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晚上十點,悶熱的夏夜。
莊燁又跟家里人吵架,一切都讓人不爽,爹媽面對莊樺時關愛的眼神,面對自己則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臭臉,而莊樺那幅樣子也看了讓人生氣,一個大男人成天一副柔弱縴細的樣子,得的是先天性心髒病,又不是先天性娘娘腔。此時他親愛的哥哥正低著頭,額前的幾縷頭發乖巧的貼在腦門上,輕聲細語的動著略微發紫的嘴唇,乖巧的勸著爸媽︰
「別生氣啦,小燁還小,青春期嘛都這樣,長大了就知道孝順你們了。」又轉頭看向莊燁,在爹媽看不見的地方挑釁般的抬了抬眉毛,眼楮亮晶晶的閃著光,襯的整張臉越發的白了起來︰
「小燁乖,不要跟爸媽生氣,趕緊道個歉吧。」
假惺惺的讓人作嘔!莊燁恨恨的想。
莊樺和莊燁是雙胞胎,但兩人沒有雙胞胎間那種詭異的心靈感應也就算了,更悲催的是兩人的關系簡直是差到冰點,要說像仇人一樣,也倒未必,因為畢竟兩個人之間是沒什麼仇恨的,而真實情況是比仇人還不如,兩人幾乎是完全無視對方的存在。仇恨和愛意,起碼代表了彼此並非無動于衷的,是有反應的,而無視,就像人類見到螞蟻,基本不會停下來嚴肅的跟螞蟻傳達一下心意的,莊燁和莊樺,乍看之下一模一樣,但其實還是分得出來的,莊燁的眼白里有顆棕色的痣。據說這是命犯桃花,但從小到大,不說桃花,自己連桃子都沒安穩吃上幾個,好處都讓自己的好哥哥給佔了去。身邊的人總是特別喜歡莊樺,因為莊樺太符合小說里天妒藍顏的病美人形象了——
學習優秀,頭腦聰明,待人接物無懈可擊,可惜身體不佳,不堪長壽。
反觀莊燁,精神的像只小牛犢,眼白里那顆棕色的活痣隨著眼球的轉動一閃一閃,靈動之間卻總是提醒著莊家父母同是懷胎十月的孩子,一個心較比干多一竅但卻不能長久。另一個沒心沒肺卻活的精神抖擻,擺明了在月復中時弱不禁風的莊樺被精神抖擻的莊燁吸收了太多的營養,以至于十幾年來一直活的跌跌撞撞,舉步維艱。也正因為如此,父母才愈加的對待莊樺關愛備至,甚至連兄弟倆從小玩到大的秦維賢,也對莊樺青眼有加,如同弟弟般的疼愛回護。對自己,則要麼調侃要麼諷刺。
從小就這樣,作為資深正太的秦維賢面對還是正太未滿時的莊燁,就憋著勁兒的把莊燁搞哭,長大了,風華正茂的秦少爺也是變著法的折騰莊燁,不讓莊燁痛快。
「砰——」的一聲關上門,莊燁漫無目的的在大街上走,還有一個月,心里這樣想著,還有一個月,自己就上大學了,到時候住在宿舍,就可以擺月兌所有的人,交到新的朋友,他們不會拿自己跟莊樺比來比去,他再也不必活在莊樺的陰影之下了。
「喲,這不是莊小燁嘛?」一個不正經的聲音。莊燁想都不想就知道是秦維賢這個畜生,現在自己心情很差,沒工夫跟他扯淡,于是恨恨的扔給他個白眼,繞過秦維賢,卻被秦獸一把拽住胳膊︰
「哪兒去啊?考上B大翅膀就硬了?!你不會不知道,我們家剛捐資給B大一棟實驗樓,冠的是秦氏的名字,而區區不才在下我,作為B大的知名校友,也會時不時的會學校舉辦幾場講座,關愛下學弟學妹們的生活。」
「哼,不過是DNA給面子,秦大少要說這輩子還有什麼價值的話,我苦思冥想,就覺得您別看一無所長,但尤擅投胎。不過是睡你媽的人厲害而已,父母動物行為下的產物都能讓您優越至如此?我還真是佩服。」
「哎,沒辦法,B大要是開了投胎學課程,沒準我還真能直接被聘為教授,你嫉妒我運道好?嫉妒不來滴!運氣也是實力的一種啊?莊小燁,希望咱們大學師生相處愉快,不過啊,你每天這樣沒心沒肺的活蹦亂跳,還真是讓人憂慮你的智商,你可憐的哥哥各方面都強過你,卻一年十二個月有10個月是躺在病床上的,我听我爸說,莊叔莊嬸當年不止一次的想過,怎麼得心髒病的不是你。」
「你胡說!」莊燁抬起頭,惡狠狠的瞪著秦維賢。
「別忘了莊叔莊嬸是秦氏的元老了,跟我爸又是至交,他們彼此之間幾乎都沒有秘密,就算有,也是公開的秘密,比方現在的科技如此發達,你說他們有沒有想過,如果你死了,你的心髒……」
莊燁不想听他危言聳听胡說八道,一把推開秦維賢,發瘋般的奔跑起來,但腦海里卻反復出現這秦維賢那句話,是啊,自己對于父母有什麼價值呢?自小不愛學習,成績不好,但卻對一些旁門左道尤為熱愛,因為莊樺身體不好,父母就給莊樺請了家庭教師教習樂器和畫畫,結果莊樺因為身體原因,不能長時間拿筆彈琴,自己卻在一旁偷師,最後冒充哥哥去參加比賽,竟然拿了一堆獎狀回來。但是自己明明有精力去上學,卻對學校的文化課完全不感興趣,三年級的時候老師布置了一篇贊揚五星紅旗的作文,從不出門的莊樺在作文里表達了對五星紅旗的崇敬心情,在結尾處寫道︰套用一句我最喜愛的歌詞,五星紅旗比我的生命更重要。而在學校里接受了若干次愛國主義教育的莊燁,則在作文里寫到,五星紅旗就是塊紅布,不同的是這塊紅布被包裝的很神聖,但是我個人覺得,它當然沒有我的生命更重要。
