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溟宮中有一處特別的地方,名為浮蓮水榭。
一如其名,水榭中彩蓮爍爍,酒池潺潺,流光異彩。與宮中其他的殿室不同,這里有著夢幻般曼妙唯美的景致,人在其中仿佛是置身于五彩斑斕的琉璃之間,恍若閬苑仙境。
這里本是幻溟宮宮主之妻邵菡卿所擁有的,然而現在居住于此處的人竟變作了邵菡卿的貼身丫鬟,小顏。
她之所以會居住在這里,並不說明她能夠取代邵菡卿的位置,而是另有緣由——魑炎要讓她親眼看到她家小姐最終的慘狀;同時也要讓邵菡卿知曉,這個從小便被她視若姐妹的貼身丫鬟,就是出賣她的人。
對于這些所謂的人性丑態,魑炎似乎頗感興趣。
小顏自是不清楚魑炎與小姐之間究竟有著何種羈絆,也不想去究根問底地尋求答案,因為她並不在乎。對于魑炎,她有著一種難以言說的復雜情緒,畢竟這人與自己有過肌膚之親。
小顏知道這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己痴戀,魑炎就只當她是一個身份卑微的賤婢而已,抑或是,純粹發泄**的工具?
二人之間並無任何感情所言,而在彼此交歡之時,自己無一是被蒙上了雙眼,無法得見那人的形貌半分。然而寂靜深夜中耳邊的低沉喘息,還有那人帶給她身體上的極致快樂,自己是無論如何也忘不掉的。
如此這般妖冶魅惑的男子,一旦沉溺進去,便當真是萬劫不復……
不過話說回來,這幾個月在幻溟宮的生活還算是愜意,居住安逸,吃穿不愁。唯一令人不快的,就是她必須終日守在宮中,無法離開此處半步。而她也不敢隨意亂跑,唯一令她覺得安心的地方,便只有這浮蓮水榭了。
——小姐的這種痛楚……她覺得現在可以深刻體會得到了……
小顏就這樣坐在琉璃台階上,呆呆地望著酒池中的點點浮蓮。這里所有的蓮花皆是琉璃制成,光鮮亮麗,璀璨異常。水面上映出了她的臉,容貌雖非絕色之相,但卻也清麗秀氣。
有時候小顏也會心生內疚,沒想到自己竟會因為妒忌小姐的絕艷之色而出賣了她。每每思及此處,胸口便揪心地難受。
她知道這是恩將仇報的卑鄙之舉,倘若不是被小姐相救,她恐怕早就已經命喪黃泉。感恩之意尚存,然而卻總是抑制不住自己的這顆心——憑什麼明顥山莊的少莊主從小就把她捧在手心里愛護?憑什麼她都這樣了還會有人肯娶她?憑什麼她天生就有著一副傾城之貌?憑什麼,自己沒有這麼好命呢……
一次又一次的嫉恨心膨脹,令她逐漸喪失了理智,最後終是無法克制,從而做出了一次又一次的背叛之舉。
她已被惑,根本就無法控制得住自己的身心。
——對不起小姐……請不要怪我……
慌忙將眼楮閉合起來,小顏不再去看那些美麗的蓮花,因為她每次一看到蓮花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邵菡卿,進而就想到了自己曾經所做的那些事情,如此的骯髒。
這種飽受內心折磨的日子,還要持續多久呢……
小顏努力地想將自己從憶想之中抽身,就在這時,她突然听見有水波蕩漾的聲音自耳邊傳開,她愣了一下,抬眼向前望去——但見一朵小小的琉璃蓮花突然從池中悠然騰升而起,慢慢地飄到了她的面前。
小顏一時還沒反應過來,被這種場面給驚嚇而到,腳一軟便跌坐在了地上。
「你……你是什麼東西?」她顫巍巍地小聲開口。
那朵蓮花自是不會開口說話,先是圍繞著她轉了一圈,而後停在了她的面前,用根部蘸了些池水,以根尖部位在琉璃地板上緩緩寫出了一個字。
「……‘救’?」小顏念出了那字,而後迷惑地抬起頭看著那一朵蓮花,「你的意思是……你能救我出去麼?」
漂浮在半空的琉璃蓮花上下擺動了一下,以示女子說對了。
「真的……?」小顏有些欣喜地望著那朵蓮花,但仍還有些不可置信,「那該怎麼做呢?幻溟宮守衛森嚴,我是無法逃離出去的……」
飄浮在半空中的琉璃蓮花再度圍繞著她轉了一圈,隨後便緩緩地向著門口飄去。
小顏還有些踟躕地愣在了原地,目光依舊緊緊盯著那一朵浮動的蓮花,眼看著它逐漸飄遠,擔心它一個眨眼就不見了。來不及再多猶豫,小顏提起裙擺便快步跟了上去。
無知的女子就這樣跟著那朵蓮花在幻溟宮中行走著,隨後她發現了一個問題,除了她自己以外,宮中的其他侍者根本就看不見那朵花的存在。
小顏在這里本就是個無足輕重的人,而魑炎此時也恰好不在宮里,別人對她的走動根本就不會在意,諒這麼個手無寸鐵的女流之輩也做不出什麼事情來,只要別出了宮殿就好。
