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有愛三百兩 貓耳朵

作者 ︰ 墨銀

「先、先生,你好大……」

「竇阿蔻,放手。」傅九辛聲音一啞,語氣卻很平淡。

傅九辛的語氣越平淡,他心里醞釀的小宇宙就越澎湃。

竇阿蔻深知這一點,火燒似的松了手,哭著看傅九辛︰「先生,我錯了!」

「無妨。」傅九辛把手中盤子一放——那是他給竇阿蔻送來的夜宵。

他輕飄飄落坐在椅上,居高臨下睨著竇阿蔻︰「你大了呵,知道欣賞男人了揩男人油了。」

竇阿蔻猛搖頭︰「不、不是,阿蔻只有先生一個男人!先生把我帶大,給我換尿布,給我穿衣服,給我洗澡——」

先生的恩情比天大!

傅九辛一挑眉,看著她點頭︰「不錯。我還記得你第一次來癸水是……」

一語戳中要害!

竇阿蔻汗涔涔︰「先生你不要說了!」

傅九辛比竇阿蔻大五歲。

傅九辛被撿到竇家的時候,他十歲,竇阿蔻五歲。那個時候的竇老爺忙于經商,長年天南地北的跑。竇夫人剛去世,竇老爺來不及納妾,竇家就一個女乃媽子管著竇阿蔻。

女乃媽老了,不大得力,自己都顧不過來,遑論還要照顧小小的竇阿蔻。竇老爺本著商人無利不圖的精神,便把撿來的傅九辛當成女乃爹來使。

于是一個孩子,帶了一個更小的孩子,天涼風長,鶯飛草長,在那一段青蔥時光里相約著磕磕絆絆一同長大。

那個時候,竇阿蔻還是喊傅九辛阿辛的,具體追溯起來她什麼時候開始喊傅九辛先生,還得回到十年前。

十年前的一個中午,竇家煮貓耳朵吃。

廚子懶,說是貓耳朵,其實就是面團上揪下來的一長條,扔進鍋里煮熟就端上桌。

竇阿蔻連湯帶食吃了個干干淨淨,喝出一身汗。趁著這日陽光大熾,女乃娘打發竇阿蔻和傅九辛去洗澡。

一刻鐘後,竇家宅院響起一陣鬼哭狼嚎。

女乃娘巍巍顫顫舉步出去查看,看到兩個孩子纏在一處,竇阿蔻大哭不止,傅九辛臉色通紅。

「女乃娘!阿辛藏了一個貓耳朵不給我吃!」竇阿蔻見女乃娘來了,哭訴。

貓耳朵?

女乃娘老眼昏花,眯著眼楮半晌才看到竇阿蔻兩手放在傅九辛腿間,手里捏了一個什麼,頓時魂飛魄散。

「小姐,趕緊松手!松手!那不是貓耳朵!」

「怎麼不是?」竇阿蔻低頭看了看手里傅九辛小小的「貓耳朵」,「它長在阿辛身上,不讓我吃。」

「阿彌陀佛男女有別……」女乃娘一邊念叨,一邊掰開竇阿蔻的手,解救傅九辛,她抱起竇阿蔻的時候,看了傅九辛一眼,「小姐不懂事,你還不懂事嗎。」

從那時起,竇阿蔻再也沒和傅九辛一起洗過澡;從那時起,竇阿蔻被勒令不準叫傅九辛阿辛,得叫他先生;從那時起,竇阿蔻的阿辛長大了,對她開始不假辭色了。

這樣想來,竇阿蔻和傅九辛的「貓耳朵」其實頗有淵源。

如今已經十五歲的竇阿蔻呆呆地想,原來先生的貓耳朵已經長得這般大了。

她今夜惹惱了傅九辛,被收回了夜宵沒得吃,餓著肚子跪了半宿。

先生氣歸氣,到底狠不下心腸來放她一人不管,在祠堂外守了半夜,任由夜風沁涼,吹散了他被竇阿蔻無心之舉挑撥起的燥熱。

竇阿蔻出祠堂的時候真誠地對傅九辛致謝︰「先生,你對我真好。」

傅九辛輕哼一聲︰「明日臨字帖十遍。」

他決定不為所動,哪怕竇阿蔻向他嫵媚。

第二天,清墉城在清晨的第一縷晨曦中蘇醒過來,開始蓬來。

酒肉散人難得回城一趟,因為還沒有听夠徐離忍的琴聲,特意在城里逗留了幾天,順帶地想起自己還有兩個徒兒,于是順帶地教竇阿蔻一式半招。

竇阿蔻使的是大刀。按酒肉散人的話來說,竇阿蔻輕功不行,心法不精,靈活不足,巧勁不夠,唯一有的只是一把好力氣,她不使刀誰使刀!