老師自然是把莊樺好好的表揚了一頓,同時警告莊爸爸莊媽媽對莊燁的思想教育。這樣子下去這娃兒擺明了是要往漢奸的康莊大道上越走越遠啊。
諸如此類的事情還有很多,自己厭惡學校里重復的教育,覺得自己上來上去其實上的都是一門課,毫無新意可言,本來對美術課和音樂課略有期待,但只因為自己指出音樂老師彈錯了一個音,老師解釋說也可以這樣彈,自己不過出言諷刺幾句,就被勒令每次都要站著上課。高考更是兄弟倆的分水嶺,很少上學的莊樺高分考入B大王牌專業,而莊燁則磕磕巴巴的考到了一所因為辦不下去而無奈跟B大合並的藝術學院。B大要這個垃圾藝術學院,只不過是成全自己作為綜合性大學的規模。再說掛著B大的牌子,還愁招不到好的生源?!
雖然心里隱隱有類似的感覺,但是經過秦維賢這樣直白的點破,還是讓莊燁心里異常的難受,自己只是多余的嗎?自己活著到底為了什麼?還有秦維賢,就那麼一副恨不得自己趕緊去死的樣子,自己就這麼的——
就這麼的不招人待見嘛。
「啊……」彎道處突然拐出來一輛極速奔馳的跑車,莊燁滿腦子的心事突遇急變一時間競不知如何避讓,待意識到時卻被驟然變亮的車燈晃了眼楮,身體被拋到空中,復又沉沉落下,狠狠的撞到馬路的護欄上,頭部受到的巨大沖擊力將鐵制的護欄生生的撞斷了。
繁華的街口,商場上的大屏幕上,薩馬蘭奇那個老頭用低沉的聲音緩緩念道︰
TheGaesofthe29thOlypadn2008area;tothectyof……
Bejng!!
真搞笑,莊燁在心里想道,明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卻還為北京贏得2008年奧運會的主辦權而莫名的高興,不是說死前在意的東西就會如放電影一般嘩啦啦的回放嘛?怎麼自己卻沒有任何片段以供回顧,只本能的護住了自己的胸腔
就這樣如他們所願吧,自己似乎是要死了,而心髒,貌似沒有受到多大的損壞,只是腦袋上的血如同長江水一樣奔騰不息,真不甘心啊,早知如此,自己就該立下遺囑,讓他們將自己挫骨揚灰,死無葬身之地,誰也別想用我的心髒去救莊樺那個假惺惺的混蛋。但是呢,估計也沒人會在意我的遺囑吧。
「小燁啊啊」是誰,仿佛把靈魂都要喊出來般撕心裂肺,是誰,聲音如此的嘶啞悲傷,一聲聲錘擊在心房之上,讓自己無端的落下淚來。
莊燁暗淡無光的一生只在此時,灼灼的閃著光芒,一向懶散不愛努力的他此時卻好想睜開眼楮看一看,感謝感謝這個如此在意自己的唯一的一個人,但是太累了,莊燁眼白里的那顆痣慢慢變得暗淡無光,視線漸漸模糊——
或許誰也不是,只不過是別家的親人滿懷愛意的喚著自己親愛的孩子,而那個孩子,跟自己一樣,叫小燁罷了。
莊燁像是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境里晃過許多人的影子,維賢哥,莊樺,偏心的爹媽,還有同樣偏心的女同學,自己如同一縷有思維的風一般飄蕩其間,好似他們的記憶里從未有過自己的存在,或者說,自己只是父母生出莊樺而帶出來的bug,現在他們打好補丁,自己自然就消失了,但是他知道,他沒有消失,他一直看著這些跟自己有著或深或淺交集的人,心里有股悶悶的疼,卻又無法言明,因為沒人會在乎,沒人記得他。自己唯一正確的,似乎就是在墮入夢境之前,護好了自己的一顆心髒,但這又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呢,于活著的人而言,不過是理所應當的成全罷了。
眼楮突然能夠納入一絲絲光線,這是到哪里了,地府嗎?還是天堂?對了,媽媽曾說過,像自己這種在肚子里就知道欺負哥哥的壞孩子來說,天堂永遠都不會向自己敞開的,可是地府為什麼這樣素淨,這樣高潔,極目所至,都是一派雪白,哈,地府現在也如此與時俱進,電視里嗚嗚哇哇的放著節目︰
可能是新聞吧,播音員用一貫毫無特色的官方腔調播報著︰
2008年北京奧運會圓滿結束,中國隊獲得51枚金牌,位居金牌榜榜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