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到了,該打烊了!」
一陣爽朗的聲音從被拉開的玻璃門伴隨寒風襲來。
張卉聿揚起笑臉,贊賞的看了下頂著一頭俏麗短發進門的女子。「這句話真中听!我也正打算打烊。你今天好像比較早回來。」
白若琳一笑,從門外搬進了一幅畫。
「來了一對很阿莎力的新人,真希望每次都能遇到這種好客人,沒說幾句話就挑了七十多組相片,這個月的業績穩了一半,」白若琳難掩愉快心情,「我順便把你的名片給了他們,建議新娘子來你這里保養。」
「謝謝你了!」
听到這聲道謝,白若琳不由得皺了下鼻子,要她不用太見外。
雖然她只是個房客,但她跟張卉聿因為年紀相仿而成為無話不談的好友。她是婚紗公司的新人秘書,常會接觸到要結婚的新人,張卉聿則開了間美容芳療店,所以只要她手邊的新人有保養的需求,她總是義不容辭的介紹。
張卉聿好奇的看著白若琳搬畫進門,然後將畫靠著牆壁,放了下來。
杯上有著美麗的楓紅,有個長發笑得甜美的女神俏皮的打著赤腳坐在一棵楓樹上頭。
「這是什麼?」看著畫中女神的恬美笑容令人忍不住也揚起了嘴角,心里跟著愉快了起來。
「我們店里不要的東西。」白若琳雙手叉腰跟著張卉聿一起打量著畫,「很漂亮對吧?只可惜再美的東西也有賞味期。」
張卉聿覺得白若琳話中有話,「什麼意思?」
「這畫已經有三年多的歷史了,迎新汰舊是不變的真理,我們婚紗公司里頭共有四幅畫,各代表著春、夏、秋、冬。」白若琳自顧自的倒了杯溫茶,喝了一口才繼續說道︰「畫隨著季節改變,春天櫻花、夏天綠地、秋天楓紅、冬天白雪,唯一不變的就是這個代表愛與幸福的女神。三年多來,這個女神圖案儼然成了我們婚紗店的代表圖騰。四幅油畫代表四季,店里的擺設也隨著季節替換,現在冬天到了,秋天的畫自然就得撤下來收進倉庫,但是—」
她頓了一下,最後將肩一聳,「你也知道我們公司要易主,所以等到來年秋天,老板換了,公司變了,這幅圖也沒有留下來的必要,最後的下場只有被丟掉。所以我們經理派人將畫拿下來時,就隨口問誰要,我看挺漂亮的,就搬回來了,你說擺在你的店里怎麼樣?合適嗎?」
張卉聿打量著,楓葉紅得很美,畫中戴著楓葉編織而成的皇冠女神笑容也很甜美,只是跟她這間以東方禪為主題的芳療館不太搭。
「若在這手抄心經或是這個彌勒佛像旁邊,」張卉聿俏皮的指著四周牆上的掛飾問著白若琳,「擺上這一個女神像,你覺得怎麼樣?」
白若琳打量了一會兒,忍不住大笑,「不倫不類。」
張卉聿認同的點點頭,「所以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虧我還這麼大費周章搬回來,」白若琳搔了搔頭,「怎麼辦呢?」
「我們可以先把畫搬回去。」這點小事,張卉聿很快的就想到解決辦法,「如果你家沒地方放就先放我家里,到時看有誰喜歡或適合的,再送人不就好了!」
「好主意,就這麼辦!」白若琳也認同,「你快點把東西收一收吧,我們一起回去。今天第一波寒流來,還真有點冷。」
「是啊。」張卉聿站起身收拾著東西,這麼冷的冬夜,早點打烊回家窩進溫暖的被窩才是王道。「等我一下。」
她自白若琳身側越過,走向門口準備鎖上門、拉下鐵門打烊。
她才蹲下去把玻璃門鎖上,眼前卻突然出現一雙白鞋,令她一楞,一抬頭,一個臉色蒼白的白衣女人就跟她隔著玻璃門對視著,女人那雙眼楮在雪白的臉上顯得特別的大。她嚇了一大跳,重心不穩,往後要摔倒。
身後的白若琳眼明手快,一把扶住了她,讓她免于狼狽的跌倒在地。
張卉聿嚇得瞪大雙眼,滿肚子的髒話差點飆出,真是見鬼了!她的心髒差點被嚇得跳出嘴巴。
白若琳稍微用力的將她給拉起來站好,把她推到身後椅子上坐下,彎下腰,將玻璃門重新打開。
「不好意思,小姐。」她微笑說道,「我們打烊了。」
「我知道,真不好意思。」門口的女孩子講話聲音柔柔的,手往牆壁上一指,「只是我看到這個。」
白若琳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牆壁上是張長寬不過十五公分的紅紙條,上頭隨便用原子筆寫著「出租」兩個字,底下則是一串電話號碼。
想當初張卉聿故意把出租字條做得那麼隨便,就是不希望有人看到而上門租房子,因為她大小姐根本懶得應付想租屋的房客。卻沒料到這麼迷小的紙張,還是有人看見,這叫有緣嗎?
