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行 第十章(48)贈馬

作者 ︰ 習慣嘔吐

商成他們走進馬廄所在的那個xiao院,正趕上馬伕在給馬喂料。

xiao院里只有三間屋,兩邊的一間住著馬伕,另一間應該是用來貯藏草料;正中就是馬廄。馬廄確是新近才起的,而且還是用青磚做牆灰瓦作頂;僅僅這兩樣物事就能看出這馬的不同凡響。因為時令剛剛進秋,暑氣還在大地上盤旋沒有消散,主人怕馬熱著,還特意只在廄的兩邊只砌上腰牆好通風。拴馬的橫杠和喂馬的食槽同樣很新,橫杠的梢頭留著不少斧斫的痕跡,槽緣上一道道鑿痕里,也不象用久的槽子那樣到處都是未洗刷干淨留下的黑秸桿渣……

眼下,那匹南陽邀他來相看的馬正嚼著滿嘴的馬料,偏著腦袋,用一種頑皮的好奇眼神打量著他們。

好馬!

乍一看見這匹馬,商成就忍不住在心里喝了一聲彩。哪怕他一點相馬之術都不會,對馬的了解也就停留在能大致區分蒙古馬與中原馬的水平上,他也是打心眼里承認,眼前這馬真是一匹難得的神駒!

這馬從蹄到鬐甲大約有一米五高,體長接近一米六,形態優美型體勻稱,栗s 的皮mao就象綢緞一般滑膩而有光澤;頸項、鬐甲和腰背間的肌rou中流動著難以用貧乏的語言去描述的質感,一看知道其中充滿著力量。馬頭不大,但是大眼楮很有神氣,一看就知道是個通靈x ng的家伙;就連它咀嚼飼料的姿態也是十分的優雅,仿佛不是在吃摻了黃豆淋了j 子糊糊的j ng料,而是一位國王在享受自己豐盛的晚宴。這家伙一點都不怕生,一邊進食,一邊還繞有興致地上下打量自己。看起來,這匹馬的x ng格十分溫馴,很容易與人相處;自然也很容易被人馴化。

「好馬!」商成再一次評價道。

至于這馬具體都好在什麼地方,他實在是說不上來。所以他只能用簡練得無法再簡潔的話第三次表達自己的看法︰「好馬!」這回他還使勁點了下頭,用這個動作來加重自己的語氣。

他知道,只憑簡單的「好馬」這樣的評價,肯定不能讓南陽罷手。可惜的是,他從來沒料想到自己會被人譏諷為「先生」然後被一位公主拖來相馬,實在沒辦法象相馬大家郭表那樣,用文縐縐的古辭從頭到尾把這馬的種種優點描述一遍。因此,他在再三表達過自己的評判之後,就拿目光望著南陽,等著她來挑釁。大不了今天就丟回臉!

南陽面露喜s 地說︰「先生也覺得這馬神駿?」

商成咧下嘴,點了點頭。

南陽果然緊接著問道︰「那您覺得,它好在哪里?」

商成沒吭聲。他在肚皮里都快要罵娘了。這馬好在哪里?它好就好在它是匹好馬!

他黑著臉,打算直承自己令公主失望了,他沒郭表的本事,不會相馬。他還預備著把兵部和宰相公廨以及南陽她老爹都拖進來;既然要丟丑,那麼大家一起丟!誰讓這些大趙的袞袞諸公都不是伯樂,竟然挑了個不會相馬的將軍去鎮守燕山!

但是南陽沒有馬上拿話刺他。她走到馬杠前;那匹馬探過自己美麗j ng致的頭,親昵地拿臉頰在她的耳鬢邊磨蹭。南陽輕輕地拍著側凹的馬臉,望著商成說︰「就算先生不說,我也知道……」

商成黑沉著臉一言不。

陳璞認識他的時間長,曾經親眼見他過兩次火,知道他露出這副表情就是馬上要脾氣的前兆。她來不及去勸阻南陽,只好先拉住商成的衣襟扯了扯,希冀能安撫下他,教他別把事情鬧得太大。但她心里對這事是一點把握都沒有。即便商成把事情鬧大到無法收場,又能怎樣?一個是鎮國之器,一個是寡居公主,況且還是南陽再三挑釁在前,最後的結果不問可知。但南陽是她至親,她總不能看著姐姐吃虧……

