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要說︰,就合在第一章里了~楔子
她最後的記憶是一個青瓷的碗,沒有任何紋飾,盛著半碗黝黑的藥汁。
苦的,澀的?她大約是喝了吧……然後意識便開始模糊。
記不清是誰遞給她那碗藥,也不記得她是為何要喝藥?不知道身處何方,也認不清周圍的那些是什麼人?
甚至,她記不得自己是誰,此刻又是什麼時候……混混沌沌的,上輩子就那麼結束了。
心里像被填了很多東西,又似乎什麼都沒有。就這麼飄蕩著,飄蕩著,幾乎連魂魄都要消散了。
再睜眼,一切又都重新開始!
這一世,她的名字叫——沈魚。
第一章冬日
江南的冬天帶著浸人的寒意,魚兒只覺得指尖和膝蓋上刺骨的冷意已經漸漸變得麻木,卻始終都逃不月兌那種一跳一跳的刺疼。
下意識的團了團凍僵的手,冰涼的指尖觸到微熱的手心,身子不由得跟著一個激靈。魚兒回頭從半開著的窗戶朝屋外望了一眼,眸子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異樣光彩,很快又垂下眼簾。
「小賤人,叫你跪著反省還給我東張西望的!」
上頭抱著手爐坐著的錦衣婦人尖細著嗓子喊叫了一句,隨即伸出一個指頭戳向魚兒的腦門。魚兒下意識的想要躲避,卻生生的忍住了,任那銳利的指甲在她額頭上劃出一道紅痕,瘦小單薄的身子也跟著晃了晃。
那貴婦人看她倔扭的樣子,重重的哼了一聲,掏出帕子擦剛才踫過她的手指,隨即又把雙手捂在手爐上頭。這屋子里沒有燒火盆,四處又漏著風,三九天里實在里冷得很。
要不是為了這個賤丫頭,她才不會踏進這個院子半步呢!如此想著,那婦人又禁不住犯了個白眼。
「夫人,仔細手痛!」旁邊立著的一個穿著還算體面的僕婦忙著上前一步道,「這小賤人和她那個娘是一樣的貨色,不給她點厲害瞧瞧哪里肯開口了?」
「行了,你就問問她,為什麼大冬天的把雁姐兒推到水里去了?」婦人一邊說一邊低頭挑了下手爐里的炭火。心道,這丫頭小小年紀也太能抗了,跪了半個多時辰也不見她吭一聲。
這幾天後院里那幾個姨娘趁著爺年假在家著實鬧騰,正想拿人做個筏子。只要這丫頭今天招了,便能把她那個娘親也治一個管教不力,再借機懲辦一番。既除了心頭大患,又能殺雞儆猴,讓後院其他幾個消停些。
「是。」那僕婦恭敬點了點頭,言畢上前一步,眼中立刻換了厲色,「你倒是快說啊!你這賤人倒是不嫌冷,我們夫人可是受不住了。你再不吱聲,小心連你老子娘一起懲辦了!」說話間,也伸手重重的推了魚兒一把。她是跟在夫人身邊的老人了,平日里除了在自己主子面前恭順,對府里的其他下人們,還有不受寵的主子處自然是要耍耍威風。
魚兒順勢倒在地上,口中卻清晰而堅定的說道︰「我沒有。」
「小賤人,你還不承認!」僕婦舉,忽聞一聲斷喝「住手!」
「老爺?!」她當即又驚又怕,自是燦燦收了手,緩緩退到一邊不再言語。
魚兒微微側目瞄了眼貴婦臉上縱使不甘又極度隱忍的表情,心道,這橋段雖說狗血倒還管用。此刻她也懶得再裝柔弱裝可憐,干脆眼楮一閉暈了過去。
再睜眼時,果然又回到了自己住的小院。屋里飄著一股淡淡的藥味兒,魚兒皺皺眉,瞧見自己的便宜娘親正靜靜的坐在床沿上,和自己剛來這里時的情景差不多。
不同的是這會兒外間主座上多了個人,正是剛才被那僕婦稱為老爺的男人。照理說這位應該是魚兒現在這個身體的親爹,不過自從魚兒來了兩個多月,他還是第一次來這院里。可見這白姨娘和沈魚母女倆個當真是不怎麼得寵。
