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路向東,行了十余日後,便到了蘇州城,來至太湖附近,這時正是三月天氣,杏花夾徑,綠柳垂湖,暖洋洋的春風吹在身上,當真是醺醺欲醉。正發愣間,便在此時,只听得欸乃聲響,湖面綠波上飄來一葉小舟,一個綠杉少女手執雙槳,緩緩劃水而來,口中唱著小曲,听那曲子是︰「菡萏香連十頃陂,小姑貪戲采蓮遲。晚來弄水船頭灘,笑月兌紅裙裹鴨兒。」歌聲嬌柔無邪,歡悅動心。
段譽听得這歌聲,頓時搖頭晃腦,一臉沉醉之色。馬二甲雖覺好听,卻並不以為異,後世各種各樣的歌手多了去了,他美妙人聲听得實在是多了。
只听鳩摩智道︰「小僧欲到參合莊去,小娘子能指點途徑麼?」那少女微笑道︰「參合莊的名字,外邊人勿會曉得,大師父從啥地方听來?」鳩摩智道︰「小僧是慕容先生方外至交,特來老友墓前一祭,以踐昔日之約。並盼得識慕容公子清範。」那少女沉吟道︰「介末真正弗巧哉!慕容公子剛剛前日出仔門,大師父來得三日末,介就踫著公子哉。」
鳩摩智道︰「與公子緣慳一面,教人好生惆悵,但小僧從吐番國萬里迢迢來到中土,願在慕容先生墓前一拜,以完當年心願。」那少女道︰「大師父是慕容老爺的好朋友,先請去用一杯清茶,我再給你傳報,你講好伐(口伐)?」鳩摩智道︰「小娘子是公子府上何人?該當如何稱呼才是?」
馬二甲搖搖頭,心中忍不住暗自感嘆這和尚的厲害,談吐文雅,神情慈和可親,極易令人生出好感。
那少女嫣然一笑,道︰「啊唷!我是服侍公子撫琴吹笛的小丫頭,叫做阿碧。你勿要大娘子、小娘子的介客氣,叫我阿碧好哉!」她一口蘇州土白,本來不易听懂,但她是武林世家的侍婢,想是平素官話听得多了,說話中盡量加上了些官話,馬二甲三人尚可勉強明白。當下鳩摩智恭恭敬敬的道︰「不敢!」
听著這位阿碧姑娘與他說話。馬二甲忍不住打量阿碧一眼,只見她姿容秀美,溫柔如水,惹得人憐愛不已。她聲音軟儂,嬌柔清脆,說不出的動听。馬二甲心中一聲嘆息,暗自感嘆︰這位阿碧姑娘果然靈秀鐘于身,溫柔如水,令人心動。只可惜,她一顆心皆在慕容復身上,野心勃勃的男人有著致命的吸引力,極易惹女子鐘情,便如燈火惹飛蛾一般,實在是可惜、可惜………
阿碧道︰「這里去燕子塢琴韻小築,都是水路,倘若這幾位通通要去,我劃船相送,好伐(口伐)?」她每問一句「好伐(口伐)」,都是殷勤探詢,軟語商量,教人難以拒卻。/.shouda8/.co
鳩摩智道︰「如此有勞了。」攜著段譽的手,輕輕躍上小舟。那小舟只略沉少許,卻絕無半分搖晃。阿碧向鳩摩智和段譽微微一笑,似乎是說︰「真好本事!」復又轉頭來看馬二甲,只見他也不騰身邁步,身體很自然地從岸邊飄到船上,輕盈有如一片落葉。鳩摩智心下微微驚訝,暗嘆當今武林真是人才輩出。段譽不過二十歲,內力之深尤勝自己;這馬二甲也是年紀輕輕,不單單內力修為深不可測,輕功也高自己不止一籌。
阿碧面上微笑不變,心下也是大驚,這三人之中,段譽且不去說,單單這番僧和這個年輕公子,武功之高,可謂是深不可測,她于武道並不精深,不知道二人和自己家公子爺誰高誰低,卻也很是擔憂,又見鳩摩智與馬二甲四目相對,一人抓著段譽一只手臂,明顯得極不對付,心生一計,便問道︰「這位公子卻要去參合莊做什麼?」
「我?」馬二甲見阿碧問到了自己頭上,苦笑著瞧了段譽一眼,道︰「朋友為人所擄,不得不來,不過……」他話音一轉又道︰「不過我此來,倒還真有一件事情想要向參合莊討教。」
阿碧問道︰「啥麼事情?」
馬二甲微微一笑,隨之笑意收斂,故作高深狀,肅然道︰「我很想掀開慕容博的墳墓看看,下面埋得到底是什麼人?」
他此言一出,阿碧頓時變了臉色,鳩摩智也連聲念叨︰「阿彌陀佛,罪過,罪過。」唯有段譽心下暗自思索︰想必馬兄是想著驗證一下慕容博到底死了沒死。只听阿碧道︰「公子還請留些口德,我們家老爺去世已經二十年了。」
