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什麼喊我原海茉?」女人的神情冷冰冰的,打斷單鷹帆的回憶。
天空依然閃爍金色霓光,而枯萎的老樹似乎更加地垂老了,遠方吹起了狂風沙,深藍天際蒙上一片白塵。
這片天地,依然單調荒蕪,如果這一切代表一個人的心,是否說明了這個人正在凋零消逝?
單鷹帆笑得痞痞的,「不然,妳告訴我,妳叫什麼名字?」
女人沉默了,似乎正極力思索,又或者打算再一次無視他的瞎扯胡謅。
「看吧,既然妳沒名字,讓我喊一下,懷念一下又會怎樣?小茉茉……」
「閉嘴。」
他听出女人的聲音里有淡淡的火藥味,更樂了,「小茉茉,小茉茉,可愛的小茉茉……」
女人閉上眼,深呼吸,「麻煩你,去找你的小茉茉,別來煩我。」
單鷹帆搔了搔臉頰,「我正在找她啊!」他又恢復嘻皮笑臉的態度,「只不過要找到她很困難,光靠我一個人是辦不到的,我還在想辦法……不談這個了,我的故事才剛起頭呢,吶,我先說,我很歡迎妳發問,免得妳睡著,但像剛剛那種沒建設性的問題就免了,瞭嗎?」
女人朝天上翻了翻白眼,只好繼續忍受這莫名其妙男人的聒噪……
*****
撞見原海茉的第二日,沒到正午,單鷹帆便听到一聲聲鳴笛聲。
那跟他沒關系,假裝沒听到!于是他繼續藏身暗處,偷听原府的管事與鹽幫幫主的對話。
但是,鳴笛聲越來越近,到最後連原府總管與韋少衡都停止對談,往鳴笛聲的方向張望。
穿著雪白綴粉櫻披帛與一襲紫蝶羅裙的原海茉,縴指掐著手指長短的小笛子,一路胡亂吹著。當她踏進這座別苑時,暗處的單鷹帆心下叫糟,他完全不懷疑這丫頭有本事把他揪出來,到時原府的人不懷疑他也難!
他開始盡可能往別苑的外圍退,正巧韋少衡叫住了未婚妻,單鷹帆退開前瞥見那個明明不久前才和原海香含情脈脈、情話綿綿的有為少幫主,在見到正牌未婚妻出現時,眼中露出的欣喜與專注。同樣身為男人,他不會錯認那眼里的佔有欲……
但那關他何事?單鷹帆心里咕噥著,頭也不回地退出別苑。
「小茉,難得見到妳有散步的興致,今天不用練功打坐嗎?」韋少衡難得見到未婚妻,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原海茉雖然回到鶴城,但他常常錯過她。
風流倜儻,從來都是被鶯鶯燕燕環繞與愛慕的韋幫主當然沒想過,其實原海茉每回推說要練功打坐,要上山禪修,都只是懶得同他應酬的借口罷了。
是懶,而不是刻意避開。這可是有差別的,她原海茉何須避開任何人?
「我不是散步,我在找人。」原海茉擰起眉,發現單鷹帆的「氣」不見了,凡夫俗子的氣息粗淺紊亂,內功高手則越見平穩深厚,至于這單鷹帆特別怪異,師父說有些人可以把氣藏起來,與天地萬物同化,這種人才是真正功力高深莫測。
不過,她可是天才,今天多少有點想證明單鷹帆那點伎倆難不倒她,她還是能夠找到他,哼哼!不過現在卻讓他給跑了,原海茉有些氣結,「你害我找丟了,走開。」
「妳在找什麼?我派人幫妳找。」
「我的奴隸,我要自己找。」
「妳買了奴隸?」
「不是,爹爹買的,不過我決定要了。」小丫頭的口吻,彷佛她向父親討的不過是個小鈴鼓或糖葫蘆,她要了就是她的。
「是哪個大膽的奴隸敢躲起來讓妳找?我定要泰山大人好好懲治。」
這男人好唆,「既然是我的奴隸,要殺要剮,要煎要炸,當然由我,關爹爹什麼事?」雖然她還沒向父親報備過,不過反正她要定了。
「當然,那奴隸是什麼樣子?我馬上派人把他找出來任妳處置。」