大約是這府里頭號老大來了的緣故,平時權當是擺設的香爐里也燃起來上等的百合香。這院里服侍的下人們臉上也多了幾分喜色,只白姨娘臉上的神情仍是淡淡。既不為剛才魚兒的事有分毫委屈之色,也不為某人的到來有半點欣喜之情。這幅神情在外人看來似乎是因為受冷落多年已經心死如灰,可魚兒看著卻覺得這白姨娘著實令人捉模不透。
從魚兒醒來,屋里竟是靜悄悄的沒有半點聲響。沈老爺也只是在她睜眼以後朝里屋望了一眼,略微松了一口氣的樣子,卻也沒有要進來看看的意思。當然,白姨娘現在這個樣子,自然也不會主動邀他進來。
魚兒思忖一會,決定打破沉默,順便也看看這個沈老爺對她們母女到底是個什麼態度?于是便欠起身對著外間,用脆生生的童音喊了聲︰「父親!」
這一叫不要緊,沈老爺竟是「騰」得從椅子上彈了起來,眉間頓時擰成了兩個疙瘩,那樣子倒不像是怒意,反而帶著些惶恐。連白姨娘也驚得一愣神,趕忙的拉著女兒的手小聲道︰「魚兒?」
難不成是叫錯了……差輩分了?
不對啊,今天為難她的那個貴婦人王氏便是現在外頭這位沈老爺的正室,那僕婦之前還逼著她管那王氏叫「母親」。不過魚兒可沒興趣當那等婦人的女兒,于是便別過頭沒吱聲,其他人倒也沒有再逼她。想來這輩分是沒有錯的,只是一個盼著讓她叫,一個又慌兮兮的不敢當她爹,這府里的事兒恐怕是比她原先想的要復雜的多。
沈老爺定了定神,招手叫過身邊的一個隨從,低聲吩咐了幾句。魚兒雖然離得有些遠,可似乎這個身體的听力格外好,竟能听清他是吩咐說剛才的事不許傳出去半個字。
白姨娘也站起來走到外間低聲道,「魚兒年紀小,今天又受了驚嚇,想來是燒糊涂了。我這院里的人都靠得住,王爺敬請放心。」
她在沈老爺面前並未自稱妾身,對方似乎也不甚在意,甚至連正眼都沒對上白姨娘的目光,只點了點頭說道,「我省的。今日都乏了,早點歇著吧。」
沒說下回再來之類的話,想來是不大會再來坐坐了,下人們臉上都有淡淡的失望,不過沈老爺下一句話又讓那些人燃起些許希望,「要是屋里缺什麼,讓人去和我說。要是有膽敢克扣的,嚴懲不貸!」
「是。」眾人忙齊聲應和。
白姨娘福了福輕聲謝過,那態度疏離的竟是連相敬如賓也算不上。沈老爺前腳出了院門,白姨娘後腳就讓人把香爐里的百合香用水澆滅了。
莫非是她也不喜歡燻香,所以這屋里的香爐一直都是空著的。不過這燻香合著那股子惱人的藥味,也實在不怎麼好聞。
魚兒滿肚子疑惑,卻又全無頭緒。好在這個身體現在還是個不足十歲的小兒,就算不知道一些事,也不大會被人覺得異常。
正想著那些有的沒的,魚兒忽覺肚子有些餓了。早上那一折騰,剛才又不知睡了多久,也不知道過了飯時沒有?剛想叫身邊的小丫頭去給自己弄些吃的來,卻見外頭一個老嬤嬤來報,「姨娘,小姐的藥煎好了,是不是現在就拿進來?」
「拿進來吧。」白姨娘點了頭,立時有人端了藥碗和一疊蜜餞進來。那嬤嬤放下東西,回頭又將屋里服侍的一干人等都帶了出去,隨手掩了門,屋里便只剩下母女二人。
魚兒自看見那碗藥,一時間竟渾身僵硬,幾乎說不出話來。青瓷的沒有紋飾的碗,黑褐色的藥汁,還有那股子藥味,連聞到都讓人覺得口中陣陣發苦。
這一幕實在是太過印象深刻,她記不清自己上輩子是誰,記不清自己上輩子是做什麼的,但那碗藥卻是無論如何也忘不了。也許她上輩子是個久病的藥罐子,最後病重而亡,所以才會對喝藥如此反感,就仿佛喝了那碗藥會再次要了她的小命似的。
白姨娘看魚兒臉色不好,只道是小孩子又在鬧別扭,便又坐在床沿上攜了她的手道,「魚兒,娘知道你心里有委屈,你要鬧別扭倒也罷了,但萬不可再像剛才那樣亂喊人,叫王爺為難。」
這話什麼意思?難道沈魚這個身份有這麼上不了台面,連親爹也不想認她……又或者,這個身體的親爹另有其人?不對不對,就算是私生的,那現在這位名義上的老爹好歹是位王爺,即使里子丟了,那面子總要顧上吧。為啥現在連面上的樣子都不裝一裝?
