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即便最近幾日一直都在看這無聊透頂的賬目,但是,梅玉傾卻還是做得十分認真仔細,力求不讓太後挑出什麼毛病來.
這不是,她坐在案前看了約莫有小半個時辰了,太後一直端著一碗茶水一邊不時小啜一口,一邊與書眉姑姑聲音極輕地聊著天。
半晌之後,她見梅玉傾終于放下手中一本賬目,方才停止了口中低聲說笑,目光轉而看向她。
「皇後,這本賬,你可看出有何不妥之處?」
這還是這幾日下來,太後第一次問梅玉傾類似的問題刻。
她在看這些賬目的過程之中,早就發現了不少問題。
只是,她都一一記在心里,並未告知太後。
因為,這宮里上下盤根錯節,在不確定的情況下,她即使貴為皇後,也不能亂說話噱。
不然的話,加諸在她身上的麻煩,將會比現在更多更麻煩。
這明里暗里的樹敵,並非明智之舉。
然而,此刻太後既然問了這個問題,那便說明,這本賬目上的問題,她應該是一早就知道的。
所以,她才會有此一問。
梅玉傾心下心念幾轉,很快便拿定了主意。
只見她臉上掛著一抹淡然恬靜的笑容,開口說道︰「母後,這本賬上,的確是有不少問題。」
「哦?說來听听?」
太後聞言,眉梢一挑,面兒上雖是作一副洗耳恭听狀,可梅玉傾知道,真正考驗她的時候,到了。
于是,她臉上笑容微微收起,換上一抹正色之後,方才微蹙著眉頭開口將自己看出的問題逐一道來。
「母後,這帳從明面兒上看,自然是做平了的,看不出有什麼不妥,可是這中間卻有不少值得推敲的地方。」
梅玉傾開了個頭,口中話語微微一頓,瞧著太後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方才繼續開口。
「臣妾曾經在南城住過一段日子,對于不少布帛器皿的價格都略知一二。這賬目上的價格,看著都沒什麼不妥。可是,在同類產品中,卻絕對是取了高價購入宮中。這當間兒,不知是與皇家合作的奸商謀利,還是被內務府的人私吞了去。再者,前些日子操辦的賞花宴,臣妾也是去過的,看當時的一應用度,雖是講究,卻還不至于要花這麼多銀子。這里面的水分,怕也不少。」
梅玉傾說完,便故作一臉怯懦狀看了一眼太後,那模樣,似是生怕太後知道此事之後會發怒一般。
然而,出乎意料的,太後臉上並不見怒色,反倒見她忽然間心情愉悅地笑了起來。
「皇後啊,哀家倒是忘了,你曾經在民間生活過不少年數呢。如此,你能看出這賬上的異樣倒也不奇怪。不過,僅是從這件事上,便可看得出你與錦妃的不同。」
太後這話說到這里,又順勢端起手中茶碗,不緊不慢地輕輕小啜一口。
而梅玉傾則是再度微微蹙眉,不明白為何太後又能將話題扯到錦妃身上去。
是以,她只是一臉不解地看著太後,靜待下文。
片刻之後,太後方才繼續說道︰「錦妃雖是宮女出身,但是自從飛上枝頭之後,平日里的一應用度都極盡奢侈。這後宮的賬目要是交給她去管理,只怕是什麼都要最好的。到頭來,宮里的銀子還不是平白便宜了那些奸商和內務府的人。所以,這兩年來,就算錦妃一直想插足後宮管理之事,哀家也一直沒有松口。更何況,如今皇上無心政事,國庫的開銷都是由清郡王負責,這清郡王,本也不是奢侈之人。」
太後這話,說到這里,口中深深嘆了一口氣。
梅玉傾听著那語氣,好似一幅頗為無奈的樣子。
很顯然的,太後對于鳳衍執掌國庫用度一事,心里是極其不滿的。
可是,讓她想不明白的是,鳳衍究竟是如何將事情發展到今天這一步的?
眼前這位太後,可是這後宮中爭斗多年的勝者,她竟也拿鳳衍完全沒有辦法麼?
