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城主府之時,錦陽城已是夜間,蕭棠之一手抱著二笨,將他的頭擱在自己肩頭,又騰出一手拉著我。我掙了掙,示意他將二笨抱好,我自己能走。可他今日像是上癮了一般,硬是要牽著我,直到進入「風月園」寢屋才將我放開。
「二笨,該醒了,過會兒便要用晚膳了,醒醒。」
蕭棠之將二笨輕放在床上,盯著二笨左右看了兩眼,而後俯子,輕輕拍著二笨小臉,一聲聲欲將他喚醒。穗娘剛走,沒與二笨打聲招呼,這小子醒來定要哭鬧一番,到夜間便不想睡了。我心疼二笨,便上前攔住蕭棠之,壓低聲音道︰「讓他睡吧,若是醒了,定要折騰一番了。」
「現下若是睡足了,夜里才更不想睡。」蕭棠之堅持己見,單手將我攬到身前困住,又開始輕聲喚二笨。
我瞧著他小心翼翼的模樣,不像是要叫醒人,倒像是與二笨在玩鬧,也不由搖頭輕笑,心里卻愈發漲得滿滿的。這般的蕭棠之,雖不像他,卻帶給我難以言說的親近感。
「唔娘親不哭,二笨找壞蛋青衣,小遲娘親」
我苦笑望著蕭棠之,眨眨眼︰你看,喚不醒吧,讓他睡罷。
蕭棠之竟也學著我眨眼︰那便讓他睡罷。
不過,這當然只是我臆想了,蕭棠之怎可能如此有善心,不用猜便知,這樣一個人,定是耐心十足的。他又俯身,這一次,捏住了二笨鼻子,湊近他耳邊直接道︰「若再不醒來,我要將你小遲娘親帶走了。」
果然,二笨張開小嘴吸了幾口氣,便幽幽轉醒,見到湊近他的蕭棠之,先是一愣,小家伙在迷蒙中尚不知自己身處何地。待轉了眼神見到我時,突然送了口氣,又倒回床榻上,嘟嘴呢喃︰「小遲娘親還在,還在」
我差點便是眼眶一熱,想不到,二笨竟將我看得如此重,便是連在睡夢中都念著我在不在。當然,這又是我自作多情了,因為,他復而又嘀咕︰「那銀子也在,銀子」
銀子
我手上聚力,從蕭棠之臂中掙月兌出,直接拎起睡夢中的二笨,晃了幾晃,狠狠道︰「你個死娃子,還不起來吃飯,仔細我揍你。」
這一晃,二笨明顯清醒了不少,左右看了一圈,揉著眼楮,軟軟道︰「小遲娘親,天亮了?」
「恩,亮了,大亮。」我抱臂斜斜看著他,輕哼一聲。
「哦,你今日倒是起得比我早。」二笨挪挪身子,直接跨過蕭棠之,自己下了床穿上鞋襪。
「我娘親呢?我餓了。」
「你娘親走了,你小遲娘親不也是娘親麼。」蕭棠之起身,將手伸到二笨面前︰「走,隨我用膳去。」
二笨縮了縮,又看了圈四周,最後望向我,「小遲娘親,我娘親看師公去了?」
「恩。」幾步走近他,將他攬進懷里,「二笨這幾日又要跟小遲娘親睡了,可好?」
穗娘前幾年便沒到這個時日,會去她師傅墓前守上三日。這小子雖調皮玩鬧,卻向來懂事。今日這般淡定平靜,想必早就已經料到了。我錦遲安的兒子,會是一般人麼?
「小遲娘親,我我能自己睡麼?」二笨不著痕跡望了眼蕭棠之,面色驀地一正,正正經經道︰「我听紅胡子說,若你是他的妻子,你便該與他睡,否則,你就犯了‘七出’之罪。」
七七出我拂額,淺墨逍都給二笨灌輸了這些東西麼?
