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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罌默默地點了點頭,心情有些低落,與他告別之後便悶悶地回了花月軒。
等她走後,墨苑又一次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寂靜得使人心中壓抑,透不過氣來。奚墨靜靜地坐在那里,眉目清遠,淡若止水。許久之後,他才慢慢端起面前那杯已經冷了的清茶,放到嘴邊時沉吟了片刻,終是一飲而盡。
夜,並不算漫長,但對于存有心事的人來說,總會覺得並不短暫。雖是盛夏,氣流曖昧溫存,而在某些人看來,仍不覺得溫暖。窗外偶爾傳來幾聲蟲鳴,點綴著寂靜的夜色,也更襯得整個夜晚越發孤獨。
連著幾天,奚墨總是喚她前去學棋,順便也會為她泡壺好茶,兩人邊對弈邊飲茶,看起來倒是悠閑自在。
如在往日,月罌還會與他保持些距離,因為先前有過這樣的經歷,她不想給對方帶來太多錯覺,也不想讓自己再遺失了心。但一想起自己幾日後便要離開了,也就沒太計較。
奚墨手撐著頭,面容懶散而又倦怠,頗為不屑地用棋子敲了敲玉石棋盤,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
「你又輸了。」
「不行不行我不放這」月罌匆匆忙忙拾起剛剛落下的白子,視線快速地掃過棋盤,覺得放哪兒都不合適,一時間頭又大了幾分,郁悶地抱怨道,
「你怎麼連條退路都不給我留」
奚墨覺得好笑,實在沒見過這麼無賴的女人,這幾日通過下棋真是長見識了,出其不意地敲了一下她的頭,話中帶了一絲取笑,
「一盤棋讓你悔三次,又讓你三子,此時又怪我不給你留退路,難道你就這麼不長進?」
月罌郁悶地捂著額頭,好一頓嘆氣,自己真就這麼笨不成?除了第一天僥幸贏了他一次,就再沒贏過,每次都被他吃干抹淨,自尊心嚴重受挫,
「罷了罷了,我認輸就是,不與你這蠻人一般見識」
撿了便宜還賣乖,說的就是她這種人,奚墨只得無奈地搖了搖頭,重新又將棋盤收拾干淨。
兩人下了一半的時候,奚墨忽然淡聲開口道,
「你可喜歡那幾只兔子?」
「當然喜歡先前你還不讓我踫呢」月罌落下一子,並沒揣測他這句話的意思,便隨意地答道。
「那……把它們送給你吧。」
月罌疑惑地抬頭,見對方眉眼平淡,沒有任何異樣,心中忽然有些不安,追問道,
「為何?」
「養夠了。」他淡淡而語,面色沉靜,依舊讓人捉模不透。
月罌不屑地哧了一聲,又裝模作樣地想了想,這才勉強點了點頭,
「那我就勉為其難答應了便是。」實際上她心里倒是蠻高興的,她素來喜歡那幾只兔子,先前總是趁著奚墨不在,悄悄帶來幾片菜葉喂它們。如今听說他養夠了,剛好可以搬到花月軒去。正暗自樂著的時候,忽听對面又傳來一聲清冷的提醒,
「不過……不許把它們吃了」
月罌听完頓時眉梢立起,不滿地叫囂道,
「我又不是屬狼的,怎會吃那些活物」
她蠻橫的模樣看在他眼中,倒是覺得有趣,見她急了,也沒在意,仍出言嘲諷,
「某些人可是餐餐離不得肉,誰知道我是送你幾只玩物,還是送了幾斤肉?」
月罌無奈地望天,險些被他的話噎死,這人總是波瀾不驚地嘲諷著自己,句句挖苦,實在太過惱人。真不知道這麼張俊美似仙,冰冷無比的面容下,究竟藏了怎樣一顆心?想必一定是黑的于是氣呼呼地沖他瞪了瞪眼,威脅道,
「你再多說一句,我真會把它們吃了」
奚墨果然止了話,輕抿著唇不再嘲諷她什麼,而是專心下棋。
夜色已深,兩人又這麼邊拌嘴邊下棋地一同過了幾個時辰,到最後,月罌有些困倦,撐著下巴昏昏欲睡。奚墨見她如此,便放回了手中棋子,平靜地開口道,
「夜深了,我送你回去。」
這幾日每晚下完棋,奚墨都會將她送回花月軒,雖然一路無話,卻覺得心中溢滿了歡喜。然他剛站起身,忽然覺得心口一陣緊縮,仿佛有數把刀子同時刺在心髒上,慌忙攥緊了胸前衣裳,疼得悶聲一哼。
月罌嚇得忙將他扶住,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焦急地詢問,
「你怎麼了?難道又是毒發了?」
