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六四之力挽狂瀾 第二十八章 舌戰群儒(下)

作者 ︰ 澹寧居士

忽听「啪、啪、啪」三聲響鞭,李蓮英喊了聲「上朝」,御道上立著的太監們報數一般將這兩個字傳了過來。

人群一下子安靜下來,以奕?為首,百官們一臉肅穆地按順序排隊向御道走去。

張繼看著遠處高大宏偉的建築和釘子般佇立著的善撲營軍士,也不由得感嘆這煌煌天朝的氣象萬千。心里想,怪不得朝鮮、越南、琉球那些周邊地區小國家的使臣一來到這里會嚇得腿腳發顫、口不能言,匍匐著遞上國書,心甘情願地做清朝的附庸。又想,忘了以前看的那本書上有這樣的分析,說極權國家維持權力的秘訣就在于制造「宏大」和「神秘感」,高聳入雲的建築、神秘的符號、宗教般的意識、鋼鐵般的軍人。

張繼正在胡思亂想,已經走到乾清宮門口了。百官依照爵位、官職的尊卑分列兩廂,面對御座站得整整齊齊。左邊隊伍以總理王大臣、恭親王奕?為首,右邊隊伍則以太子太保、士、軍機大臣倭仁為首,這二人都是機樞重臣,一滿一蒙,政見又各不相同,支持他們的官員們都各自站隊,隱隱形成了兩個‘朋黨’。曾國藩四下看看,拉著張繼悄悄站到了左邊隊伍後面。大殿里鴉雀無聲,人們似乎連呼吸都屏住了,空氣仿佛也停止了流動。

在這種壓抑的氣氛中,傳來了一陣腳步聲,張繼不敢抬頭看,只听得這腳步聲像是走上了御座,心里想著,大約是皇帝來了。

果然,百官們齊齊地跪了下去。張繼趕忙也跟著行三跪九叩的大禮,禮畢,跪在地上等候旨意。過了一會兒,听到一個有氣無力的聲音道︰「眾愛卿平身」,百官們這才站了起來。

張繼偷眼望去,坐在御座上的是一個二十歲左右的青年,身子很瘦弱,雙頰深陷,眼窩發黑,一看就是久病之人。張繼心想,原來這就是同治皇帝,以前在野史上看到過關于他因感染梅毒的敘述,不知是真是假。但是他已經病入膏肓,顯然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御座右後面,還擺著一張軟榻,上面坐著一個女人。只是因為距離太遠,又隔著一層珠簾,瞧不甚清楚,想來便是慈禧太後了。張繼心想,這就是所謂的「垂簾听政」啊,皇上後面還有一個「太上皇」,這皇帝當得可真窩囊。

正想著,同治皇帝開口了︰「今天召集大家來,主要有兩件事,因為事體重大,朕想由大家來議一議。這第一件事嘛,是昨天雲貴總督德楞泰通過密折奏報上來的,說是雲南曲靖有幾千名礦工因為礦監克扣工錢,所以聚眾抗議,被礦監派兵鎮壓,就揭竿而起,嘯聚在無量山里,聲勢頗為壯大。他們貼出布告,要求與朝廷談判,還要求朝廷廢除礦監制度。德楞泰已經派兵將暴動礦工盤踞的無量山包圍,特來請旨,是剿還是撫,請朝廷定奪。這第二件事嘛,上月十三邸報上已經載過,直隸總督曾國藩和理藩院左侍郎張繼率領護一舉擊敗入侵英軍,殲敵十萬。目前,英軍主將溫斯頓•康瓦利斯率領兩萬殘軍盤踞在塘沽附近的灘頭陣地上,是與之和談還是徹底消滅,我們也需要拿個主意。哪位愛卿先說說?」

倭仁走出隊列,深深一躬,拱手道︰「皇上,礦工暴動之舉,已與「謀逆」無異,‘謀逆’罪在十惡,萬不可開寬恕之先例。否則,那些愚民愚婦定會效法起來,屆時,朝廷將何以處之?他們要求與朝廷談判更是荒謬絕倫,他們是臣民,與朝廷根本不對等,哪有臣民與朝廷談判的。此外,無量山是當年‘發匪’興起之地,‘發匪’雖已剿滅,但其余孽在此地可謂是盤根錯節,若是這兩股勢力合流,立時便是潑天大禍。因此,這第一件事嘛,依老臣愚見,出兵剿滅方是上策。老臣想,曾中堂剛剛擊潰英軍,正好可以怕他前去,借著余威將這些亂民一股蕩平,免得再生事端。至于第二件事,對于殘余英軍,老臣不主張徹底消滅,但更不主張與之和談。想那英吉利,撮爾小國,彈丸之地,本是邊荒蠻夷,根本沒有與我天朝對等的資格,我們怎能與他們和談,那豈不是自損身份麼?至于徹底消滅,依老臣看也不必,道光二十二年和咸豐十年,英吉利先後兩次進犯我大清,即便如此,我大清也不與此等邊荒蠻夷一般見識,並不興兵討伐,只是行羈縻懷柔之策,給它些恩賞讓它罷兵。而這次所剩余的不過是些殘兵敗將,出兵討伐豈非不仁之舉?我大清乃是‘王道樂土’,讀的是‘聖賢之書’,行的是‘聖賢之道’,應當以‘公忠為刀劍,禮義為干櫓’,與其殺了他們,不如派人給他們發放‘聖賢之書’,為他們講解‘聖賢之道’。如果真能感化他們,未嘗不是一件功莫大焉的事情。請皇上諫納。」

