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7魔塔
妮多睡熟了。.
伴隨著均勻的呼吸聲,她柔軟香甜的身體徹底放松下來,伊斯諾德用最輕的動作移開她糾纏的胳膊,悄悄下床穿衣。妮多在天亮前是不會醒來的,她對這個世界抱有不可思議的信任,海邊、野外、浴室,隨便在哪兒都能獲得質量最高的睡眠,伊斯諾德非常理解凱爾特把預警之鱗給女兒的良苦用心。
對于今晚將要遭受的折磨,他已經有了初步的預料,但並不十分擔心。對于一個在魔索布萊城長大的男性卓爾而言,折磨才是生活的常態。提亞馬特施加的是緘默術而非炎爆,這證明他活下去還有利用價值。只要活著,就有希望翻盤。
現在,他的希望之光就在這四柱床上熟睡著,安穩無憂。
穿戴整齊,推門離開之前,伊斯諾德還是忍不住親了親妮多粉色的面頰,在心中默默說一聲好夢。
大約有六十多名奴隸在幼龍的洞窟中服務,他們中大多數是人類和半精靈,還有少數野蠻人和地精,分三班晝夜值勤,廚房里的灶火永不熄滅。在這些奴隸中,也不乏容貌出眾心有期盼的美男子,但在黑暗精靈來到龍島之後,這些人要麼永遠消失在海中,要麼就學會了自保之道,聰明的退出主人視線所及的地帶。
伊斯諾德從走廊中通過,沒有發出任何聲響,但也沒有刻意隱瞞自己的行蹤。當看到卓爾輕捷的身影經過時,兩個值勤的人類立刻站起來向他鞠躬,不敢詢問一個字。除了流著龍血的主人們之外,這個黑暗精靈是龍島上最值得畏懼的存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形成這個局面,伊斯諾德並沒有花費幾分心思,比勸說妮多吃下蔬菜還簡單許多。跟狡猾冷酷的同胞們相比,這些家伙愚蠢軟弱的簡直像蠕蟲。
對權力的追逐,森嚴的階級觀念已經如同毒藥般融入了每一個卓爾血液中,伊斯諾德必定要抓住什麼才能讓自己有尚在人世的存在感。他對這些同僚獻上的適當尊敬感到舒適,想到即將接受的懲罰也沒那麼令人難以接受了。階級總是無處不在的,即使魔索布萊城最驕傲的高等祭司們,也要在羅絲和她的蠟融妖面前匍匐顫抖。
洞窟外一片漆黑,海風吹過樹木發出沙沙聲響,像躲藏著無數妖物。伊斯諾德的腳步沒有任何遲疑,黑暗才是他最熟悉的環境。
所謂的娛樂室是一座極寬敞的天然洞窟改建的,淡黃色的多孔火山岩干燥而堅固,是紅龍最喜歡的建築材料。伊斯諾德在洞前停了一下,想何種敲門方式符合一個僕人的身份。在他琢磨的時候,施加魔法的門自動打開了,他也就順勢走了進去。
妮多的三個姐姐外表看起來有點像魅魔,都是婀娜妖嬈的絕色麗人,但任何一個看到她們的男性都不會敢于褻瀆冒犯,龍的強大威嚴並不會因為她們的美貌損失一分。.性感和邪惡融為一體,讓她們看起來和羅絲的聖像一般令人畏懼。伊斯諾德不知道妮多長大後是否也會變成這樣,她跟他生命中遇到的所有女性都如此不同,不知是因為年紀還是因為幼兒天生如此。
伊斯諾德垂下眼楮,一言不發的跪下了。
維丹蒂用鞭柄抬起他尖尖的下巴,鮮艷紅唇緩緩勾起︰「這就是提亞說過的卓爾精靈了?長得還不錯。」
烏露對此並不感興趣,她今晚心情不太好︰「在我看來,這群地底的黑蟲子長得全都一模一樣。」她的手臂似乎受了一點傷,用魔法繃帶纏繞起來。這對擁有龍鱗防御的成年龍來說很不尋常,伊斯諾德猜測跟她交手的大概是什麼深淵領主。
「好了親愛的,別那麼不開心。對方至少也是有弱等神力的,大約要爸爸出手才能搞定。來吧,我們一起玩游戲。」
