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乍一看,哪還有什麼翩翩佳公子,那躺于地上的,分明就是被眼前道長所擒的小狐。張生見此,頓覺——」
「娘親,你們看,這是對面酒樓的紅胡子說書郎!」
順著二笨的手指的方向望去,我幾乎要一個不穩向前撲去。台上畫著兩撇滑稽紅胡子,手拍醒木,說得眉飛色舞的,不正是錢莫笑,不,淺墨逍那廝麼!
「小遲娘親,前座還空著。」二笨一手拉著我,一手拉著穗娘,小身子往前沖著。
我輕輕將他拉回道︰「這都開始好些時候了,前排應是有人的,咱先去街上走走,等下一場再來,可好?」
淺墨逍說書的本事,在肅彷的時候,我可是見識過的,當初若要前座,需得私下向酒店掌櫃買貴賓券。所謂的貴賓券便是花幾倍的價錢買張憑證,依照憑證入座。當年在肅彷,虧的自己偶然與他相識,他日日在說書台的邊上,給我設了張小桌,我也便時不時地帶上二笨去听書。不過,現在想來,當初在肅彷的「偶遇」,怕是出自台上那人之手吧。
我側首瞄了一眼淺墨逍,他恰也向我們這廂望來,眼中笑盈盈,轉過頭時,甚至還微微點了頭。我抬手拂額,拉著二笨正轉身欲走,卻見青從酒樓里間走了出來,直直行至蕭棠之眼前,拱手道︰
「主上,前排人已給了銀子打發走,主上與夫人可隨意。」
前排?隨意?莫不成,從出了蕭府便一直消失的青,是來這買前排專座了?我好生看了眼垂首退到一旁的青,突然大悟。低首看著二笨,原來,二笨他爹也不是不疼兒子的。莫不是他有苦衷?又想了想他對蕭棠之的態度,不由打了個哆嗦。青莫非斷袖?
「嘴閉上,難看。」蕭棠之抬手在我下巴一托,淡淡看了我一眼。
我扁扁嘴,卻又忍不住多瞅了青幾眼。莫非,真是斷袖?那蕭棠之豈不是很危險?
「放開我,你放開——」
「安靜。」
我抖了抖,收回神,一抬眼又被眼前一幕怔得抖了抖。蕭棠之竟然親自抱了二笨,盡管動作不大相稱,手托的也不是二笨,怎麼看怎麼像是拎著二笨。二笨滿臉怒色,小臉皺成一團,蹬著腿,甩著手,卻就是沒發出聲音。一旁的穗娘更是奇怪,見二笨如此反抗,竟然不阻止。
我嘆一口氣,上前伸過手欲接過二笨,卻中途被蕭棠之拍了去,「這小子挺結實,我抱著便好。」
我原先已是夠驚訝了,現下見他又拉了我的手,更是僵作一團,只愣愣隨他繞過人堆走去前排,然後在正中央坐好。我咽了咽口水,動了動僵著的手指。方才那瞬間,我恍惚以為,二笨是我與蕭棠之的孩子,而今日,是我們一家三口出來听書。
不過,這荒謬的想法,在下一刻,便被隨後並肩走來的穗娘和青給打斷了。我揉揉眼角,心覺好笑,明明該是青和穗娘抱著二笨的,這蕭棠之湊什麼熱鬧。
「七哥呢?」視線轉了一圈,卻不見七哥。
「七少方才偶遇熟人,說是去對面茶樓敘舊,交待青同夫人說一聲。」
「哦,熟人,我認識麼?」
「夫人應是認識,李守將李兆嬴。」
我心下一驚,李兆嬴曾在惑相府便在蕭棠之面前言我是錦家余孽。若他知七哥尚在人世,會不會
「好生坐著,你七哥定無恙的,信我。」耳邊溫柔氣息傳來,蕭棠之低低的聲音響起,慢慢將我的心跳拂平。若蕭棠之承諾七哥無恙,李兆嬴也不能亂來。不過,听青所言,七哥似是與李兆嬴是舊識,甚至能與七哥喝茶敘舊,既如此,同屬于錦家之人,又為何對我咄咄相逼呢?
