︰「羅兄,難怪你說這不是賭,原來你一直瞞著我們,不說來的人就是威震四川的趙大帥,假戲真做,效果反而更好,高明,高明!我總算是明白了,趙青山這三個字,才是你設這個局的真正理由!」
羅正軒微笑不語,其它人也沒有躲進房,而是就站在房外的長廊听著不斷響起的槍聲……
很快,也就是個把鐘頭的樣子,快要到午飯時間時,槍聲停止了。
林海浩嘆道︰「結束了。沒想到橫行泗水的紅溪幫,在四川趙大帥手中,就像蟲子一樣被捏死。」
「阿爹!」羅必順的聲音遠遠就傳來了。
「二哥,你怎麼讓阿爹出來了?他的傷還沒好!」羅必順喘著氣,灰色的軍官服很是精神,只是黑色白邊的領子還沾著血跡……
「你是必順?」林海浩心中震撼,「想不到讓你這個讓正軒老弟頭疼的小子,也有如此威風的時候。」
「啊,是林叔叔,哦,還有周叔叔,哈,潤澤哥,好久不見,咦,怎麼不見歐叔叔……」羅必順看到這些長輩,連忙摘下帽子,笑呵呵的模著頭,哪里還像剛才那個冷血殺人的青山陸軍軍官。
「你歐叔叔正在家里犯糊涂呢。」林海浩哈哈大笑,「正軒老弟,必順出息了,虎父無犬子啊,不對,我看這孩子不像你,倒有幾分像他阿公,哈哈。」
「客氣客氣。」听到林海浩表揚自己兒子,而且是那個一直被人說三道四的不听話的羅必順,羅正軒滿臉堆笑,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也由不得羅正軒不自豪,他有三個兒子,大兒子羅必福是人人都夸贊的,現在正在海外跑生意,二兒子羅必壽規規矩矩的幫襯自己打點生意,也是長輩們眼中的好孩子。只有這個小老婆生的羅必順,從小就不听話,自他娘過世,更是不顧自己的阻攔跑到法國去讀什麼軍校,好不容易畢業回來了,又一聲不吭的了海盜船,連家都不回,給這小子取名「必順」,結果卻處處不順。
沒想到,羅正軒萬萬沒想到,就是這個羅必順,讓他長了臉,也為羅家找到了一條康莊大道!只要自己全力支持趙大帥,有了羅必順這層關系,羅家以後的前途不可限量,羅正軒可是比林海浩這些人更明白趙大帥的手段!
「阿爹,大帥請你們過去看好戲。」羅必順的聲音打斷了羅正軒心里的算盤。
好戲?眾人都是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