她轉過身,看向身後的張卉聿,懶懶的說︰「她是來租房子的。」
張卉聿撫著胸口,心髒還因為方才的驚嚇而狂跳著,听到白若琳的話,動作一頓,輕挑了挑眉,身子一側,越過白若琳的肩膀看著那蒼白的女人,好奇的問︰「你要租房子?」
「是的。」她的回答依然輕柔,「請問是你有房子出租嗎?」
「對。」張卉聿站起身,走了過來。
「你好。」她很有禮貌的打招呼,「房東小姐。」
「我不是房東。」張卉聿搖頭,要將房子出租的是她阿嬤,她充其量只是個不太情願的代理人!
她阿嬤前幾年不知道哪根筋不對,竟然大手筆的跟建築公司合作投資房地產,在這個交通便利的地方建了這近兩百戶的華廈社區。
因為地點好,又是品質掛保證的知名建商開發的,所以當時建案一推出就造成轟動,幾乎銷售一空,阿嬤手中有跟建商談好的保留戶,但不管別人出多高價,她仍是說什麼都不出售,只打算要出租。
「我只是代理人。」張卉聿打量著眼前的瘦小女人,一身白衣,小骯有些不自然的凸起,應該是個孕婦,而且是個很瘦的孕婦。
本來想找個理由打發她走,但是看女人在冬夜里穿得單薄,一張臉近乎慘白,身邊還拖了一個小小的行李箱,她那所剩無幾的惻隱之心驀然升起。
「如果你有興趣租可以跟我說,」她的嘴一撇,「我姓張。」
「你好,張小姐,我叫秦維桐。」
張卉聿頭一側,「進來吧,外面很冷。」
「謝謝。」她的邀請令秦維桐很感激,她很冷也很累,原本今天晚上還不知道要住在哪里,偏偏入冬以來的第一波寒流來勢洶洶,幸好牆上那張小小的紅紙條給她帶來了一丁點的希望。
一進門,她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地上的畫上。
張卉聿注意到秦維桐的視線,她跟著她一起打量著畫,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皺起了眉頭,目光在畫與秦維桐身上來回穿梭。
白若琳則撫著自己的下巴,看了秦維桐許久,忍不住懊奇的月兌口問道︰「秦小姐,我們見過嗎?」她覺得這女人有點眼熟。
秦維桐收回視線,看向白若琳,輕搖了搖頭,「應該沒有,我不是台北人。」
白若琳搔著頭,聳了聳肩,「喔!那可能是我認錯人了。」
秦維桐微微一笑,想起自己來這里的目的,于是將目光轉向張卉聿,「張小姐,請問要出租的房子是在這一帶嗎?」
「就在這個社區。」張卉聿的手隨意一指。
「在這個社區?」秦維桐露出遲疑的神情,不自在的瞄著四周。
雖然她沒在台北生活過,但是也知道這里位在市中心又在大馬路邊,離捷運站不遠、門口有公車站牌,交通便利,租金應該不便宜,她不由得有些泄氣,「如果是在這里的話……那就不打擾了,再見。」
「連房子都不看一眼就走了?」張卉聿看到她沮喪轉身就走的樣子,忍不住笑了出來,「我阿嬤的房子應該沒那麼差吧?」
「不是!」秦維桐停下腳步,連忙搖頭解釋,「是我的問題,我原本以為房子是在巷子里或是遍遠一點的地方……若是這里,我想房租我可能無法負擔。」
「別急著下結論,看過房子再說吧。」張卉聿淡淡的表示,「還有,這幅畫,如果你真的喜歡的話可以送給你!」