同治皇帝並不表態,只是點點頭,轉向奕?,道︰「倭大人的意見,六叔以為如何?」

奕?走出隊伍,向著同治皇帝行一禮,說道︰「皇上,臣以為倭大人的意見似是而非,听著頭頭是道,其實都是些不經之言。礦工與礦監之間的矛盾古已有之,原因就在于礦監借助朝廷威勢,肆意欺壓、凌辱礦工。礦工們背井離鄉,拖家帶口,生活本就十分不易。工作很辛苦,工錢並不多,一旦遇上克扣的事,甚至會出現斷炊的事。臣想,發生此事的根本原因在于礦監制度不合理,與民爭富。因此,臣以為,治本之法在于廢除礦監制度或者改為‘官督商辦’,允許民間投資礦業,這也正是發展實業的好機會。治標之法則在于迅速派朝廷大員前往無量山,與那些暴動礦工的頭領談判,申明太後和皇上對天下子民的仁愛之心,承諾只要他們投降、自首,朝廷絕不秋後算賬,統統給足出路,允許他們繼續在曲靖的礦場做工,甚至承諾朝廷會視情況給他們一些撫恤。所謂「興一利不如除一弊」,這樣一來,不僅平了雲南礦工之亂,還發展了雲南的礦業,更香天下百姓昭示了太後和皇上愛民如子的胸懷。對于殘余英軍,臣也主張與之談判,英吉利雖是化外蠻夷,工業卻頗為發達,有我大清可以借鑒之處。此外,英吉利海軍強大,幾乎把持了全世界的海上貿易,我們把這個敵人變成盟友,不僅消滅了敵人,還可以使今後的海上貿易更有保障,何樂而不為之呢?皇上,上天有好生之德,您貴為天子,更是恩澤五洲,德被萬方,何不將仁德也施與那些礦工和殘余英軍呢?」

這時,從倭仁身後的隊伍中走出一人,只見此人身材壯碩,臉黑如墨,一道暗紅色的刀疤從左眉角直接貫通到嘴角,顯得猙獰可怖。此人像御座打了個千,說道︰「皇上,臣有話講」。同治皇帝含笑點點頭,道︰「今日朝會,言者無罪,諸位臣工可以放開了對朕講講心里話。畢力哈,你有什麼想法盡管說出來」。

張繼恍然大悟,原來這位黑臉大漢就是盛京將軍畢力哈,僧格林沁的三子。僧格林沁出身蒙古貴族,是博爾濟吉特氏子孫,世襲郡王,後因率軍大敗太平天國北伐軍,俘虜其主帥林鳳祥、李開芳有功,被咸豐皇帝晉封為親王,世襲罔替。畢力哈自年幼時就跟隨父親東伐西討,南征北戰,先後擊敗了太平軍和捻軍,還在第二次鴉片戰爭時期擊敗過英法聯軍。去年,僧格林沁征剿捻軍時陣亡,同治皇帝為了撫慰博爾濟吉特氏滿門,也因為畢力哈素有軍功,就任命他為盛京將軍。

畢力哈向奕?拱手道︰「恭親王,我是個粗人,斗大的字識不了一籮筐,不懂什麼治國之道。我只知道,英國是虎狼之國,英國人都是禽獸不如。咸豐十年,先父與英法聯軍作戰,廊坊一役,光犧牲的將士就有一萬多人,我的叔父和二哥也都陣亡了。英法聯軍在北京燒殺搶掠,無惡不作,還洗劫了圓明園。您現在要和他們講和,這讓我們這些帶兵的人如何想得通?讓我們如何享受下的將士交待?我觀察過殘余英軍在塘沽構築的灘頭陣地,雖然易守難攻,但是只要肯再死上兩萬人,我保證拿得下來。」