詩寇德優美而冰冷的命令和她的鞭子一起落在伊斯諾德背脊上。
「月兌掉衣服。」
當光果的膝蓋接觸到堅硬的大理石地板上時,這個夜晚才剛剛開始。
伊斯諾德並不絕望。
他的心靈似乎因為龍血變得更堅強了,對比魔索布萊城永無天日的過往,至少現在天亮時他有地方可以回去。
兩年後。
銀色沙灘上,妮多尖叫著奔跑著,把一個脹滿氣的球烏賊丟向她的小哥哥。提亞馬特接住了,又輕輕扔還給她,只是在上面施加了一個巧妙的變形術,使妮多再次接住後被球烏賊牢牢粘在手上,令她困惑的不停轉圈甩。
伊斯諾德在陰影中遠遠注視著這對兄妹,心里充滿不安的思想。
這是第七次在上課時間出來玩樂了,提亞馬特緊繃的神經最近不知怎麼突然放松下來,研究停止了,如果妮多說不想學習,他就干脆帶她出去玩兒,家庭作業也完全沒有了。
更詭異的是,妮多在世界各地游歷的兄姐們陸陸續續回到龍島,眾龍聚集一堂,幾乎每天都有人來邀請最小的妹妹玩樂。維丹蒂三姐妹雖然在島,卻不像從前那樣夜晚召喚伊斯諾德前去□,渺小的卓爾被完全忽視了。提亞馬特的眼神偶爾掃過他,只像在看一具尸體。
而烈焰之君最近也不怎麼耽于睡眠,經常把妮多叫過去,用尾巴圈著舌忝舐,要麼就贈送珠寶哄她開心。全部人的心情呈現出一種輕快又戀戀不舍的樣子。
妮多一無所知,只是在父兄們額外的溺愛中更加歡樂,但對伊斯諾德而言,反常即為妖。
平衡被打破了,他忐忑地觀察每一處細微的變化,想從中找出個合理解釋,但徒勞無功。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感攫住了他,伊斯諾德確信如果再不做出正確反應,將會有可怕的事發生。
玩了一整天,落日即將沉入大海,金色的黃昏籠罩龍島。兄妹倆沒有要回去吃飯的意思,奴隸們立刻送上精美的餐點和可口飲料,就算最溫順的幼龍在饑餓時也非常凶暴。
月亮和星星已經升上天空,妮多吃飽了,懶洋洋地躺在沙灘上,將小哥哥的腿當做枕頭。
「提亞,唱個歌。」她央求道。
這位智慧非凡的法師緩緩撫模著妹妹的頭發,薄唇微張,以海妖美妙的喉嚨唱了一首搖籃曲。
烈焰熊熊,焚盡煩惱;
海波洶涌,席卷憂愁;
長河永寂,眾神低語;
龍之珍寶,沉入夢鄉。
他清朗的歌聲溫柔中飽含憂傷,伴隨著浪花的節奏久久回蕩在低垂的星空之下,仿佛輕柔的海風拂過面頰。
「我困了……」妮多語言模糊地揉眼楮。
「睡吧,艾格。」提亞馬特柔聲說,「我會一直看顧你的。」
黑暗中的卓爾緊緊攥著拳。
他必須立刻行動。
機會很快就到了,當長子法拉祖爾最後一個歸來時,凱爾特的九名子女全部聚集在一起,相約在龍島西南的熔漿溫泉聚會。來自地底火山的泉水全年都冒著沸騰氣泡,除了紅龍沒有人受得了。
不閉眼的提亞馬特雖然能夠通過魔網結界監視全島,但這是在他集中精神于一點的時候才能做到,當跟兄妹們輕松泡湯聊天時,他也不會掃興的隨身攜帶水晶球。
「到這兒來寶貝兒!」灼熱蒸汽中,維丹蒂親熱地向妹妹張開手臂,將她一把拽到胸前摟住,而烏露和詩寇德隨即包圍了這個最小的孩子,不斷以揉弄和擁抱表達親昵。妮多陷入姐姐們傲人的酥胸之中,心中老大不爽。
「松手、松手!我要憋死了!」她猛力揮開維丹蒂縴細結實的手臂,又嫉又恨的大喊︰「憑什麼你們都這麼豐滿,我卻什麼都沒有!」
烏露發出清脆的大笑︰「小乖乖,因為你沒有喝足夠的牛女乃。」她順手襲擊妹妹稚女敕的小胸脯,捏得她尖叫。