馬二甲隨即呵呵一笑,瞧著段譽道︰「段兄,你是讀佛學的,想必該知道,人死了,自然是要有墳墓的,但是,有墳墓的,卻不一定都是死人。」段譽卻轉眼瞧了瞧阿碧,諂笑道︰「馬兄,這事情還是不要明說的好。」馬二甲旋即明白過來,打了個哈哈,笑道︰「是的,是的,我失言了,還請阿碧姑娘不要在意。」
阿碧哼了一聲,似乎有些不滿,馬二甲也不理會,站在段譽身邊,神情從容,兩人說說笑笑,談論南方風情,鳩摩智也不理會,似是明白馬二甲不敢動手。趁著說話之際,馬二甲在段譽手上悄悄的寫了幾個字︰「趁機先走。」
段譽暗自點頭,微微一笑,武功之道他並不精通,不知道馬兄和大和尚到底誰高誰低,但對馬二甲的輕功,他倒是頗為自信,他自己也是練過凌波微步的,馬二甲更是勝過自己,足見高明,這個大和尚縱使厲害,輕功卻是不及馬兄的。
正說話間,阿碧哎呦一聲,道︰「人太多了,這船我劃不動了。」馬二甲以前也曾在公園劃過船,此時內功又高,當下嘿嘿一笑道︰「我來幫忙。」只見他抬手之間,攝空取過船槳,內力一催,輕輕一劃,船便好似離弦之箭,飛馳而出。依照阿碧的指點,將小舟劃入一處小港,但見水面上生滿了荷葉,若不是她指點,決不知荷葉間竟有通路。馬二甲劃了一會,阿碧又指示水路︰「從這里劃過去。」這邊水面上全是菱葉和紅菱,清波之中,紅菱綠葉,鮮艷非凡。阿碧順手采摘紅菱,分給眾人。
菱塘尚未過完,阿碧又指引小舟從一叢蘆葦和茭白中穿了過去。這麼一來,連鳩摩智也起了戒心,暗暗記憶小舟的來路,以備回出時不致迷路,可是一眼望去,滿湖荷葉、菱葉、蘆葦、茭白,都是一模一樣,兼之荷葉、菱葉在水面飄浮,隨時一陣風來,便即變幻百端,就算此刻記得清清楚楚,霎時間局面便全然不同。
如此曲曲折折的劃了兩個多時辰,未牌時分,遙遙望見遠處綠柳叢中,露出一角飛檐。阿碧道︰「到了!這位公子,累得你幫我劃了半日船。」馬二甲呵呵一笑,道︰「不在意,不在意。」阿碧接過木槳,將船直向柳陰中劃去,到得鄰近,只見一座松樹枝架成的木梯,垂下來通向水面。阿碧將小船系在樹枝之上,忽听得柳枝上一只小鳥「莎莎都莎,莎莎都莎」的叫了起來,聲音清脆。阿碧模仿鳥鳴,也叫了幾下,回頭笑道︰「請上岸吧!」
眾人逐一跨上岸去,見疏疏落落四五座房舍,建造在一個不知是小島還是半島之上。房舍小巧玲瓏,頗為精雅。小舍匾額上寫著「琴韻」兩字,筆致頗為瀟灑。鳩摩智道︰「此間便是燕子塢參合莊麼?」阿碧搖頭道︰「不。這是公子起給我住的,小小地方,實在不能接待貴客。不過這位大師父說要去拜祭慕容老爺的墓,這位公子更是要去挖老爺的墓,我一個小丫頭可作不了主,只好請幾位在這里等一等,我去問問阿朱姊姊。」
鳩摩智一听,心頭有氣,臉色微微一沉。他是吐蕃國護國法王,身份何等尊崇?別說在吐蕃國大受國主禮敬,即是來到大宋、大理、遼國、西夏的朝廷之中,各國君主也必待以貴賓之禮,何況他又是慕容先生的知交舊友,這番親來祭墓,慕容公子事前不知,已然出門,那也罷了,可是這下人不請他到正廳客舍隆重接待,卻將他帶到一個小婢的別院,實在太也氣人。但他見阿碧語笑盈盈,並無半分輕慢之意,心想︰「這小丫頭什麼也不懂,我何必跟她一般見識。」想到此節,便即心平氣和。
馬二甲卻是早知如此,非但沒有生氣,倒是很期待地想看看阿朱和阿碧兩個如何耍這花槍,還有就是見識一下阿朱那神乎奇技的易容本事。阿碧將三人引進屋去。到得廳上,阿碧請各人就座,便有僕人奉上清茶糕點。馬二甲揭開蓋碗,只見淡綠的茶水中漂浮著一粒粒深綠色的茶葉,像一顆顆小珠,生滿縴細絨毛,端起來喝了一口,只覺滿嘴清香,舌底生津。鳩摩智見茶葉古怪,都不敢喝。這珠狀茶葉是太湖附近山峰的特產,後世稱為「碧螺春」,北宋之時還未有這雅致名稱,本地人叫做「嚇煞人香」,以極言其香。鳩摩智向在西域和吐蕃山地居住,喝慣了苦澀的黑色茶磚,見到這等碧綠有毛的茶葉,不免疑心有毒。但見馬二甲和段譽都喝了,自己若是不喝,未免有失風度,也只好端起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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