奕?倒真犯難了。自己是總理王大臣,是當今皇上的親叔叔,權勢燻天,炙手可熱,自己提出要與殘余英軍議和,換做一般官員,是絕不敢反對的。即便有人敢反對,自己也可以利用權勢壓他一壓。但是,畢力哈和父親僧格林沁都是功勞蓋世,又全忠心耿耿,自己再去壓他就不合適了。偏偏這畢力哈還是一介武夫,和他去講什麼「新政」大局的道理他也未必能听懂。

這個問題實在棘手不已,奕?竟一時語塞,說不出話來。

張繼看到這個景象,從隊列里站了出來,也向御座打了個千,說道「皇上,臣理藩院左侍郎張繼有話要講。」

同時皇帝饒有興趣地看了張繼一眼,說道︰「哦?原來你就是兩次擊敗英軍的大功臣啊?你跟著伯涵與英國人打交道也有一年多了,听說以前還曾經游學英國,想來會有一些不同的看法。你說說吧。」

張繼躬身道︰「」,說著,轉身對畢力哈道︰「畢力哈將軍,下官張繼,有幾句話想同您商榷。我要事先說明的是,我也有親人和朋友死于英法聯軍之手。所以,我非常理解您的想法和心情。您跟著僧格林沁老親王爺曾率軍大敗英法聯軍,您是我大清的巴圖魯,我敬佩您。但是,我們怎樣才能告慰您的叔父、二哥和那些犧牲將士的在天之靈?不是再起戰火,再興兵戈。而是照顧好他們的家人,讓他們平平安安地活下去。而是如林則徐大人所說,‘師夷長技以制夷’,發展實業、改善民生。所謂‘冤冤相報何時了’,那些英法聯軍也有自己的子孫,我們不應該讓我們的後人再去背負這些仇恨和殺戮。您剛才說,只要肯再死上兩萬人,您保證拿得下來殘余英軍的灘頭陣地。這一點,我絕對相信。但是,我想請問您,那兩萬人姓甚名誰,家住何處?他們是誰的兒子,是誰的丈夫,是誰的父親?這天下有哪位父親,哪位妻子,哪位兒女願意自己的兒子、自己的丈夫、自己的父親只為了報仇而死在戰場上?難道只有那一萬犧牲將士的性命就是性命,這兩萬將士的性命就是性命了麼?」

畢力哈被這一連串的反問問住了,他腦子發懵,臉上的刀疤不停地抽動著。半晌,畢力哈道︰「張大人,就算你說的有道理?難道我的叔父。二哥和那兩萬將士就白死了麼?」

張繼堅定地搖搖頭,緩緩道︰「不,他們沒有白死,他們不會白死。他們是為了我們大清的獨立和復興犧牲的,他們的名字將永載史冊,與日月同輝。他們是我大清真正的巴圖魯。」

畢力哈默默地低下了頭,不再說話。

張繼又對倭仁拱手道︰「倭中堂,您是飽讀聖賢之書,深諳聖賢之道的老鴻儒了,您也說過,我大清乃是‘王道樂土’,應當以‘公忠為刀劍,禮義為干櫓’。您對那些殘余英軍尚且能做到發放‘聖賢之書’,講解‘聖賢之道’。為什麼偏偏對自己的百姓這麼苛刻呢?那些礦工也是被逼無奈,才選擇暴動的。只要我們加以感化、規勸,一定化解他們的力戾氣,讓他們重新歸化向善的。當今皇上乃是至仁之君,即位以來數次大赦天下、蠲免錢糧,一定會寬恕這些無知礦工的。」

同治皇帝贊許地點點頭,道︰「松濤這話,可謂至言。朕素以仁孝治天下,視天下萬民如子,不願輕易刑傷一人。這次礦工暴動,原因在于礦監貪虐,大多數礦工都還是良善百姓。朕的意思,要迅速派員趕赴雲南,會同雲貴總督德楞泰處理善後事宜,要以安撫為主。不到萬不得已,不可輕易用兵。至于殘余英軍,朕主張先對灘頭陣地進行一段時間炮轟,給他們再造成一些傷亡,徹底摧毀他們的信念和士氣,在此基礎山,我們再主動提出議和,通過簽訂新的雙邊條約廢除一部分舊的不合理條約。這樣一來,不僅可以與英國實現和解,還能收回一部分利權」。同治皇帝轉頭對奕?道︰「六叔,這兩件事就由您統籌安排吧。朕的意思,處理雲南礦工暴動就派松濤去,他思維敏捷,適合向暴動礦工們宣示朝廷恩旨。至于殘余英軍事宜,仍由伯涵全權處置,他與英軍打交道快一年了,情況還是比較熟悉的。」同治皇帝又回頭向珠簾後問道︰「太後以為如何?」

珠簾後傳來一陣細膩的女人聲音,「皇上處置得當,就按皇上的意思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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