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瞥見一道陰影映在垂垂的軟帷外,不是侍立在帷外低首的宮女內監,帷內只有槿汐在側,誰能這樣無聲無息的進來?本能的警覺著轉過身去,那身影卻是見得熟悉了,此刻卻不由得慌亂,總不能這樣赤果著身子見駕。過了片刻,我見他並不進來,稍微放心,起身一揚臉,槿汐立即將一件素羅浴衣裹我身上,瞬息間又變得嚴實。我這才輕輕一笑,揚聲道︰「皇上要學漢成帝麼?臣妾可萬萬不敢做趙合德(1)。」
听我出聲,帷幕外侍浴的宮人齊刷刷鉤起軟帷,跪伏于地,只玄凌一人負手而立,「嗤」一聲笑,隨即繃著臉佯怒道︰「好大膽子,竟敢將朕比做漢成帝。」
我並不害怕,只屈膝軟軟道︰「皇上英明睿智,才縱四海,豈是漢成帝可比分毫?只怕成帝見了皇上您也要五體投地的。」
玄凌臉雖繃著,語氣卻是半分責怪的意味也沒有,只有松快︰「雖是奉承的話,朕听著卻舒服。只是你身在後宮怎知朕在前朝的英明?不許妄議朕的朝政。」
我垂首道︰「臣妾不出宮門怎知前朝之事。只是一樣,皇上坐擁天下,後妃美貌固在飛燕合德之上,更重要的是賢德勝于班婕妤,成帝福澤遠遠不及皇上,由此可見一斑。」
他仰聲一笑︰「朕的莞卿果然伶牙俐齒!」他抬手示意我起身,手指輕輕撫上我的鬢角,「莞卿美貌,可憐飛燕見你也要倚新妝了。」
我微微往後一縮,站直身子,看著玄凌道︰「臣妾不敢與飛燕合德相較,願比婕妤卻輦之德。(2)」話語才畢,忽然想起班婕妤後來失寵于成帝,幽居長信宮侍奉王太後郁郁而終,心上猶蒙上了一層陰翳,不由得微覺不快。
玄凌卻是微笑,「仰傾城之貌,稟慧質之心,果真是朕的福氣。」他伸出右手在我面前,只待我伸手搭上。
有一瞬間的遲疑,是矜持還是別的什麼?只覺那溫泉的蒸氣熱熱的向涌上身來,額上便沁出細密的汗珠。濕發上的水淋灕滴在衣上,微熱的迅速淌過身體,素羅的浴衣立刻緊緊附在身上,身形畢現。我大感窘迫,輕聲道︰「皇上容臣妾換了衣飾再來見駕。」
他不由分說扯過我手,宮人皆低著頭。我不知道他要做什麼,連忙看向槿汐,槿汐不敢說話,剛取了外袍想跟上來。只听玄凌道︰「隨侍的宮女呢?」
槿汐答了聲「是」立即把衣服披我身上,寬松的袍子搖曳在地。他的聲音甚是平和,向外道︰「去儀元殿。」徑直拉了我的手緩步出去。
永巷的夜極靜,夜色無邊,兩邊的石座路燈里的燭火明明的照著滿地的亮。一溝清淺的新月遙遙在天際,夜風帶著玉蘭花香徐徐吹來,把這個夜晚薰出一種莫名的詩意來。玄凌的手很暖,只執著我的手默默往前走,袖口密密的箭紋不時擦到我的袍袖,唏唏嗦嗦的微響。跟隨在身後的內侍宮女皆是默默無聲,大氣不聞。
泉露宮到儀元殿的路並不遠。漢白玉階下夾雜種著一樹又一樹白玉蘭和紫玉蘭,在殿前的宮燈下開著聖潔的花朵,像鴿子的翅。
我隨著玄凌一步步拾階而上,心中已經了然等待我的將是什麼。我的步子有些慢,一步步實實的踩在台階上,甚是用力。
儀元殿是皇帝的寢殿,西側殿作御書房用,皇帝素來居于東側殿,方是正經的寢宮。並不怎的金碧輝煌,尤以精雅舒適見長。玄凌與我進去,我只低著頭跟著他走。澄泥金磚漫地的正殿,極硬極細的質地,非常嚴密,一絲磚縫也不見,光平如鏡。折向東金磚地盡頭是一闌朱紅門檻,一腳跨進去,雙足落地的感覺綿軟而輕飄,是柔軟厚密的地毯,明黃刺朱紅的顏色看得人眼楮發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