他是听不懂她的話嗎?原海茉為了追丟單鷹帆而煩透了,而且她才不相信憑韋少衡手下幾個酒囊飯袋能逮到單鷹帆,不過又想干脆惡整他,教訓他的雞婆也好。
「我的奴隸呢,生了兩個眼楮一個鼻子還有一個嘴巴,兩只手和兩條腿,快幫我找出來,堂堂鹽幫幫主,我相信這對你不是什麼難事。」說罷,她懶得听他廢話,施展輕功朝單鷹帆可能離開的方向追去,並且不忘吹起小笛子。
韋少衡愣在當場,他身為幫主,武功自然也不弱,但他從沒在輕功上贏過原海茉--確切說起來,他韋少衡在江湖上雖然有少年英雄的美名,更是數一數二的高手,當年與準岳父大人前往雲遙島之初,也的確有點自負,不相信雲遙仙子真如傳說般武功出神入化,認定傳言夸大。血氣方剛又從未在任何一場比武與決斗中敗陣的他,自然還有一點點想踢館的意思,身為未婚夫,打敗未來的妻子更能展現男子氣概。
但自他第一次踏上雲遙島的十五歲那年,他就沒贏過小他三歲的原海茉,更傷他自尊的是原海茉常常比試得心不在焉,敷衍應付,卻已經能讓他一敗涂地,有時難得專心起來用一招撂倒他,竟然只是為了跑回房間睡大頭覺或跑到海邊去玩。
所以,他沒追出去,一臉寵溺無奈,其實只有他知道不想男性自尊受損才是主因。
而這廂,原海茉已經追到原府外,單鷹帆跑到無人暗巷,知道這丫頭老早追上他,鍥而不舍、陰魂不散的程度,和司徒爍的影武衛有得比!于是他一臉無奈地轉過身,抬頭見原海茉雙手抱胸站在右側某戶人家牆上,居高臨下,一臉不滿地瞪著他。
單鷹帆扯出一個人畜無害的笑,「姑女乃女乃,有啥需要小的效勞嗎?」
原海茉輕飄飄地落至他身前,「我不是說我一吹笛,你就得趕過來嗎?」
單鷹帆一臉訝異,「什麼笛?那是妳吹的?我以為是外頭的小販呢。」
原海茉鼓起紅女敕女敕的臉頰,「大叔明明和我說這短笛沒別人有!」小丫頭顯然將他的推托之詞信以為真了,這倒讓單鷹帆有些過意不去。
「大小姐召喚小的有什麼事?」反正今天該打探的也差不多了,就陪陪她吧。
「我昨天不是說了,要你陪我上山去抓魚嗎?」
她還真打算上山抓魚?「抓魚是吧?沒問題。」想他當年可是號稱東海小英雄,捕魚一把罩哩,山溪里抓魚有什麼難?
他們一前一後地飛奔上裁雲山。緊臨東海的山脈幾乎都不高,但不是極為平緩,就是極為單薄陡峭。裁雲山名曰裁雲,正是因為它突出眾山巒,宛如一柄裁雲剪,南北各有兩座主峰,兩座主峰間為山谷,南北面的山壁連善于攀爬陡壁的山羊都不太常見,大部分是光禿禿的絕壁。山林里毒蟲眾多,又有猛虎和野熊出沒,臨海之民寧可和大海搏斗,也不想與山神爭地盤,因此除了緊臨鶴城的幾座小山腰上香火鼎盛的寺廟與原家的林場,這一帶的山脈幾乎沒什麼人煙。裁雲山險絕的地勢也是人煙罕至的原因之一,但他們飛躍在山林間,好像一點也不以為困擾,原海茉輕靈的身影不時靠近單鷹帆,或者遠遠地回眸,就像個不服輸又愛炫耀的孩子那般,讓單鷹帆一陣好笑。
單鷹帆這才想到,這幾日他光是在原府里繞,竟然忘了也許原府外的船廠或林地可能也有玄機。造船需要大量原木,不過臨海的山林巨型林木不多,大多來自北方,但這一帶也有原家的林場。
當然,原府的祖墳八成也在附近。這次的任務和風水沒什麼關聯,但既然跑出來了,他干脆就順便看看,也許會有所收獲。
小丫頭領著他來到兩座山峰之間的湖泊,這座湖匯聚了兩座山的瀑布,瀑布水清而豐沛,風水上來講是聚財地,他猜想這附近要是有墓也不足為奇。
只是在他思考著這些問題的當兒,回過神來,才發現小丫頭已經一點也不害臊地月兌得只剩一件肚兜和褻褲,而且顯然還沒打算停手!