商成蓄怒待,陳璞擔心憂慮,哪知道南陽卻陡然話鋒一轉︰

「……伯樂相馬的故事已經流傳千年,千里馬之術也多有雜書記載傳世,先生知遠察微,必不y 以他人所撰著為己之識見,而期另闢以蹊徑。早前我購此馬時,賣馬的胡賈曾說,這馬有一特s 與眾不同,非達人不能知曉……」說到這里,她抬眼熱切地望著商成,「……可我知道,雖然別人或許不知,先生卻是必定知道。」

商成徹底被南陽搞糊涂了。他簡直搞不懂,這nv的到底是在存心諷刺自己,還是在真心實意地說自己的頌揚話。要想讓自己丟丑,隨便問兩句相馬術,他這個「先生」就得露餡;要是她在說自己的頌揚話,可自己怎麼能和什麼「岸崖高峻不you不惑」的評價沾上邊?而且,他是真不知道這馬到底好在哪里,又到底有什麼地方與眾不同。怪事!連他自己都不清楚的事情,這個南陽就和他見過一回面,憑什麼敢口口聲聲說他必然知道?

他搞不清楚南陽的目的所在,又不好直言拒絕她似乎很誠摯的懇求,就xiao聲地問身邊的陳璞︰「這是汗血馬?」

陳璞輕輕地搖了搖頭,否認了商成的猜測。她昨天來的路上就听南陽說過這匹馬有古怪。但是南陽並沒有和她說這馬到底古怪在什麼地方。這馬的來路她也听說過一些。端午前後,一個從泉州過來的胡商牽著這匹四歲馬在上京叫賣,因為馬確實神駿非凡,所以很快就引起人們的注意。那胡商j ng鬼,看買馬的人多,也不叫價,只是宣稱自己走遍天下才得這樣一匹天馬,不求高價,只求賣與有緣之人。他這樣一說,自忖身份身價不夠的買家自然不能再糾纏,剩下的人不是富甲一方就是身份尊重,彼此間幾番競逐下來,價錢便扶搖直上;到南陽听說消息去看馬時,輔國公楊度府里的管事已經把價錢出到兩千一百六十貫。南陽看過馬,眉頭都沒皺一下便出價四百萬錢。她是公主,又有x ng情乖僻行事荒誕的名聲,這種人連老烈火楊度都不敢招惹,他府里的管事就更不敢言聲,看南陽把價錢一下翻番,吭都沒吭一聲轉身就走。如此,這匹神駒就到了南陽手里。這事在京城還卷起了一陣風波。南陽雖然舉止乖謬,但卻從來沒有過與馬有關的傳聞,突然撒出如許多錢去買一匹馬,自然會引起人們的種種猜測。好在買下馬之後南陽便回了莊子不再出來,流言沒了基礎,這才漸漸平息下去……

這還不是汗血馬?

商成真是有點撓頭了。他能叫出名字的好馬,就只有汗血馬;其他的名馬他連名字都記不上。

他皺緊眉頭思索了半天,才很沒把握地問陳璞︰「這是阿拉伯馬?」

陳璞瞪著大眼楮,m 惑地望著他反問道︰「你說什麼?」

商成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阿拉伯馬」,只好說︰「……我以前听人說,安息還是波斯那邊,有一種馬很奇怪,只有二十三節脊椎骨。」他看陳璞還是一臉的不明白,只能再給她作解釋,「一般的馬,都是二十四節脊椎骨。咱們的兩河馬、薊州馬還有青州馬,都是……」

陳璞不說話,但臉上的神情明顯表露出她不相信商成的話。雖然她還沒無聊到去數馬身上的脊椎骨到底有幾塊,可憑常理推斷,只要中原的馬都是二十四節椎骨,那別地方的馬應該也是二十四節;差別只在骨頭和骨架的大xiao上。她覺得,這些話都是商成在為自己不懂相馬術而胡1uan找來的理由。反正安息離中原幾千幾萬里,他說的那種阿什麼的馬只有二十三節脊椎,別人也沒辦法做證實,因此便不能說他是在黃口白牙齒地胡謅……

南陽也听到商成說的話。

她的臉上一下就露出xiao孩拿到自己心愛的吃食時才有的那種開心笑容。她就知道,別人不知這馬的奇異所在,先生卻必然知道;哪怕那些軍中大將有名的相馬大家都看不出這馬的真正神奇,先生卻一定能絕無差錯地指點出來它的不同!