心中的疑惑又多了一些,但是,這卻並非她現在能過問的事情。
是以,她只是垂眸略一思索,而後說道︰「臣妾明白母後的一片苦心了。」
「明白就好。梅少鄴倒是生了個好女兒,進退有禮聰慧可人,這也正是哀家當初在賞花宴上選中你的主要原因。」
太後說著,風韻猶存的臉龐上,先前還染著無奈和愁緒的臉龐上,復又重新換上滿意的笑容。
事實上,太後心里也是另有算計的。
她知道鳳衍中意梅玉傾,所以,她才想讓她掌權管理後宮。
如此一來,後宮的一應用度不僅可以節約一些,而且還能更寬裕一些。
只要梅玉傾開口,鳳衍總是要給她一些面子的。
畢竟,這種伸手跟人要錢的感覺,無異于寄人籬下的壓迫感。
即使皇室本就理所應當伸手從國庫里拿銀子,但是,這伸出手來去要,跟自己讓人去取,卻是天差地別的。
「母後過譽了。」
梅玉傾表現得仍舊極是謙遜,語畢,她心念一轉,看看時辰也差不多了,方才改口說道︰「母後,臣妾在這宮中著實算得初來乍到,這些天來忙于學習這後宮中事,倒是疏忽了與宮里的諸位姐妹熟絡熟絡感情。難得這兩日該學的也都差不多了,臣妾想,得空的時候,去諸位姐姐宮里轉轉,順便也促進促進感情,您看這事兒成麼?」
太後聞言,垂眸略一沉吟,便笑著應道︰「難得皇後倒是有這份兒心,不管她們領不領你的情,既然你想去,那就去吧。」
「多謝母後。」
梅玉傾得了應,立刻眉開眼笑地站起身來屈膝行了一禮。
這一次,她臉上那高興之色,倒是真正發自心底。
現如今,這皇宮里空置的宮苑她都已經走過一遍,也找過一遍。
可是,當初那似龍又似虎的東西,卻並沒有找著。
所以,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她想去其他嬪妃的宮里找找看,說不定就能發現什麼蛛絲馬跡呢。
當然了,司馬文的隆慶宮也很有必要想法子走一趟。梅玉傾心底里暗暗想著,面兒上笑容越發顯得清澈甜美.
太後看在眼里,也越發覺得賞心悅目起來。
無一例外的是,今日的午膳,太後依舊讓人去請司馬文。
而後者也沒有例外地同意前來。
席間,太後看著司馬文總是偷偷瞧著梅玉傾那眼神兒,心里別提有多樂呵了。
心情一好,這吃飯的效率也大有提高。
不僅胃口甚好,吃得還極快,沒多會兒便眉開眼笑地在書眉姑姑的攙扶之下起身離席。
徒留了梅玉傾和司馬文同坐一席,兩人大眼兒瞪小眼兒,氣氛顯得頗是尷尬。
也不知過了多久,還是司馬文率先打破沉默。
「方才母後說皇後想去各個後妃宮里坐坐,可是真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底里明顯有幾分不敢置信之色。
因為,太後固然不清楚,可他卻是再清楚不過的。
作為皇後,梅玉傾根本沒有邀寵之心。
試問,這樣的她,又怎會有心情去好好地跟他那幾個後妃聯絡感情呢?
「當然是真的。」
梅玉傾卻是回答的一片坦然,只是,心底里的那點兒私心,她得好好藏好了。
「既是如此,朕便陪皇後一起吧。」
司馬文此言,完全沒有征詢意見的意思。
而是決定,不容人拒絕的決定,也絲毫沒有給梅玉傾拒絕的機會。
因為他知道,同樣的話,如果換成問句,梅玉傾定會想也不想便開口拒絕。
「呃……」
果然,梅玉傾聞言之後,微微一怔,方才頷首道︰「既然皇上這麼有興致,那臣妾當然不會拒絕了。」
甚至于,這宮里那幾位嬪妃,只怕還有幾個頗為盼著司馬文能難得駕臨一下呢。
她這算不算是順便為她們帶了點兒機會過去?
