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死姐姐的這些人里……最惡劣的難道不是你嗎?!」
一連幾夜,這句話都如同夢魘一般在凱文的腦海里回蕩,揮之不去。
和Shantna離婚時他沒有多少愧疚在心,反而有些微微的得意。出于某種男人的心理,他覺得姐妹倆為了他而反目成仇,這從某種角度上來說也證明了他的魅力。
也許潛意識中,他真的有像琳娜說的那樣想過——因為姐妹倆都出身于斯特林家族,就算姐姐換成妹妹,他也不會有任何損失,何況斯圖爾特-斯特林更疼愛的是他的小女兒——這種對自己殘酷而清晰的剖析讓他整日惶恐難安。
開始他跟Shantna在一起的確目的不純,但最初的最初,他的確是愛著她的,也從來沒有過要害她的念頭。就算後來他愛上了琳娜,他也沒有覺得自己有多麼對不起Shantna,他只是覺得自己現在也算小有成就,應該自由地去追求自己的愛情了。甚至在他和琳娜忍不住發生關系的時候也自欺欺人的對自己說,他和Shantna已經沒有感情,離婚是遲早的事情,他只是在情不自禁而已——他根本忘記了,這世上還有一個詞叫做責任。
也許有的時候,人會下意識地去逃避一些朦朧模糊的念頭,給自己的行為尋找一個合理甚至高尚的理由,從而避免產生什麼不好的自我認知。
也就是說,在和琳娜爭吵過後,隨著她不留一絲情面的嘲諷,凱文-本廷忽然想起了許多曾經發生過的事情,當他冷靜而殘酷地看待這些事實的時候——他對自我的認知瞬間崩潰了。
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原來是這麼卑劣的人。一切都仿佛發生得那麼理所當然,他從來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過錯,而是把一切過錯都推到別人身上。
跟琳娜交往的時候,琳娜一直哭訴著Shantna對她的各種不好,他竟然就那麼輕易地相信了,甚至從來沒有想過要找人查一查。現在想來,那時琳娜說的話他都浮躁地選擇了相信,甚至對Shantna沒有一絲夫妻間應有的信任——其實是自己潛意識中在找借口吧?明明是他自己禁不住誘惑出軌,卻下意識地把過錯都推在Shantna身上。得知一切的真相之後,他憤怒得恨不得殺了琳娜,卻把自己的過錯撇得一干二淨,好像自己完全是無辜的一樣,何其無恥!他比之琳娜,又有什麼不同!
琳娜走後,他把自己關在房子里,趕走了所有的人,沉默了整整三天。
她走了,卻留下滿屋子的東西。
客廳里米色的沙發,漂亮的燈罩,矮桌上獨具匠心的擺飾,毛絨絨的地毯,大大軟軟的米色抱枕,落地窗邊的鋼琴,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親手選的。
每一件似乎都帶著一些美好的回憶,直到今天他才想到珍惜,一切卻已經晚了。
夜幕落下,他還是一動不動地坐在黑暗里,沒有開燈。
空蕩蕩的別墅里,再沒有會再為他點上一盞溫馨的小夜燈。
Shantna工作也很忙,但只要她先回家,每次都會點上一盞暖色的小夜燈,坐在沙發上等著他回來。有時候他有應酬或者是跟琳娜出去了,他也沒想到要打個電話回家跟她說一句,甚至直接關機不接電話。她很擔心,總是等到很晚,直到撐不住在沙發上睡著。
——她在家里等著他的時候,他卻在和她的妹妹廝混……
雙手無力地捂住臉,卻止不住指縫間漏出的斷斷續續的哽咽。
Shantna……
雖然你已經听不見,但是我還是想說……
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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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凱文叫回了佣人,又把自己弄得干干淨淨,打理得風度翩翩地出門。他還是照常認真地工作,儒雅斯文地微笑,像平時一樣,溫柔地和琳娜約會。
琳娜也恢復了嬌柔美麗的樣子,那天的狼狽仿佛是一個夢境。他們兩人都默契地不再提起那天的事情,Shantna的死也成了一個誰也不會去踫觸的禁地。
琳娜把事情做得很干淨。裝炸彈的那人是個混混,爆炸過後他很快死在一場黑幫的斗毆之中,一片混亂下被亂刀砍死了。警察雖然查到Shantna臨死前跟她通過電話,但得不到更多的信息了,這件事也成為了一個懸案。琳娜當然巴不得草草瞞過去最好,凱文也沉默了沒有提起。
但是有一個人卻非常堅持,堅持得近乎頑固,以一種決絕的姿態,一定要把這件事查得水落石出。他親自出面找了很多政界的人,態度強硬地向警局施壓,要求警方給出一個最後結果。
凱文有些意外,他也沒有想到斯圖爾特-斯特林竟然會這麼堅持。後來想想又覺得很正常,雖然總是忽略Shantna的存在,但她畢竟是他的女兒,血緣上的親近是怎麼也無法割舍的。