同期幾個師姐師妹,唐尋真使的是一條百蝶穿花的鏤空銀鞭,其余人等或使綢帶,或使劍,或使匕首,看著既輕盈又英氣,竇阿蔻很艷羨。

「回神!」酒肉散人刀背敲在竇阿蔻腦袋上,喚回她神智,「今日教你這幾招,可記住了?我再演示一遍,然後你自己練。」

「喔。」竇阿蔻听話地舞刀,招式之間的起承轉合倒還流暢。

她力氣大,雖然沒什麼花俏的技藝,但舞起來大開大合,虎虎生風,旁人一時也近不得身。

酒肉散人在一旁看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了什麼,命人去叫了徐離忍來。

竇阿蔻正在舞,忽然眼角瞥到一個白色的身形,抱著古琴靜立在一旁,她一分神,記錯了招式,下盤不穩,差點兒摔倒,連忙用刀撐地,支持住身形。

酒肉散人趁勢插入道︰「正好。阿蔻你休息一會兒,讓徐離忍奏一曲,你琢磨琢磨,最好能隨著他的琴聲舞刀。」

竇阿蔻偷眼看徐離忍。他換下了昨日那身破破爛爛的衣服,罩了一件清墉城最普通的白衣,這麼素的顏色,穿在他身上,居然也透出一絲絲醉生夢死的綺麗來。

徐離忍擺好琴,垂手撥弄,一串琴音流瀉出來,竇阿蔻慌忙開始舞刀。

她跟著他的節奏,僵硬地踩著點擺弄一招一式,圍觀群眾一陣哄笑。竇阿蔻汗顏,紅著臉,倒沒有退縮,堅持著聆听徐離忍的琴聲。

漸漸的,琴與刀融會和鳴,他琴聲鏗鏘,她刀勢凌厲,陽光灑在清墉城舞象台上,照著這一琴一刀,在沉雄斑斕的大地上快意江湖。

竇阿蔻越舞越有信心,刀鋒流光轉的間隙,看了徐離忍一眼,正好撞見徐離忍也在看她,還沖她微微一笑。

他笑起來的時候,就像春花從綻放到紛紛墜落枝頭的浮光掠影的一瞬間,竇阿蔻心一跳,臉一紅,腳下虛浮,踉蹌一下,停了刀氣喘吁吁。

一刻鐘前來的傅九辛立在一旁,將這一切盡收眼底,他不聲不響地靜立在花蔭下,像是一柄出鞘的劍。

顧懷璧搭著他的肩,眉飛色舞︰「哎呀傅兄,小師妹的油菜花好像開了呀。」

傅九辛抬了抬眼,沒有說話。

徐離忍的琴聲也沒有留住酒肉散人,老頭子說蘇州酒坊釀的老黃酒這會兒該啟封了,臘月喝黃酒,正是好時候。于是拋下兩個徒弟和買回來的琴師,當天下午就下了清墉城。

酒肉散人一走,竇阿蔻重又落回傅九辛的手里。

傅九辛安排她的衣食住行,也安排她一日的功課行程。

「下午站梅花樁。」傅九辛如是說。

竇阿蔻提出要求︰「先生,可不可以讓徐離忍奏琴陪我?」

傅九辛點頭︰「也好,琴聲靜心。」

竇阿蔻覺得今天的先生出奇的好說話,出奇的善解人意,她高興地站上梅花樁,沖徐離忍投去一眼。不知為什麼,她尤其喜歡看徐離忍垂眼奏琴的樣子,看他鬢邊一縷烏發柔婉地搭在他的肩上,白衣烏發桐木琴,真好看。

傅九辛好像沒看到竇阿蔻和徐離忍的「眉來眼去」,面色如常。

竇阿蔻在梅花樁上閉目凝神,立起一腳。琴聲清朗,直上九重霄,舞象台地勢又高,清風伴著琴聲,令人心曠神怡。

一刻鐘後,竇阿蔻沒有那麼愜意了。

她中午喝的是昨日剩下沒喝完的臘八粥,水多米少,等于喝了一碗稀湯,現在她開始有些內急。

她在梅花樁上扭了一扭,給傅九辛使眼色。傅九辛正沉醉于徐離忍的琴聲中,壓根沒看見竇阿蔻抽筋的眼。

竇阿蔻咬咬牙,忍了。

一曲罷了,竇阿蔻急忙要開口,忽听傅九辛道︰「好曲。琴師,不如再奏一曲流水。」

徐離忍依言彈奏,他琴藝高超,輕撥七弦,琴聲淙淙如流水,叮叮如山泉,彷如一條清凌凌的小溪跳躍山澗間。

竇阿蔻听得汗流浹背,那啥也很想像流水那般,飛流直下一瀉千里。

她要哭了。

傅九辛這時才發現竇阿蔻的異狀一般,驚訝地挑眉︰「小姐,練武需靜心。如你這般浮躁,不好。」

他自一旁拿出一個籮筐,筐里十數個黑色鐵彈,灑在竇阿蔻站立的梅花樁周圍。

那是江湖磅礡堂的獨門暗器。磅礡堂擅以火藥制暗器,清墉城內就有一個磅礡堂的弟子成日鼓搗火石,曾經炸毀清墉城一個澡堂。

這些鐵彈就是他最新鼓搗出來的東西,一經撞擊就會爆炸。

竇阿蔻眼瞅著腳下那些危險物品,站立在梅花樁上,一動也不敢動,她有點明白先生這是生氣了,雖然她不明白先生為何要生氣。

傅九辛立在梅花樁下,淡淡提點︰「小姐,靜心。」

這折磨人的站梅花樁在徐離忍又一曲流水之後結束了,傅九辛點頭︰「小姐,你可以下來了。」

竇阿蔻在梅花樁上搖搖擺擺,看著底下的鐵彈舉步維艱。

傅九辛自然地伸出手臂虛扶一扶,竇阿蔻如溺水中飄來一根浮木,抓住傅九辛的手往下跳。

她自高處跳下,整個人被傅九辛兜了個滿懷,傅九辛不動聲色抱住她,掂了掂重量,唔,的確是長肉了,軟乎乎的。

竇阿蔻很快就從傅九辛懷里掙月兌出來,蹩著腳沖向茅廁,這回傅九辛沒有提醒她注意儀容,他還在回味剛才的一瞬。

蹲在茅房里的竇阿蔻淚流滿面,後來她再也沒有提出練武時要徐離忍作陪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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