我清了清嗓子,扶著二笨的肩道︰「真不與娘親睡?」
「恩,」二笨毫不遲疑的點頭,復又垂首低聲道︰「娘親身上太冰,我怕冷。」
聞言,我止不住一怔。是了,難怪去年之時,二笨總不讓我踫涼的東西,便是連夜間,我也能見他將衣物往我身上塞。原本以為他是惡作劇,卻不想,這娃子早先便知我夜間發冷,替我取暖來著。
這一次,我若是眼眶再不熱,便真是枉為人娘了。我擦擦眼角,笑道︰「好,依你。」
「小遲娘親,我向來便是單獨睡的,只是你自己害怕罷了。」
我雙腿一抖,差點一個趔趄,好不容易穩住,二笨已隨著蕭棠之去了外間。這一大一小二人,同時聳著肩膀,若我還不知他二人在作甚,我便不是錦遲安。
晚膳吃得我甚是別扭,蕭棠之與二笨,總能將揶揄好笑的眼神撇向我。一人末了,又換另一人,我都快將臉埋入白飯中了,卻還是躲不過這視線。他二人也不知從何時起,竟統一了立場。我看看大的,再看看小的,不由感慨,連二笨都屈服于蕭棠之的「婬威」之下了。
正當我思考如何「解救」二笨之時,門外忽然熱鬧了起來。放下碗筷,我凝神一听,外間說話的兩人,男子是青,至于女子,聞著有些耳熟,卻一時翻不出來。
「城主要事在身,夫——」
「哼,城主都不曾對我這般無禮,你一小小護衛,竟敢屢次阻攔我。」
「芸夫人,城主有交待,望夫人莫忘了三年之約。」
「我管不得什麼三年之約了,憑什麼那女人不用守約,我池芸便要,讓開!」
「夫人——」
「讓開——」
原來是芸小夫人,我明了,挑眉一笑,望向蕭棠之。他似是聞不見屋外響動,只向二笨碗里夾了紅燒肉,而二笨又悄悄將肉夾出,然後蕭棠之又將肉擋了回去。
我看著二人間來回推著肉,又聞著屋外二人間的對峙,轉了轉眼,便放下筷子,對著門外喊道︰「青,讓芸小夫人進來罷。」
屋外兩人同時靜默片刻,之後青先道「是。」緊接著,又听見芸小夫人「哼」了一聲,聲音尚未斷,人已經步入門檻。
我接過身後善兒遞過的帕子,緩緩擦著手,視線在蕭棠之和芸小夫人間轉移。
「城主,芸兒已經多日未見城主了,城主——」
「莫再夾出來了,只吃這一塊便好。」蕭棠之仿若未聞,又替二笨夾了塊個頭稍微小了點的紅燒肉。
「我不吃肉。」
「吃了。」
二笨夾起肉,又想丟出碗里,但見蕭棠之冷了臉不睜眼看自己,又被唬住了,磨磨牙,閉著眼將肉放入口中,嚼幾下便很快咽下。看著二笨那副似喝毒藥的模樣,我忍不住又是輕笑一聲。
「城主——」淒憐之聲再次響起,我方憶起,我已將芸小夫人「請」進了屋內。
于是,我側首想蕭棠之擠擠眼,可他卻不理會我,只繼續替二笨夾菜。
「城主——你不看看芸兒麼?」又是一聲哭怨。
「喂——」
我伸腿踢了踢蕭棠之的,卻被他輕巧避開。瞧了瞧只顧著吃飯夾菜的蕭棠之,又看了看咬著粉唇,含淚脈脈盯著蕭棠之的芸小夫人,無奈之下,我只能再次開口︰
「咳咳,那那誰,你,你可要一同用飯?」我指了指桌上的剩菜剩湯,覺著自己有些不厚道。
「城主,芸兒今日不求城主去我的園子,我只想討個說法,還望城主成全。」芸小夫人竟直直沖過來,「撲通」一聲,在蕭棠之下首跪下。
「城主,當日你曾說,三年內,若是誰懷了蕭家子嗣,你便將另幾人遣出蕭府,只余那人。可是——」
「有何不妥麼?芸兒,這三年之約,當年你可是最為贊同的,怎的,如今反悔了?」蕭棠之伸手撥去二笨嘴邊的飯粒,頭也不曾回,淡淡道。
「那好,我不反悔。可是,為何這個女人會在此——」芸小夫人突然轉首瞪著我,眼中怒火似要噴發︰「你不顧她是錦家余孽也罷,可為何她不用遵守三年之約!」
「這不就是蕭家子嗣?」蕭棠之抱過放下筷子的二笨,直接用袖子擦了擦他嘴角,溫聲道︰「飽了?日後記得吃些肉食,只盯著素菜瞧,總有一日,會成你娘那副子骨頭架子。」
我模模腰身,骨頭架子麼?
「這孩子,不是的,不是的,城主,她,她怎麼可能——」芸小夫人猛得起身,沖到我眼前,伸手顫顫指著我鼻尖。
我稍稍比劃了一下,小心伸手將她的手擋開,干笑一聲道︰「你真不聰明,為何他說是,你便信,二笨是我兒子,卻不是——」
「小遲,莫要任性了,我再不欺負你了就是。二笨是我兒子,事實便是事實,你莫在否認了。」蕭棠之替二笨揉揉肚子,像是又湊在二笨耳邊嘀咕了一番。我愈發地感到不妙,果然——
「娘,你莫要生爹爹的氣了,我與爹爹日後都護著你。」
爹爹爹我眼前一花,直直往後仰倒,一手拂著額,一手在空中虛擺了幾下。蕭棠之,死二笨,若我今日再與你們說話,我便不姓錦!
「城主,她是騙你的啊,你千萬不能信這個女人,城主!」完了,芸小夫人要瘋了,面紅眼突。
蕭棠之總算肯看她一眼了︰「她是你的主母,是城主府的正夫人,芸兒,若要我念情面,今日莫要惹了我。」
「城主,棠之」她突然靜默下來,低低對著蕭棠之喚著。
「青,還愣著作甚?」
「蕭棠之!你忘了我二哥怎生死的了?你忘了這女人是——」
「青!」
「是。」
「蕭棠之,你不能忘了我二哥的囑托,你——」
我除了拂額苦笑,似乎找不出其他事體可干了。因蕭棠之與二笨二人,竟齊齊大笑著相互擊掌,兩人臉上的笑意,怎麼看怎麼欠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