「不跟你們一起泡了,氣死我了!」妮多在姐姐們高低起伏地笑聲中漲的小臉兒通紅,捂著胸潛入水中,朝溫泉另一側游去,「我去找提亞他們,至少跟哥哥們在一起我不用覺得缺什麼。」
她沒入滾燙的泉水,只露出半個腦袋,咕嚕咕嚕冒著泡游來,活潑的雙胞胎兄弟立刻裝模作樣的指著大叫︰「菲拉斯,快看水中潛伏著那個陰影是什麼!」
「天哪,好像是頭凶殘的巨龍!尼古拉,我好害怕!她會把我們全部吃掉嗎?」
五個兄弟齊聲爆發出或低沉或爽朗的笑聲,妮多氣得哆嗦,但這邊的溫泉已經太深了,她的腳丫夠不到池底,不能夠蹦起來反抗。
提亞馬特笑著擦淚,朝小妹妹伸出手臂,把她抱到自己腿上,「艾格,你只要乖乖吃蔬菜,我保證你總有一天會長大。」
就在紅龍一家歡樂相聚時,島的另一側,一片黯淡陰影沉靜的掠過地表,仿佛一只鷹隼在地面上投下的影子。
在他年輕的前半段生命里,伊斯諾德從來沒有體會過什麼親情和友誼,在冰冷殘酷的家族中,只有控制和利用才是永恆的法則。
這就是神的不公平,有的生靈剛剛降生便擁有財富、愛和前途,而另一些生存在地下的可憐生物,必須竭盡全力掙扎才能獲得一點生存空間,每一口呼吸都帶著互相殘殺的血腥。
他悄無聲息地奔跑著,灰黑色的斗篷融入四周環境,秘銀長發藏在兜帽之中,只有一雙鮮明的紅色眼瞳證明這是個有生命的,而不是滑過樹木的微風。
法師塔在黑夜背景中呈現出巨大的暗影,施加魔法的黑曜石外牆在月光稜角分明,像座代表強權的死亡紀念碑。伊斯諾德曾經有段時間每天晚上都在此受訓,因此知道塔內機關重重,想在最短時間內抵達塔頂,必須要從外牆爬上去。
他鮮紅的眼楮四下張望著,確認沒有哪個人在旁觀,這是最後一次查看了,動手時速度就是一切。他閉上眼集中精神,心中默默念誦,腳尖隨即離開了地面。浮空術只能支撐人體短短兩三秒,剩下的他要自己攀登。
當手指第一次接觸到冰冷的黑曜石外牆,一股仿佛模到烙鐵的燒灼感猛地傳來,伊斯諾德用全部的毅力才做到沒有松手。這是法師在塔上施加的魔法,無論是誰踫觸,都會被燒得體無完膚,就算手套和靴子也無法抵抗魔火穿透。
伊斯諾德聞到自己皮肉燒焦的香味,他忍著劇痛,手指攀住黑曜石牆面的稜角向上攀升。冷汗汩汩竄出,將襯衫黏在脊背上,他咬緊牙關避過牆洞中接連不斷射出的防御魔光,像頭大型貓科動物,敏捷又輕柔。短短幾分鐘,卻像受到一整晚的嚴刑拷打,當他到底塔頂時,渾身已經被汗水浸透。
佔星台下,就是提亞馬特每日鑽研魔法的辦公室。
伊斯諾德從窗口潛入,像一片羽毛般落在地上,隨手抹去自己留下的腳印蹤跡。室內正中央有一座被白布蒙著的雕塑,其他空間都被數不清的書籍、手稿、裝載各種試劑的培養皿和燒瓶擺滿了,顯得雜亂而擁擠,要極小心才不會破壞原貌。
伊斯諾德有點束手無策,信息量太巨大了,簡直無處下手。但他是個受過特訓的斥候,很快就理清思緒,從最重要的地方開始︰提亞馬特的工作台。
小山般的實驗數據、演算記錄,能夠看出主人巨大的工作量和嚴肅的研究態度,但這些繁難的符號和公式並不能揭開真相。伊斯諾德謹慎的尋找自己能夠看懂的資料,每翻一處就立即復原,力求風過無痕。
最終,他發現了一本黑色皮面日志,里面的文字大多數使用通用語記載的。
時間不多了,卓爾的心髒在瘋狂跳動,他輕輕翻開日志,迅速閱讀。
卷首扉頁上寫著一句詩︰
「她出生之時,星河黯淡,眾神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