她一把丟開那匹馬,疾走過來,直到看見商成警惕地後退半步,才猛地意識到自己這樣做很失禮。

她急忙站住腳,恭敬地朝商成作了個禮,xiao聲說︰「先生果然是……」

商成連忙截斷她的話︰「……我也是胡1uan猜度。」看南陽激動得兩頰通紅,他就知道自己猜對了。他不記得歷史上中原有沒有阿拉伯馬出沒的事,只是依據陳璞的話做基礎來猜測。既然賣馬的是個胡人,又是從泉州過來,那麼就很可能是這個胡人用海船拉了中東的阿拉伯馬來中原販賣;而阿拉伯馬的奇特之處就是只有二十三節脊椎。他瞎說這馬是阿拉伯馬,也是被南陽b 得沒辦法,硬把死馬當成活馬醫。哪知道隨口漫扯,竟然還真就讓他蒙撞對了;這馬還真是阿拉伯馬!這個結果讓他自己都覺得有點驚訝。

陳璞更驚訝。她是真沒想到商成不僅能打仗會政務,還能識馬懂相馬。別人相馬都是依據馬經上的記載,憑著馬匹頭耳頸腰肩蹄等外貌征象來作判斷,他更厲害,憑一匹馬有幾塊脊椎骨就能說出這馬的來歷……

南陽垂下眼簾,xiao聲地問︰「先生覺得,這馬能算神駿不?」

商成巴咂下嘴不接話。前頭他順口說了句這莊子不錯,南陽二話不說就要把莊子送他;他估計,他現在要是說這馬不錯,接下來南陽肯定得把馬也送他。可是這馬是真的不錯,不然先前胡人叫賣的時候也不可能買家如雲。他總不好睜著眼楮說瞎話吧?

他躊躇了一下,說︰「依我看,算是吧……」

「先生一眼便能瞧出這馬的不同凡響,必是知馬好馬愛馬之人,我現在就把它送與先生!」南陽說著就去解馬的韁繩。而且她還不讓商成拒絕,振振有辭地說,「南陽雖是駑鈍,行事頑劣不通事理,卻也知道先生心系蒼生,胸懷天下,不憚辛勞為我大趙戍守邊疆,保社稷安黎民,此情此志難以竹書。此馬雖然神異不同尋常,我也愛惜萬分,但俗語有雲‘好馬當贈英雄’,南陽再是慳吝,也不敢恃神駒而慢豪杰;請先生萬萬不要推辭。更勿言,便是有如此良駒相贈,也不能及我心中對先生的敬意于萬一。」

商成就知道她要送馬,還沒打好月復稿婉言推辭,她就 里啪啦如此一大段文章,而且句句都是文縐縐的書中辭,頓時就覺得頭皮麻,張口結舌地一句話都不上。眼看著南陽把馬牽出來,韁繩都要遞到他手上,急中生智想起來旁邊還有一個長沙公主,就連忙拿眼楮去看陳璞︰看在草原千里浴血並肩戰斗的份上,拉兄弟一把!

陳璞正瞪大眼楮仔細數馬背上的骨頭,根本就沒留意他朝自己遞眼神,直到被商成拿手背踫了下胳膊才反應過來。總算她還有點急智,就手接了南陽遞過來的韁繩,順便挽住南陽的一條手臂,眯縫起眼楮笑著說︰「姐,把馬借我玩幾天,成不?」

這匹天馬是南陽賣了南邊的莊子才買下來的,原本就預備著有機會送與大書家攸缺先生。可是現在嫡親的妹妹開口軟語央求,攸缺先生又在旁邊,就算她心里再不情願,也不能說個「不」字。她無奈地笑笑,對陳璞說︰「我已經把馬送與先生了。你想借去玩幾天,得看人家先生願意不願意。」

陳璞就問商成說︰「先生,您看……」她特意把「先生」這個辭說得特別清晰。真是教人百思不得其解,怎麼她姐到現在還是一口一個「先生」地稱呼商子達?

商成如釋重負地笑了笑,說︰「這是公主的物事,公主說怎麼樣,那就怎麼樣了。」他含混地沒指出說的具體是哪一位公主。這話有幾層意思,隨便她們倆怎麼想了。總之,他是沒接受南陽的慷慨饋贈。

他不僅不要這匹阿拉伯馬,還不想讓南陽繼續這個話題。于是他故意做出很粗俗的模樣,rou了rou自己的肚子,象個鄉下攬工漢那樣直率地問︰「什麼時候能吃上夜飯?」

他想,在公主家吃飯桌子上肯定會有酒,隨便喝兩盞半碗的他就裝醉,和陳璞的談話也算了,明天天不亮就上路,南陽再瘋癲,也不可能追他去燕山吧?《大趙律》上寫得清清楚楚︰宗室無緣無故地自己離開京畿或者封地,可是要被奪爵索罪的……a全文字更新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陌上行最新章節 | 陌上行全文閱讀 | 陌上行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