幻溟宮的布局是復雜而又龐大的,小顏一路上心驚膽戰地跟在那一朵蓮花後面彎彎繞繞地走著,只覺得越走越不對勁,環境逐漸變得陌生起來。
不知走了多久,就在小顏剛要詢問的那個時候,飄浮在半空的琉璃蓮花突然間停了下來。
「怎麼了……?」女子小心翼翼地開口。
蓮花就只是在原地停滯了短短片刻,而後便以緩慢的速度向著左前方飄移而去。
小顏也不敢在此停留,連忙又跟了上去。沒想到她剛拐過彎去,就見眼前赫然出現了一道逐漸向下的石階,階梯下漆黑一片,看不清任何東西。
無知的女子這時候只覺得後背開始一陣陣地發涼,望著地下那似乎永無止盡的黑暗,不敢再挪動半步。
那朵浮蓮似乎是猜到了女子的怯意,沒有立即向著深處飄去,而是先圍繞著女子周邊轉悠了一圈,緊接著蓮蕊中心處竟燃起了星星火光,在陰暗的環境中閃現出了一絲光明。
看到突然亮起光火的蓮花,小顏那原本懼怕的心理才稍稍有了些微的安定,然而還是無法立即挪步。
顯然地,蓮花這一次並沒有再繼續等她緩解的意思,而是幽幽沿著石階朝地下漂浮而去。
但見眼前的光明驀然一逝,小顏愣了愣,卻是再也不敢多加踟躕,連忙提起裙擺小跑了跟上去——在黑暗之中,唯有光明才是最令人相信希望的存在。
陰暗而又潮濕的地下石階中,唯有一朵蓮花在空中緩緩飄游著,後面緊跟著一名女子,清秀的容顏上滿是惶然之色。
眼下的處境已是進退兩難,無從選擇。若進,則不知前方等待她的是何種變況,是危險還是安逸?無法揣測而出;若退,此時亦是無路可去,或許她這一輩子都要留在這幻溟宮里服侍魑炎,終生不見天日。想自己為人下屬,唯唯諾諾了這麼十幾年,倒不如現在放手一搏,說不定真的會有轉運的機會。她只是一名毫不起眼的小小婢女,就算是逃了魑炎也不會去在意。倘若她這次真的能從此處逃離,那麼她今後的一生將重獲自由。過著屬于自己的生活,再也不必寄人籬下,低人一等了。
小顏如是想著,情緒又是激動又是忐忑,胸腔里的一顆心七上八下地跳躍著。
單純的少女渾然不知,她這一去,不僅犯下了滔天罪孽,還自食其果,自己竟是真正地永不見天日——
一人一花,就這樣沿著這個地下通道一直無止境地走著。只覺四周越發地陰冷森然,與幻溟宮的感覺截然不同。小顏心下估模著魑炎會不會要回來了,于是小聲問道,「我們還要走多久啊……」
那朵飄浮的蓮花自是不會應答她,仍舊向著深處緩緩飄著。
一股冷冽的寒風驀然從下向上地襲來,小顏忍不住渾身一顫,步履也跟著踉蹌了一下,連忙抬手扶住了身旁的石壁穩住身形。冰涼的觸感從掌心直直傳進了心底,似乎還有一些黏黏稠稠的感覺,小顏下意識地將手給迅速縮了回來,憑著那朵蓮花所發出的幽幽光芒,她隱約看到了四周,原本黑色的石壁不知何時已然全部變為了血紅色,當下直直倒抽了一口氣。
隨後她的目光前移,赫然發現那朵發亮的蓮花此刻居然不見了。
眼前瞬時間漆黑一片,唯有瑟瑟的風聲在耳邊時有時無地響著。
「啊——!」陷在黑暗中的女子早就已經嚇得花容失色,卻是動也不敢動,只能蹲子來,抱著腦袋放聲大叫道,「我不要逃了,我……我要回去啊!」
「既然來了,何必趕著回去?」一個熟悉的男聲突地在耳邊憑空響起,飄飄幽幽的,雖然不太清晰,但小顏的反應卻是強烈得很。她一下子猛然睜開了雙眼,全身在這一剎那變得冰涼無比,面上是止不住地驚惶——是魑炎的聲音,他居然這麼快就發現了,他會殺了她麼?
無窮的恐懼和絕望曼延至女子的心底,她緊緊地環抱住了自己的腦袋,目光不敢往上挪動半分,情急之下她只能拼命地為自己辯解著,「我……我錯了宮主,我不該亂闖的……是那朵蓮花……是那朵蓮花帶、帶我進來的……」
「既然是蓮花引你而來,你又有何可懼?」那個虛渺的聲音這時候變得明晰起來,低低笑了笑,而後以溫和的語調開口,「小顏,站起來。」
蹲在地上的女子依舊瑟瑟縮縮地在發顫,听到這與魑炎完全相異的口氣,這才踟躕著慢慢抬起頭向上望去。
但見一襲藍衫飄逸若仙,此時正負手站立在自己跟前。唇畔帶笑,眉目如畫。
就在小顏見到這張臉的時候險些叫出聲來——如此溫潤的笑,面容竟是和魑炎的一模一樣。倘若不是她從沒見過魑炎的笑顏,女子恐怕就真的以為站在眼前的這名男子就是魑炎本人了。
但是小顏依舊顫巍巍地開口喚了一聲,「魑炎宮主?」
果然,那男子笑著搖了搖頭,面上神色溫煦而又儒雅,他看著跟前的女子,輕聲緩緩而道︰「我不是魑炎,我叫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