「等等等等!妳……妳妳妳!」他一邊遮起自己的眼,一邊朝小丫頭的方向模索著前進,「妳干嘛?!」
「抓魚泅水啊,不月兌衣服怎麼泅水?」她說著,已經把褻褲一甩,優雅利落地躍入深不見底的湖里。
岸上的單鷹帆兩眼一翻,他忘了先要她在岸上好好待著,他下去抓不就得了?
丫頭顯然是泅水高手,在水里宛如魚兒般靈敏,他在岸上看了一會兒,突然有些忍俊不住,小丫頭天真爛漫,他這游戲人間,什麼都滿不在乎的大男人竟然會拿她沒轍。
看她在水里樂乎乎的,讓生長在島國,從小把大海當搖籃與樂園的他一陣莞爾。
「你發什麼愣?偷懶嗎?」小丫頭浮出水面,半個身子趴在石頭上,讓他想起在他們的族里,在水手間,甚至是在整個東海和北海,有著關于在新月與殘月之夜,海上會出現人身魚尾女妖,引誘水手與船員……
如果女妖也如這傻娃般嬌美,那麼傳說就可能不只是傳說。他把臉一撇,轉身跳下湖畔的大石頭,「我幫妳把風,順便去撿些柴回來等會兒好生火。」
原海茉想想這樣也好,便聳聳肩,半浮在水里的身子一個優美的後空翻,還真如女妖般靈巧地優游于水中。
單鷹帆很快地撿了足夠的柴火,丫頭還在水里玩得不亦樂乎,他想起自己當年離開家園,來到離大海老遠的內陸,也是無比想念海水的氣味與擁抱,湖泊雖然不如大海,但總是一點慰藉。這丫頭幾乎是自小生長在雲遙島,鶴城雖然臨海,但沿岸不是船廠就是漁戶或鹽戶,哪能像在島上時逍遙自在?這麼一想,不知不覺地,他又對這小丫頭多了幾分的憐惜與縱容。
她玩得開心點也好,唉。
不用想依靠顧著玩的丫頭,他以較長且結實的樹枝削成長戟,快、狠、準地扠中兩條又肥又大的魚,沒一會兒便在岸上烤起來,而且他帶了一包鹽,因為丫頭說想烤魚,他便在一路上來踫巧經過鹽戶時「借」了一包來。
聞到香味,差點玩瘋了的丫頭上岸來了,身上的遮掩只有及地的長發。
單鷹帆都懶得大驚小敝了,他沒看她,專心地烤魚,「妳以前在雲遙島也是這樣光著到處跑?」
原海茉蹲在柴火旁,雙手支頰,「有侍奴幫我穿衣。」而且,其實她不太會穿那些復雜的衣服,只是不想在他面前承認。
「妳怎麼沒把侍奴帶過來?」
「她們得服侍師父,不能跟著我。」何況回家後也有婢女跟著,只是那兩名婢女一點武功也不會,害她連想到這里來泅水都只能打消念頭。
所以有了單鷹帆這麼好用的奴隸可操使,她可是很開心呢!
所以,她的意思是,這工作得落到他身上就對了?「我說,妳覺不覺得穿上衣服再來吃魚,比較自在?」他逼自己專心烤魚,忽略眼角那明明就讓他心猿意馬的赤果美嬌娃。
響應他的只有長長的沉默,他終于看向原海茉,然後無語。
丫頭瞪著他,雖然沒說出口,但那表情明明就是使性子的小女圭女圭,還活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扁起粉唇,大眼寫滿控訴。
她該不會……根本不會自己穿衣吧?單鷹帆眼一閉,覺得頭隱隱泛疼。
「妳……」他突然吞下問句,幾番應付她下來,他有些了悟,這丫頭別扭得很,怎麼可能開口求他幫忙?他只好嘆氣,「要吃女敕一點或焦一些?這尾可以吃了。」
「都要吃。」香噴噴的烤魚,顯然讓她開心了起來。
真貪心,她是貓嗎?單鷹帆沒好氣地笑了,取下其中一尾給她,然後起身取來她的衣服。
同樣的情景再來一回,他並沒有變得比較麻木或鎮定,相反的,猛烈的沖動與yu望較昨日更劇烈,他好幾次都要拿不住手上的衣服,拚命忍住越來越粗礪沉重的呼吸。
他從來不知道,能看不能吃,是這麼痛苦的折磨!
