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繼點點頭,說道︰「是的,我的意思是,既然現階段我們沒有與守舊派抗衡的實力,索性就暫避鋒芒,任由他們倒行逆施。時間一久,那些苦于他們暴政的人自然就會形成一支強大的力量,到那個時候,我們只需要因勢利導,天下就可傳檄而定了。」
容閎點點頭,又搖搖頭,緩緩說道︰「張大人,不得不承認,您的構想是很新奇的,但是,我擔心的是,還沒等到那一天,‘新政’派的力量就已經被守舊派所分化、消解掉了。更何況,這樣一來,大清將會失去非常寶貴的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當今世界日新月異,這十年、二十年的意義可是非比尋常的巨大啊。」
張繼搖搖頭,說道︰「達萌兄,你還沒有完全弄明白我的意思,我們真正可以依賴以用來抵抗守舊派的力量,並不是那些‘新政’派官員,而是千千萬萬的民眾。誠然,那些‘新政’派官員曾經為了‘新政’的推行立下過汗馬功勞,但是,他們的力量畢竟是有限的。真正的偉力是蘊藏于民眾之間的,這偉力可以移山填海,也可以富國強兵。要知道,‘新政’最大的得益者正是這千千萬萬的民眾,是我們推行的‘新政’使他們漸漸能夠吃得飽、穿得暖、過上體面的生活。而守舊派廢除‘新政’將使他們受二茬苦,遭二茬罪。你剛才提到,很多出資認購‘官督商辦’企業股份的股東擔心朝廷會收回,都動了撤資的念頭。這就說明,他們已經意識到,廢除‘新政’講給他們的經濟利益帶來巨大的損失。其實,不僅是這些商人,可以說,絕大多數人都是‘新政’的直接受益者。你說,守舊派廢除‘新政’的倒行逆施能獲得他們的認同麼?」
張繼頓了頓,接著說道︰「當然了,中國民眾對于苦難的忍受能力極強是一個不爭的事實。只要統治者的暴政不直接威脅到他們最低限度的的生存,他們是不會其而反抗的。但是,一旦‘新政’措施被守舊派廢除殆盡,已經融入世界市場的大清經濟將變得極為脆弱,甚至瀕臨崩潰的邊緣。到那個時候,一場天災、一場戰爭都有可能將廣大民眾推到生與死的邊緣,起而反抗也就成了他們幾乎唯一的選擇了。」
容閎說道︰「您的意思是說,到那個時候,只要我們適時振臂一呼,領導他們向守舊派開戰就行了麼?」
張繼頓了頓,繼續說道︰「不,不完全是這樣。事實上,埃爾溫•利奧波德董事長也曾經勸說我起兵與守舊派斗爭,並保證普魯士將全力支持我。的確,如果我願意,也的確可以打著‘堅持新政’、‘守護地方’、‘發展實業’甚至‘反清復明’的旗號組織起一支效忠于我隊伍與守舊派對抗。此外,如果我提出請求,憑借我所能提供的更加開放的貿易政策和更加密切的私人關系,也的確會得到西洋諸國的支持。但是,一方面,我之所以一直以‘推行’新政為己任,為的是通過‘仿行憲政’、‘殖產興業’、‘文明開化’、‘整軍經武’,使中國實現‘富國強兵’,使中國民眾過上富裕而有尊嚴的日子。而如果我按照他的建議去做,勢必會引發一場內戰,這場內戰的規模應該不遜于太平天國戰爭。到時候,剛剛通過推行‘新政’恢復了一點兒元氣的中國又將生靈涂炭,哀鴻遍野。這樣的景象我不願意見到,這樣的責任我也不願意承擔。另一方面,這件事情終究是中國的內部事務,而在主權國家之間,權利和義務一向是對等的。我一旦向西洋諸國提出請求,就意味著默認中國將付出一定的代價。我堅決支持與西洋諸國發展平等而密切的雙邊關系,但我堅決反對西洋諸國干涉中國的內部事務。也就是說,我希望盡量在不發生大規模內戰的情況下,將守舊派趕下台去。這樣做當然非常有難度,但是卻可以避免許多不必要的損失。」
容閎搖搖頭,說道︰「張大人,我能夠理解您對于天下蒼生的博愛,也能夠理解您對于大規模內戰所造成的危害的擔憂。但是,您可能想過,這樣的設想行得通麼?您熟讀史書,在中國歷史上,想要不流血就達到這樣的目的,可能性幾乎微乎其微啊。」
張繼點點頭,說道︰「不,我一直承認這樣做難度很大,但是,難度大並不等于不可能。其實,到那個時候,最大的阻礙來自與守舊派對于喪失既得利益的恐懼,而我們要做的就是打消他們的這一顧慮。換句話說,我們要在盡可能不損害守舊派既得利益的情況下,一向對和平的方式達成自己的目標,達萌兄,你曾經留學美國,對于英國的歷史想必也是熟悉的。英國的憲政史就是一部不斷妥協的歷史。‘征服者威廉’加冕為英格蘭國王之後,隨即發動了對法國的戰爭,卻遭逢大敗。他為了支撐戰爭,違反慣例,橫征暴斂,收取高額的繼承稅、協助金和盾牌錢,還借故沒收封臣的地產,引起了貴族和民眾的廣泛不滿。于是,1215年,貴族在民眾的支持下,佔領了倫敦,挾持了約翰。那個時候,貴族和民眾們完全可以處死約翰和他的支持者,但是,他們並沒有那樣做,因為他們明白,那樣做將導致長期的動蕩。他們所做的只是逼迫約翰簽署了《自由大憲章》。《自由大憲章》限制了國王的權力,保障了貴族和民眾的利益,提高了議會的地位,雖然並不徹底,但卻是當時的條件下所能達成的最佳效果了。同樣地,1649年,新興資產階級在取得內戰的勝利之後,處死了國王查理一世。結果,好景不長,1653年,克倫威爾解散議會,自封為‘護國公’,英國再度陷入了內戰和混亂。直到1688年,輝格黨人與部分托利黨人發動史稱‘光榮革命’的宮廷政變,邀請前國王詹姆士二世的女兒瑪麗和時任荷蘭執政的女婿威廉回國並于1689年頒布《權利法案》,英國才再度恢復了穩定,並最終成為了‘日不落帝國’。達萌兄,我們誰都不願意與有著血海深仇的守舊派和平共處,分享‘新政’的成果。但是,為了大清的穩定,為了民眾的福祉,這是唯一現實而理性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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