他沒敢去見斯圖爾特……害死Shantna的事他也有責任,他無法去面對這個剛剛失去女兒的父親,山一樣沉重的負疚沉沉地壓在他的心頭。琳娜大概是心虛吧,她也沒有去看自己的父親。他們父女之間一向如此,一個月見不到幾次面,而且現在斯圖爾特忙于四處找人調查Shantna的事,一時也沒有時間管她。
斯特林家的大小姐被謀殺的事情一時間傳得沸沸揚揚,現在凱文出現在公共場合時,比如公司的酒宴之類的場合,總有一些人對他報以同情憐憫的眼神。他只是淡淡解釋說,他們早已經低調離婚,早就毫無關系了。然後在周圍那些人驚訝的眼光中低下頭淺淺啜一口香檳,以掩飾笑容中那一抹難以抑制的疲憊。
隨著斯圖爾特的施壓愈來愈強硬,事態也愈演愈烈,越來越多的警力投入了爆炸案的調查之中。
琳娜開始變得有些惶恐不安,說話的時候也時常說著說著就走神。凱文只當做沒有看見,默默地等著她回神。
但是,整個斯特林家的緊張氣氛已經蔓延到周圍所有與之相關的家族或企業,山雨欲來的形勢已經不可遏制。
就這樣,時間晃悠悠地過了兩個月。
而打破這樣緊張氣氛的人,恰恰就是一直看似沒有動作的人,凱文-本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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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見到斯特林家這一代的主人,凱文有些心驚。
昔日那個如鷹隼一般銳利精明的美男子,在這兩個月里竟然蒼老至此。
烏黑的頭發花白了一片,眼角的皺紋已經難以掩飾,下巴上有一片青色的胡茬,海藍色的眼楮里滿是血絲。
「你找我有什麼事?」
斯圖爾特的嗓音有些沙啞,他最近,實在是太疲憊了。
「沒有什麼……只是想讓你听一個東西。」
「什麼?」斯圖爾特淡漠地反問,對于這個在他的兩個女兒之間糾纏不清的男人,他不想多說什麼,看在琳娜的份上偶爾給他一點幫助已經是極限。
凱文低下頭,微微嘆了口氣,掏出一個微型的錄音器給他。
其實,他也不想讓這個失去女兒的男人受到更大的打擊,但是,他必須要給Shantna,也給自己的心一個交代。
斯圖爾特皺眉,很不在意地按開開關。
琳娜帶著哭腔和憤恨的嘟囔從小小的錄音器里傳出來,听清她說的話之後,斯圖爾特臉色大變。
「……為什麼啊,明明爸爸根本不把那個女人當成是女兒,又為什麼一定要查下去啊!那個女人到底有什麼好!她都已經死了!死了!……嗚嗚嗚……我害怕……要是被查出來我是不是要去坐牢?……」
「你別再說了!那個混混都已經死了!……不可能的!不會有人知道炸彈是我放的,不會的……不會的……嗚嗚嗚,我不想去坐牢!我不要!不要坐牢嗚嗚嗚……」
凱文等了兩個月的東西,終于到手了。事態越來越嚴重的情況下,日益強烈的不安折磨著她,甚至為此流掉了肚子里的孩子。他只是輕言聞聲地安慰,使她漸漸放下戒備,終于在某一次醉酒之後失言,讓他把一切都錄了下來。
銳利淡漠的表情被赤~果果地剝離,斯圖爾特這個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深沉男人,臉色青白,一瞬間仿佛又蒼老了十歲。
他的嘴唇微微哆嗦了起來,眼角眉毛仿佛都在抽搐,像是要盡全力抑制些什麼。最後長出了一口氣,淚水,潸然而下。
凱文忽然想問,既然你這麼愛你的大女兒,為什麼要等她走了才表現出來?
唇微微一動,話語又消于無形。
淡淡苦笑,他自己又有什麼資格說別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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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這麼一段錄音為證,其他線索順藤模瓜,很順利地把案子了結掉,結案了。
琳娜是斯特林家最後一個孩子,斯圖爾特卻親手把她送進了監獄。隨後,他就病倒了。
這個案子讓所有人都震驚不已,妹妹殺了親姐姐,真是家門不幸啊……斯特林家的企業也受到波及,股票飛速下跌,公司人心惶惶。
凱文的投資資金賬戶被斯圖爾特全部凍結了,他也沒有什麼驚訝和遺憾的,意料之中,不是嗎……
他收拾了簡單的行李,訂了機票想要回自己的老家,那個偏遠的貧窮的小山村。好久沒回家看父母親了,說起來,上次還是Shantna代他回去的呢……
一輩子的負疚和罪孽壓在他的心頭,他已經無力再拼搏下去了。以後就在這麼一個安靜的地方教教書,過完剩下的日子,也不錯,不是嗎?
走之前,他去監獄里最後看了一眼琳娜。
她已經瘋了,整日傻笑,口角流涎,樣子很惡心。
他深深嘆了一口氣,轉身離去。
如果他那時一直堅定地相信著自己的妻子,會不會一切都變得不一樣……?
只可惜,這世上,沒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