他當然可以佔這傻丫頭便宜,原海茉武功雖好,但他未必不是她的對手。只是他不想這麼做。
而原海茉似乎沒察覺他的顫抖與不對勁,只是盯著他兩腿間。
「你的神鳥又跑出來了耶!」她的聲音滿是驚喜,而且說著就要伸手去踫。
單鷹帆技巧性地閃開--不是只有妓女得學著閃躲恩客的咸豬手,拜死要錢老是將他拿來當黑心商品賣給帝都里狼虎之年的貴婦們之賜--題外話,所謂夜夜春宵都是咒術引起的幻覺,還不保證「商品」不會落跑,落跑了也不負責任何賠償,這不是黑心商品是什麼?天朝第一奸商實在該換人做做看。總之單鷹帆對閃避咸豬手這門功夫也頗有心得。只是用來對付這丫頭,其實也不挺情願的就是。
何況,被一個天真無邪的小丫頭點明這種事,向來不知羞恥為何物的他竟然臉上一陣陣的臊熱。
「咳……天氣有點熱,所以他出來蹓蹓。」
「那你要不要把牠放出來?牠悶著很可憐呢。」
「……」單鷹帆一邊幫她綁上肚兜的紅繩,一邊翻了翻白眼,「謝謝關心哦,其實他不太能吹風,而且……」
「而且什麼?」
「而且,男人的神鳥,不能隨隨便便給閨女看的。」
「為什麼?」
她真是好奇的小娃子!「因為……這就跟貨物開了封就不能退一樣,如果給閨女看了,我就得娶了人家。」世俗對男人跟女人的約束自然是不公平的,也因此他並不想告訴小丫頭那些殘酷的現實,只是哄哄她而已。其實在說到這段時,他突然想起,以世俗的觀點來說,原海茉早該是他的人了吧?
就算他同意她有拒絕嫁給自己不愛的男人的權利,但不代表這世上所有人也同意。其實昨夜單鷹帆也想過,如果不是為了某個重要原因,他會對她負起責任,就算原家造反的證據確鑿,司徒爍與他有過約定,他可以向司徒爍擔保下她的性命。
就這麼著吧!男子漢就該敢做敢當。這丫頭他會負責保護到底,直到她找到願意委身的男人,而這秘密他會一直幫她守著。「所以,妳千萬不可以說要看別的男人的神鳥,看了妳就賴不掉了;也千萬別讓別人看去妳的身子,知道嗎?」這段時間他會盡可能守著她,丫頭雖然武功高強,但恐怕真的有人看了她的身子,她也只會大大方方站到人家跟前讓對方看個夠,再視心情如何決定要戳瞎他的眼或要了他的命--這還得了啊!
「可是師父說……」
「唉呀妳師父她太久沒到中原來了,現在世道不同了。」她師父說什麼他也猜得出來!不想被負責,就把人做了是吧?教出這種徒弟禍害人間,這冰仙子都不覺得汗顏嗎?
「唔……」小丫頭似乎不是挺滿意他的叮嚀。
單鷹帆替她撫平裙襬,然後把她濕透的發整平披在她身後的大石上,「乖乖吃魚,換我下去泡個水。」他需要冷靜冷靜。
因為魚很好吃,她決定乖乖听話,坐在岸上盯著單鷹帆月兌下短袍,僅著粗人下工時穿的短褲利落地跳下水去,一點水花也沒激起,她都想鼓掌叫好了。
她突然想到,爹爹說,她回到鶴城是為了履行婚約。可她一點也不想嫁給韋少衡,而殺了韋少衡似乎會讓爹爹與妹妹傷心,所以她困擾了許久。
納穆又說,如果男人看了她的身子,就得娶地……
納穆很強呢!比一天到晚被那些笨蛋拍馬屁的韋少衡強了太多太多了,而且他會幫她穿衣服……原海茉歪著頭看到被他細心整理披在大石上晾干的長發,她覺得他幫她穿衣服的時候,很溫柔,甚至比爹爹派來的兩名笨婢子溫柔細心多了,她很喜歡。
而且他烤的魚也很好吃。
決定了!原海茉起身,把吃完的烤魚連魚叉插在泥地上,施展輕功,竟然就這麼在水面上如彩蝶股飄舞。
單鷹帆看她「飛」過來,一陣贊嘆。
師父曾說冰仙子的獨門輕功舉世無雙,「仙子」之名其來有自,看來真的不假。
他已游到湖中央水深處,忍不住停了下來,而小丫頭來到他跟前,足尖與長發在湖面上點出漣漪,清風吹拂著她的羅裙與披帛,艷陽在她發上映出一圈金冠,宛如仙子下凡。
「我要自己選丈夫,所以我決定了--你要娶我。」
「嗄?」他抬頭,看著絕美的小丫頭驕傲的小臉蛋。