梅玉傾如此想著,唇角的笑容忽然間變得有些嘲諷。
而這一抹嘲諷之色,卻又恰巧被司馬文抓了個正著。
「皇後在想什麼?」
他一雙深眸諱莫如深地看著梅玉傾,似在努力探究她心中所想,卻又突然間發現這是一件很難做到的事情。
「沒什麼。」
梅玉傾聞聲,意識到自己的片刻失神,連忙將唇角的譏嘲弧度彎成一抹平日里討喜的笑容。
可即使如此,卻依舊無法打消司馬文的探究之心。
他越發地搞不懂,她的心里,究竟是在想些什麼。
用過午膳之後,當天下午,十分難得的,梅玉傾連下午覺也沒睡,便直接在司馬文的陪同之下,一個宮室一個宮室地逛了一遍。
所幸的是,由于錦妃善妒的關系,司馬文的後宮里,所有的妃嬪加起來還不到十個。
一些品階較低的,一般都是兩三個人住一個宮室。
是以,一下午的時間,對她來說,當真是足夠了。
每進入一間宮室,四處轉轉走走,小半個時辰之後,便去另外一間。
這般下來,黃昏之前,便只剩了錦妃的宮室還沒去了。
司馬文眼瞅著梅玉傾腳下的步伐朝著錦繡宮直直行去,一張溫潤俊顏上終于呈現一抹猶豫不前之色。
甚至于,就連腳下步伐,也在不知不覺中停了下來。
「皇後,再前面就是錦繡宮了,你,要去錦妃那里?」
梅玉傾耳听著身後傳來司馬文猶豫不決的話語,腳下步伐這才停了下來。
只見她轉身回眸看去,司馬文就站在距離她兩三步遠處。
翠蘭和司馬文帶來的一干太監宮女都在他們身後五米遠處不遠不近地跟著。
瞧見司馬文的步伐停了下來,他們自然也是急忙剎車,垂首而立,一副極其守規矩的模樣。
梅玉傾見他如此,卻是笑道︰「皇上,錦妃不也是您的妃子嗎?臣妾作為皇後,今日既然去了其他所有後妃的宮殿,唯獨不去錦妃的,豈非說不過去?」
「這……倒也是。」
司馬文稍作思索,終是嘆息一聲,開口妥協。
于是,在司馬文的陪同之下,梅玉傾又一路來到錦繡宮。
錦妃顯然早就得了風聲,是以,她和司馬文才剛來到錦繡宮門前,便瞧見錦妃遠遠地堆著一臉賞心悅目的嬌媚笑容迎了出來。
梅玉傾見狀,心下倒是頓覺有些受寵若驚。
畢竟,以錦妃如今的榮寵,就算是司馬文親自蒞臨,她也從來不會大老遠的從宮里迎出來,可是這會兒,她倒是給足了她這個做皇後的面子。
想著,她又不禁轉眼朝司馬文看了一眼。
果然,此時的他,明顯是一副松了一口氣的模樣,先前臉上緊繃的線條,此刻看上去倒也稍稍緩和了些。
看來,他還當真是怕錦妃會讓她這個皇後下不來台呢。
心中暗自揣度之際,兩方人馬已經順利交匯。
十分難得的,錦妃一迎出來,便作勢要給司馬文行禮。
而後者則是連忙虛扶一把,免了錦妃這屈膝一禮。
錦妃見狀,心里有幾分得意,面兒上卻不似以往那般跋扈得不可一世,竟是一臉感激地站直了身子。
其實,她又哪里知道,司馬文之所以如此,並非因為疼寵她。
而是因為,他怕她給自己行了禮,又不給梅玉傾這個當皇後的行禮,會讓氣氛變得僵硬。
所以,倒不如全免了,還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尷尬。
「皇上,皇後,臣妾方才就听人說,你們今兒一下午可是去了好幾個宮室串門子。是以臣妾就想呀,這麼晚了,也不知道你們會不會來,臣妾可是一直在這兒巴巴地等著呢。」
錦妃一邊說著,臉上的笑容越發如春日盛開的花朵一般熱情嬌美。
一反她單獨面對梅玉傾之時的高傲和蔑視。
梅玉傾卻是不待司馬文開口,便笑著回說︰「錦妃姐姐真是客氣了。本宮與皇上既然是出來串門子,哪能不來錦妃姐姐這兒呢。這不是,本宮現在就把皇上給你換回來了。」
她這話一出口,司馬文和錦妃皆是微微一怔。
一個面兒上表情不變,心里卻已是有些不悅。
而另一個則是心下狐疑,有些想不明白梅玉傾此言的用意,面兒上卻笑得更加燦爛。
「皇後這是說的哪里的話,在這後宮里,皇上可是大家的皇上。」如此深明大義的話,能從以善妒聞名的錦妃口中說出來,當真有些讓人無法置信.