奚墨嘴唇發白,不著痕跡地點了點頭,冷汗瞬間便沿著臉頰滑落下來,已經說不出半個字來。
月罌將他小心地扶到床邊,自己順勢坐在他一旁,同時向外喊道,
「彬兒彬兒快進來」
彬兒知道兩人在屋中下棋,一直沒有打擾,反而在外間打了個盹兒,听到月罌的叫喊,嚇得從夢中驚醒,一溜煙兒跑進了里間。
「止痛藥呢?快去找」月罌見他眉頭緊蹙,想必是疼得厲害,心頭一陣陣收緊,又急聲吩咐。
彬兒手腳麻利地取來奚墨平日服用的止痛藥,將藥瓶交給月罌,又返回桌邊倒了一杯水送來。
月罌一手撐著他的身子,一手取出一粒藥丸塞到他嘴里,接過茶盅湊到他嘴邊讓他喝下。
奚墨無力地倚靠在她身上,艱難地將藥丸咽下,可這藥性極慢,並不能很快壓制疼痛,只能一點點捱過。他手指緊緊地攥著胸前衣襟,身上冷得厲害,不由自主地打著顫。月罌見此忙扯過一旁的錦被將他蓋住,扶住他又躺回床上,心疼得厲害。
她還是第一次見到,沒想到他每次毒發都是這般,這些年來也不知遭了多少罪。見他素來清冷的面龐此時毫無血色,蜷縮在床上如一只受傷的貓兒,心里更是難受,又對彬兒說道,
「他平日可還吃別的什麼藥?一並找來!」
「沒有了,公子每次都只服用這種止痛藥,挺過這一陣子便會睡去……」彬兒面露淒楚,清澈的眼中滾動著淚花。
月罌深深地吸了口氣,無奈地揮揮手示意他下去。轉眸看著床上男子緊蹙的眉與冰涼的汗,眼眶有些發燙,喃喃地念道,
「究竟怎樣才能讓你好過些……」
奚墨略微睜眼,看著她攥緊的拳頭,慢慢伸出手去,緊緊地將她的手握住。體內似乎有一種毒氣隨意亂竄,到了哪處,便會肆意地啃噬,生生將五髒六腑攪得一團糟。他真想知道,體內是不是已經被咬得千瘡百孔了。略吸了口氣,勉強說道,
「那日……為何要救我,倒不如讓我死了……」
月罌頓時流下了眼淚,她如何也不會忘了,那天在山崖上,她就是這麼緊緊地攥住他的手,不讓他掉下去。他當時目光平淡漠然,像是已經厭倦了塵世,可她卻死活不放他離開。而此時,他卻反過來緊緊地握住她的手,仿佛在抓著生命中最後一根稻草……
「死了容易,活著難……與其看著一座青冢,倒不如天天被你氣著……」月罌還未說完,已是淚流不止,她忽然有些不忍了,不知道自己走後,這個男人會如何。
這些天她常在墨苑與他下棋,才知道他的生活有多單調,經常是整日不說一句話,就那麼撐著頭看著窗外飛過的鳥兒,生命簡單得如同一碗白水,並且還要忍受這種蝕骨的痛楚,實在是常人難以想象的。
奚墨唇角微微下拉,似乎有些不悅,卻沒了力氣反駁,只是更緊地攥著她的手。他從未這麼清楚地看見自己的心,兒時的他,只想活命,才受盡折磨仍頑強地活著,終于有一天逃出了那個牢籠,卻踫巧遇見了年幼的她。
從此,他心中便多了一雙純粹清澈的眼楮,她求他不要死,他便如了她的願,就這樣苟且偷生,活了下來。直到許多年以後,他再次遇見了這個讓他動心的少女,可她已經心有所屬,而自己也會隨時不久于人世。
他本對生命淡漠至極,生與死已經無法束縛住他,活著便多度一日,死了也是心安,可越與她接觸,他越在意與她相處的日子,真希望自己像正常人一樣,多活幾年,這樣便可以與她擁有更多更多的相聚時光。
然一切終是幻想罷了……她很快便會離去,絕不會為自己留下來,而他也不會開口留她。因此,他才服了「斷情」,只是不想看著她在面前轉身離開,也沒有勇氣再一次接受那種死寂的日子……
他會如她所願,好好活著,只是,心很累,他已經不想再記起太多過往,寧願全部遺忘……
他手上的力道極大,攥得她有些疼,卻沒掙月兌,而是與他十指緊扣,試圖能讓他安心一些。昏黃的燭火中,男子眉頭緊蹙,狹長的眼眸輕闔,劃出一條斜挑的眼線,完美精致。縴長的睫毛輕輕顫動,像是在極力忍耐體內的痛楚。
月罌靜靜地坐在他身旁,看著他慢慢陷入了昏睡狀態,一顆心才隨之落下。想要放開手,卻發覺已經無法分開。即便在睡夢中,他仍是緊緊地攥著,似乎生怕一不留神,她便永遠消失在生命中。
他不肯放,她也就那麼坐在床頭將他看著,也許只有在此時,她才能略微看清他封閉的內心。一直覺得他清冷得不近人情,可此時才感覺到,原來他也有如此脆弱的一面,心門封閉得越近,人也就越脆弱,先前的自己,不也是如此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