然而水上飄的輕功並不能長時間靜止,于是單鷹帆幾乎沒空作出任何回答,前一刻還宛如天仙般飄逸帥氣的小丫頭,就已經噗通一聲掉進水里。
「……」雖然明白她水性好,單鷹帆仍是立刻將她撈住,因為她身上穿了衣服,阻力太大。「妳干什麼?」
其實原海茉自己也沒試過突然掉進水里是什麼滋味,有些嗆咳,她雙手圈著單鷹帆的肩膀,鼻頭和眼楮紅通通地,「你娶我。」
他好暈!這丫頭能不能給點正常人的反應?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吧?」他被一個小丫頭求婚了!但這不是此刻他最關心的重點,而是她的模樣讓他充滿罪惡感與心疼。
「你看了我的身子。」
「呃。」這反應是很正常沒錯,原來這丫頭必要時也是很精明的。
「所以你到底娶是不娶?」
單鷹帆在那當下並沒有考慮到她的婚約--他不知道他已經有了私心,韋少衡極有可能造反,他不想小丫頭和他有所牽扯。
但,他罪孽滿身,原本不想有任何家累的。
「我很窮,而且欠了一堆錢,沒辦法讓妳住大房子,有一堆佣人服侍。」他說。
「你為什麼欠了一堆錢?」
單鷹帆干笑,「說來話長。」
「我可以幫你殺了你的債主。」
他又開始頭痛,「妳覺得我殺不了他們?」
小丫頭擰起眉,想想也對。
「我的債主,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一些人,我欠他們的永遠也還不完,這輩子都要做牛做馬還他們。」
「那我陪你一起還那些債。」
單鷹帆愣住,他看著小丫頭清澈的大眼,一點也不遲疑與猶豫的模樣。
哪有人情願幫別人還債的?
可是他胸窩卻一疼,強忍著沒表現出狼狽的模樣,「不,不用妳幫我,我可以娶妳,願意、也理當負起責任,但我沒辦法像韋少衡,像世間那些正常的丈夫一樣,給妳一個正常的家,這樣妳也要嗎?」
「什麼是正常的家?」
是啊,什麼是正常的家?正常的婚姻關系真的適合她嗎?如果他想要在司徒爍面前保住她,娶了她恐怕是唯一的辦法。這天真無邪的傻丫頭不該為父兄犯下的錯付出代價。
「而且我才不要像韋少衡那樣的丈夫,我也不要佣人,我不是已經有你一個奴隸了嗎?」
「……」前一刻滿腔的溫柔與感動被戳破,單鷹帆一陣無語,但又有點好氣又好笑,「是啊。」他抱著她往岸邊游。
「那你到底娶不娶?」她有點不耐煩了。
「不敢不娶,不過妳暫時不能告訴別人,妳要嫁給我。」他說。
「為什麼?」有人抱著她移動,她也真的就懶得動了。
「我現在還是奴隸,妳一說出去,我就娶不了妳了。」他的任務也會受到阻礙。
「那不說出去,什麼時候能娶呢?」奴隸與平民間的分別,她其實完全沒想過,也不知道這回事,但她畢竟不是真的傻。
「今年中秋,時間到了,我會親口對所有人說,在那之前妳絕不能讓別人發現我們倆的事。」據他這幾日的打探,韋少衡似乎打算在中秋完婚,並且在那時有所行動,這代表他得在中秋前查出一切。
「好。」
他扶著全身濕透的小丫頭上岸,雖然她功夫底子深厚,但他不想讓她有任何機會著涼,想到她莽莽撞撞地飛身到湖面上就為了向他求婚,他一方面忍俊不住,一方面又有點沒好氣。
「我得去找來更多柴火讓妳烘衣服。」他幫她把濕衣裳晾在大石上,所幸今日艷陽高照,衣服應該不難干。然後他用自己月兌下的全部衣服將她包起來。
「乖乖待著,吃魚,別亂跑。」
單鷹帆很快取來柴火,堆起了更大的篝火,順便也獵了只野鳥一起加菜。
「嫁人要做什麼啊?」小丫頭似乎覺得她該做點功課。
單鷹帆又是一陣無語,只好道,「什麼都不用做,不過……」他想了想,「以後妳得听我的話。」
輪到她沉默了,而且良久良久,久到單鷹帆直想笑。他猜得到這丫頭內心正天人交戰,不由得覺得這傻娃也太可愛了些。
終于,小丫頭囁嚅著開口,「要听你的什麼話?」不會得改由她當奴隸伺候他吧?那她可不要!