可是現在,這話還就真的從她嘴里說出來了。
梅玉傾一邊暗嘆這兩日錦妃倒是比以往長進不少,一邊笑著說道︰「錦妃姐姐此言差矣,這後宮里誰不知道在皇上心里,就錦妃姐姐的位置最重了。」
「呵,皇後娘娘言重了。」
錦妃聞言,即使面兒上難掩得意,口中話語卻依舊謙遜。
兩個女人此時無論是臉上的表情還是口中的話語,都是虛偽至極。
司馬文從旁看著,終是有些看不下去了,開口說道︰「皇後都到這里了,難道不打算進去看看?」
此言一出,梅玉傾自然打蛇隨棍上,目光看向錦妃,一臉的期盼之色。
而錦妃自然也只有將他們請進門的份兒。
須臾之後,梅玉傾在錦妃和司馬文的陪伴之下,將錦繡宮四處都逛了一遍。
不得不說,錦妃到底是寵妃,她居住的錦繡宮,跟其他妃子居住的宮室根本不能相提並論。
別的不說,就光說這宮里的家具擺設,都極其講究,甚至更甚梅玉傾居住的鳳儀宮。
當然了,這還不算,關鍵是錦妃介紹這里的東西之時,大到那圖案精美的屏風,小到那精致無比的青瓷茶碗,幾乎無一不是帶上一個頭餃。
那就是——皇上賞賜的。
梅玉傾一路听來,唇邊笑容始終不變,卻是司馬文臉上的表情越發顯得陰沉起來。
他一邊走著,一邊小心觀察著梅玉傾臉上的神情,生怕她會因此而感到不高興。
可是,梅玉傾的反應卻讓他很是失望。
听到他對錦妃的恩寵有加,她竟然沒有流露出絲毫的在意之色。
這讓司馬文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心情卻越發變得郁悶起來。
想來,無論她在意也好,不在意也罷,他心里都免不了的無法舒坦了。
殊不知,梅玉傾此時,卻是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錦繡宮里。
可是,這一路走下來,越走,她的心越涼。
沒有,沒有,沒有,還是沒有。
每走過一處,她的心就更加涼了一分。
可是,她卻仍舊不願放棄心中那一抹希望。
如此這般,直到將整個錦繡宮都逛了一遍,她才不得不面對現實。
看來,她要找的東西,似乎並不在這宮里。
梅玉傾心里有些郁悶,面兒上卻笑容依舊,甚至適當地流露出一抹艷羨之色。
似是對錦妃羨慕之極,卻又無法明說的模樣。
毫無疑問的,她這樣的表情,自是取悅了錦妃。
她心中得意更甚,卻也越發不將梅玉傾看在眼里。
終于,三人回到錦繡宮正殿,錦妃和司馬文先後落座,卻見梅玉傾只是站在離門口不遠處,並無落座之意。
見此,司馬文不禁開口問道︰「皇後不坐下歇息歇息?」
「不用了,多謝皇上體恤,臣妾看時辰也不早了,也是時候回宮用膳了。錦妃姐姐,今天謝謝你的款待啊。有空你也可以去鳳儀宮坐坐。雖然我那里不比錦繡宮奢華,不過好茶好水的招待還是有的。」
語畢,不給司馬文開口的機會,梅玉傾便屈膝行禮道︰「皇上,那臣妾就先回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