「你若再多想,這書怕是不必再听了。」蕭棠之涼涼掃了我一眼,頓了頓,給坐于他腿上二笨抓了把瓜子,張開手遞到二笨身前。
二笨听書入了迷,晃晃退撒嬌道︰「娘親替我剝。」
我一噎,見穗娘凝神听書不再盯著二笨,青也垂首而立,雙目緊閉,似隔絕了動靜入了定,便只能顫顫伸出手,替二笨剝瓜子。
「即是你的事情,為何勞煩別人,手呢?」
蕭棠之眼神一冷,制止我的動作。
「若要吃,便自己動手,否則,便不吃。」
二笨不可置信般回首盯著冷了臉的蕭棠之,眼眶紅了紅,癟癟嘴便要哭出來,卻又被蕭棠之的一句話給激了起來。
「既想做令人信服之人,便得學會忍。」蕭棠之將手中的瓜子往二笨眼前遞近一些,聲音稍稍放軟︰「再委屈也不得落淚,你可想保護你娘親?」
二笨扭頭看看我,又看看兀自听書的穗娘,嘟了嘴,自己拿起桌上的瓜子開始嗑。至于蕭棠之手上的,他連看也不看上一眼。
我暗暗緩了口氣,生怕二笨與蕭棠之 上。二笨自生下便不足月,幾次都幾乎病過氣去。這幾年,穗娘捧在,又用了各種藥方偏方,只想二笨身體養得壯實些。像今日這般的委屈,二笨想是從未遇見過。不過,我見蕭棠之細微勾起的嘴角,也無聲笑了笑,看來今日二笨似是將話听進了。
一場書听下來,二笨都異常安靜,雖剝出的都是碎瓜子,卻不曾再吭一聲,只堅持自己嗑著瓜子。蕭棠之那只托著瓜子的手,也是堅持到散場。
「小遲,」听眾開始離去,穗娘喚住我,「方才錢莫笑差人來,請我們雅間一敘。」
「穗娘想去麼?二笨呢?」我問。
穗娘柔柔一笑,問被蕭棠之抱著的二笨︰「二笨,想去看紅胡子麼?」
二笨似是對蕭棠之有了戒備,小眼撇一眼蕭棠之,繼而道︰「二笨听娘親的。」
我手一抖,暗自嘆息一聲,完了,二笨徹底被蕭棠之收服了。
「恩,難得敘敘舊也是好的。那錢莫笑在肅彷之時,也曾助過咱們,現下駁了他的要求也不妥。那邊去吧。」
穗娘淺笑著緩緩道來,望著她嘴角的笑,我似乎覺得穗娘變了,變得有些小心翼翼,變得不再盯著我的眼說話。苦澀滋味又從心底涌出,繞著全身流走了一番,穗娘,其實我信你。可我終究沒有勇氣說出口。
「方才為何發愣?」蕭棠之將二笨遞給穗娘,刻意放緩了步子。我知他是等,便低頭追上去。卻听他問了我這樣一句。
我皺皺眉道︰「哪有發愣。」
「唉,」蕭棠之低低嘆口氣,「你若是遇到煩心之事,發愣,這臉也會皺成一團。」
誒?皺成一團?我揉揉臉,那豈不是很難看?
「恩,是難看的緊。連二笨也隨了你,唉。」
「二笨定是又學我動作,這小子,盡調皮。」
蕭棠之無奈拂額,莫名奇妙說了句「果然還是不夠靈氣。」便拉起我的手,大步追上前方幾人。
我琢磨了許久,才發覺蕭棠之是在罵我笨,還是不曾拐彎的直罵。不由氣紅了眼,直接拉過他的手,重重咬下。
「唔,松牙——」
「唔布轟」
閉了眼,我又就著他的手,磨了磨牙。可蕭棠之卻不再出聲,好奇之下,我松開牙,擦擦口水,抬眼望著他。卻見他竟是盯著我,咧了嘴大笑,連著眼底也滿是笑意。我咽了咽口水往後退了退,他莫不是傻了?
「許久沒見你像小狼般了。可解氣了?」
我我真不知自己該如何作答,一個「是」字卡在喉間,半晌吐不出。最後還是蕭棠之拉下袖子遮住牙痕,含笑拉起我,走向雅間。我一下一下捶著突然發悶的胸口,只覺著自己徹底被蕭棠之的異樣給弄得不知所措了。
「娘親,紅胡子變好看了。」二笨眼楮亮亮盯著淺墨逍看,小臉紅撲撲,雀躍不已︰「紅胡子會變戲法,娘親,我也要學。」
「二笨小兄弟,多日不見,近來可好?」淺墨逍此時卸去說書郎的妝容,恢復為段子里的「翩翩佳公子」模樣,那雙桃花眼,含笑望著二笨。
「紅胡子,你是隨我們來的麼?」
「呵——踫巧而已。」
「錢樓主,想不到,五年來不聞朱墨樓樓主的任何風聲,卻是因樓主易了容,去肅彷說書了。妙,甚妙。」我望著蕭棠之,怎麼也不能在他細眯的眼中看到「妙」字。
「為人在世,只管盡興便好。樓主也好,說書郎也罷,不過是其扮相之一而已,何必計較?」淺墨逍眼神自始自終不曾放在蕭棠之身上,只打開扇子,從衣襟里取出一樣黑黑的小物什,塞進二笨手里,「若我沒記錯,今日是二笨的生辰,這小小東西,便贈了你當做生辰之禮罷。」
「扇子?石頭做的?」二笨驚喜地翻轉著手中之物,不時發出歡喜的贊嘆聲。
「淺樓主果真大方,竟將隱門的手令給了二笨,蕭某替二笨謝過。」
隱門?隱門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