秦維桐一楞,這才發覺張卉聿注意到自己不停盯著地上那幅油畫的舉動,她的臉不太自在的紅了起來。
「不用不好意思。」張卉聿指著一旁的白若琳,「這幅畫是她從公司帶回來的,我們本來還不知道該把畫放到哪里去,所以如果你喜歡的話,就給你。」她看著白若琳,「若琳,你應該不會介意對吧!」
「當然不介意!」白若琳看著秦維桐,「你喜歡啊?」
「喜歡。」秦維桐也回得直接。
「那正好。」白若琳也很爽快,「沒想到這麼快就遇到有緣人,你喜歡就送給你!」
秦維桐有些受寵若驚,「真的嗎?」
白若琳肯定的點著頭,「真的!我帶回來,本來是想要送給卉聿掛在店里,但你也該看得出來,這西洋畫風跟她店里的古樸不搭,如果你喜歡的話,就拿走吧。」
一抹燦爛的笑浮上了秦維桐的臉,喜悅得像是拿到什麼珍寶似的,「謝謝你!」
她走向角落,彎下腰就想要將油畫給拿起來。
「就算喜歡也別這麼急吧!」她的直率令白若琳心中沒來由的生起好感,「雖然這幅看起來不大,但也是有點重量,別忘了你現在懷孕,所以先放著,等一下看你要搬去哪里,我再幫你搬!」
「這怎麼好意思……」
「這點小事別放在心上!」白若琳爽快的回答,盯著她身旁的行李,「你老實說,這麼晚了,你該不會還找不到地方過夜吧?」
秦維桐困窘的不自覺臉微紅。
她的表情已經告訴了白若琳答案,她看向一旁的張卉聿,知道這個代理房東雖然總說自己沒有太多同情心,但實際上心腸卻軟得跟棉花一樣。
她俏皮的對張卉聿眨了眨眼,「我們帶她看一下房子吧,秦小姐是個沒錢又走投無路的孕婦,你若有點良心就知道該怎麼做,不過你若沒良心也沒關系,我家雖然不太大,但也還能給她一張沙發窩著。只是她挺著肚子,躺在沙發上會不舒服,還是我把床讓給她好了,不過這麼冷的天,我怕我感冒,到時一病不起,這可就麻煩了。」
「不要故意說一些想要勾起我同情心的話。」張卉聿不認同的瞟了白若琳一眼,「真不知道我上輩子干了什麼壞事,我是要出租房子賺租金,不是開救濟院的!但你們一個個卻都好像住免錢似的,別說租金收不到多少,有時候還要倒貼管理費!我發誓,等我阿嬤離開了,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這些房子全給賣了,把你們通通都趕出去!」
「好啊!等那一天到了,就算我再舍不得離開你、離開這里,我還是會流著淚,立刻打包行李走人!」白若琳可憐兮兮的回應。
張卉聿不悅的翻了個白眼,知道自己向來只會出這張嘴,真要狠下心她還做不到。
秦維桐不安的看著一臉氣憤的張卉聿,對于白若琳的好意她心領,但她的臉皮薄,做不來佔人便宜的事。
她的目光落在地上的畫作,表情不由得一柔,她只要擁有這一幅畫就滿足了,「謝謝你們,我還是不去看房子了,再見。」
看秦維桐又要去搬畫,張卉聿嘆了口氣,手一伸,阻止她的動作,「真不知道你在別扭什麼,把東西放著,一幅畫應該沒有比找住的地方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