「這個嘛……」單鷹帆模著下巴,也不想嚇她,認真思考道︰「我說不能殺人,妳就不能殺人,還有妳的身子不能再給別的男人看。如果韋少衡或妳父親想要妳做什麼,妳都要來告訴我,我如果要妳拒絕他們,妳就拒絕,大概就這樣。」他什麼也給不了她,原本就不想要求她任何付出,只要平平安安,不出亂子就好。
不能殺人?那簡單,殺不得,她把人打殘了不就得了?身子不給別人看,那也簡單,她本來就不喜歡給別人看,昨天沒殺他,是因為覺得他很有趣,樣子也不討人厭。
「我才不會听韋少衡的任何命令。」至于她父親,從沒命令過她,就算命令了她也不見得听。「好吧,我听你的。」她大方點頭。
見她答應得干脆,單鷹帆心里那股始終揮之不去的罪惡感又更深了。他是來揪出她父親謀反的證據,而且也等于吃定了這丫頭啥都不懂就娶了她。雖然說實在的他也被這丫頭吃得死死的就是了,他根本拿她的「天真無邪」沒轍。
他一向是說到做到的人,今天在湖畔與她口頭上訂下終身,也沒打算當兒戲,終身大事可不是什麼瑣碎小事,拿來開玩笑豈是大丈夫作為?他想了想,取下一直藏在腰間暗袋里的一條項鏈,項鏈本身是古銀,墜子是盤臥于三叉戟上的龍,他將項鏈戴在丫頭頸子上。
「我身上沒有任何屬于自己的值錢事物,這是我唯一能給妳作為信物的東西,妳可別搞丟,也千萬別在人前拿出來,以後它就屬于身為我妻子的妳。」
小丫頭把玩著那墜子,覺得那條龍和三叉戟樣子凶狠了點,她也不是很想讓別人看到她佩掛著這種東西。不過納穆既然說這是信物,她也就很開心地收下了。
「我也得給你個信物,對嗎?」
「看妳的誠意嘍,不過不給也無所謂。」他從不在身上留值錢的東西。
「那這個行嗎?」她把吃一半的烤魚遞給他。
「……」單鷹帆臉頰一顫,「這是我抓的,還是我烤給妳的欸!」她給他一條烤魚當信物,是要他把信物吃進肚子里最後拉出來,還是腌成魚干賭賭看能放上幾年?
「你又沒說要哪種的。」不要就算了,她還沒吃夠哩。
「最好不要是值錢的,要能放上很久很久,還能跟著我一起進棺材,讓我下半輩子日日夜夜都能帶在身上的東西。」某方面來說,他也是挺感情用事的人,浪蕩半生並非沒有原因。
原海茉一臉恍然大悟。那還不簡單!她抓過他的手,張開兩顆虎牙精光閃閃的小嘴,咬上去!
「啊!」靠!這野丫頭是鯊魚還是狗啊?他收回自己的手時,上頭已經印了兩排齒痕,還見血!
「這樣就行了吧?」她為自己的聰明洋洋得意,這紀念品保證日日夜夜跟著他,還能讓他帶進棺材里!
單鷹帆翻白眼,「妳想謀殺親夫嗎?」
她嘟著小嘴,「我咬得嘴很酸欸。」
臭丫頭……
「不然,這個行嗎?」她抓起自己的長發,抽出單鷹帆放在腰間的短刀,毫不遲疑地割下一綹頭發給他。
單鷹帆愣了愣。女孩子的頭發是很寶貴的,尤其這丫頭有著一頭絲綢一樣滑順美麗的長發,他接過,說不清心中那復雜的感受是什麼,從這傻丫頭說要幫他還債時,他就感覺胸口怪怪的。
她可知他的債,是當十輩子畜生都還不了的?這一刻手中握著她的發,他才發現,原來他竟然還存有一點不該有的、渴望平凡幸福的自私。
單鷹帆拿起小刀,割下一小段她肚兜上的紅繩,用來束起她剛剛給他的發--用她肚兜的紅繩,當然是有點壞心眼,有點不想言說的私欲。然後妥善收在原來放著銀項鏈的腰袋里。
「這信物好嗎?你喜歡嗎?」小丫頭忍不住問,問得他一陣好笑,又覺得她可愛得很。
「很好,我很喜歡。」比金山銀山,比九龍夜明珠,比稀世珍寶,都更想珍惜的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