想了會兒心事,等魚兒回過神來白姨娘已經出去了,身邊只有一個名叫小晴的貼身小丫鬟。魚兒看著小晴。沖著藥碗努努嘴,又搖搖頭。
小晴從小跟在沈魚身邊,自是對她的性子十分熟悉。自從兩個多月前那次事情之後,自家這位小姐就對喝藥格外抗拒。除了先前昏迷著時灌進去的幾回,只要她醒著那是絕對不肯吃藥的,所以那場風寒竟是拖了一個多月才好。
今天這碗藥,依小姐的性子,只怕也是說什麼都不會喝的。小晴干脆的取下架在碗上的一支筷子,端起藥碗走到對著屋後無人處的窗邊,拉開一條縫,迅速的將整碗藥汁都倒了出去。
魚兒半倚著斜靠在床上,滿意的看著小晴行事,順手揀了塊蜜餞丟進嘴里——真甜。
「小姐」,魚兒正得意著,不料小晴轉身又不知從哪兒找出一瓶藥酒來,「藥雖不喝,可腿上總得上點兒藥酒揉揉,不然明天青了可如何是好?」
不說還不覺得,這一說還真覺得膝蓋和小腿上隱隱作痛。待卷起褲腿一看,兩個膝蓋上果然都已經有些紅腫了。魚兒雖然不喜那藥酒的味道,但也不想弄得接下來幾天下不了床。好歹不是用來吃的,那就讓小晴揉揉唄。
別看這個小晴比魚兒大不了幾歲的樣子,可按摩的手法卻十分嫻熟,想來這身體的原主也是個愛鬧騰的主,平日里沒少磕磕踫踫。
魚兒也不說話,又挑了顆蜜餞含著,然後舒服的閉上眼。這院里她和白姨娘住的屋子都不是燒炭盆的,而是燒的像北方那樣的地龍,沒有炭氣且十分暖和,即使是穿著單衣也不覺得十分冷。
這燒地龍很是費炭,平常人家自是耗費不起,這府里除了書房和王氏住的正院,也就這個院子有地龍了。說起來平日的吃穿用度也算不錯,院里另有小廚房,東西似乎也不怎麼缺。就算是這樣的冬日里,飯桌上也隔三岔五的可以見到窖藏的新鮮蔬菜。這麼看來,除了這個院子位置偏了一些,這白姨娘母女一點也不像不受寵的樣子,可偏偏這府里的老大不常來。
「魚兒妹妹,你還睡著麼?」來人一邊喊著,一邊不等丫頭通傳便自個兒推門進來了。
「涵郡主。」小晴連忙收起藥酒瓶子起身問好。
魚兒眯眯眼楮,見沈涵月兌了大紅的斗篷,里面穿的卻是女敕綠色的襖裙,上身是同色系掐絲白狐瓖邊的半袖,濃眉大眼圓臉盤兒,此刻正滿臉笑容的看著她,當真是個個性爽朗的。
姐妹麼?從來到這里兩個多月,這還是第一個來看她的姐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