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您的意思是……可是皇上昨兒個說的那些話,這丫頭接回來之前,不就是早已定下了要跟著昭菁帝姬送到西邊去的嗎?」
許嬤嬤是蔡皇後最為心月復之人,皇後是她女乃大的,她心里也只有皇後一個人,就是皇帝太子之流在許嬤嬤的想法里,也比不過皇後去。而皇後有什麼事也願意和自己的這個女乃嬤嬤商量著,就算不是想要意見的時候,皇後也願意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說給徐嬤嬤听,在說的過程中再理一理思路,看有沒有破綻。
這會兒既然許嬤嬤問了,皇後自然會耐著性子慢慢的講給她听︰「之前我也不確定皇上心里到底是怎麼個想頭。若說是念著舊情吧,這要接早就接了,何必巴巴的等到現在?再說宮里什麼樣的女人沒有,那一位在外頭多少年都沒見著了,皇上只怕早就連她長什麼樣都忘了。」
蔡皇後說著,嘴角露出一絲苦笑,也只有在許嬤嬤面前,她才敢流露出一些真情緒。這皇宮里來來去去的女人跟流水似的,可真的能屹立不倒,聖寵不倦的又能有幾個?多少人費盡心機最終也不過是曇花一現,好的還能落得個子女,那些混得差的,過得連宮里得勢的奴才都不如。自己若不是皇後,又有兩個兒子傍身,不然只怕……蔡皇後想了會兒,自己也搖搖頭,又繼續剛才的話題。
「這接回來還指名要住在我這鳳鸞殿里,擺明了就是要借著中宮混個出身,後來又給了她那麼個封號。可是那會兒皇上沒有明說,我也只能是將陪嫁貴女挨個排了一遍,大致猜出這個結果。菊樺過去,菊晴肯定是陪著去的。其他府里出的貴女,這身份也不能低了,萬一昭菁有個什麼……昭寧那個悶葫蘆性子肯定是不行的,這還得從下面的人里選一個坐到那個位置上去。這樣,陪嫁的媵妾少說也得從沈氏宗親里選。這選的人家又得和皇家親近,又不能讓他們出了女兒和親就此有了外頭的勢力,從此以後就不和皇上一條心。這樣的話,也就只有齊王和莫王兩家合適。」
齊王是先元帝的庶長子,出身太低,為人又十分謹慎。興帝當年提出要諸王分封的時候,他便第一個主動提出要去封地,而且選了個離京城不是太遠又物產不很豐富的地方,表明自己想遠離京城權利中心又不會月兌離興帝視線的決心,還自個兒給自個兒杜絕了封地過于富饒,悄悄擁兵自重的可能性。既如此,興帝便反倒對這個庶兄顯得敬重起來。
至于莫王,那是興帝一母所出的親弟弟。雖然這些年這兄弟兩之間也不比從前那麼親密了,可比起其他兄弟來,還是莫王更可信些。
「這麼算下來,也就差皇上所出帝姬中還需再選一人。只是現在我們皇上通共才那麼四五位帝姬,沒了的那個不說,兩個年紀合適的一個已經指婚有了人家,一個是貴妃生的。貴妃娘家把著朝廷一半的兵力呢,皇上必不會再讓他們同穆國有什麼牽連。除了魚兒,剩下那一個比我們小八還小兩個月呢,還是個女乃女圭女圭。這麼看著,皇上當初接人的時候,該是存著把這個小丫頭陪過去的打算的。」
順便給這個小丫頭安個穆國曾經想娶後來卻不知怎麼的掛了的帝姬的封號,讓穆國皇帝膈應一回。不過興帝的這等私下里的惡趣味,皇後也不好直接說出來。何況當初穆國暗中派人求娶以前的那個儷芷帝姬,而沈清芫自己也主動要求和親穆國的事,興帝從未和皇後當面提過。
「娘娘分析的極是,儷芷帝姬雖然年紀小了些,不過也已經序齒,我朝從前也有過指月復為婚,入宮待年的先例。若真是娘娘說的這三位帝姬,倒也都是沒有外家支持的可靠人選。現在咱們宮里住著的這位生母沒了便徹底讓她斷了念想,只以皇上和娘娘為尊豈不更好,皇上為何會又舍不得了?」許嬤嬤听了半響,到底還是猜不透皇後的意思。
「若真是那樣就好了。」皇後冷笑,「這男人吶,永遠都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當初那女人就不願進宮來,過了這麼些年,皇上慢慢的也就淡忘了。想著這個女兒沒有養在跟前,沒什麼感情,送出去也就送了。可如今人一接回來,那女人許是得了女兒冊封的消息猜到些什麼,竟是自己了斷了!這人活著,又好吃好喝的供著,皇上只怕也覺得沒什麼。可這人一死,卻逼著皇上想起她的好來,連帶著就對這個女兒生出幾分愧疚。說不定皇上一動情,就舍不得她了。」
偏這丫頭生得這般機靈,長大了說不定又是一個清芫,蔡皇後突然間便有些憤憤,「若是她能為我兒所用,那便留著她,將來給她謀一門好親事,再送份上等的嫁妝也不為過;若是她對我兒不利,本宮斷不能留著她!」
許嬤嬤聞言,忙寬慰道︰「娘娘這不是都準備好後手了麼,大不了我們再推一把,讓她跟著昭菁帝姬過去不就完了。到時候不用娘娘您動手,自有昭菁帝姬替您管著她。」
主僕兩人說得差不多了,皇後杯里的茶水也涼了,便叫宮人送新沏的茶水進來,另有一名宮人來報,涵郡主來給皇後娘娘請安。
「本宮乏了,懶怠再見人。想來她今兒個來必是來探她妹妹的,你讓她也不必來磕頭了,直接去魚兒那里便是。」
沈涵進到魚兒的寢宮時,只見她獨自一人坐在案前抄經,一身素白煞是扎眼。盡管心中對魚兒的大膽甚是吃驚,但到底還是忍住了,靜靜坐在一旁等魚兒將一頁抄完了才出聲。
「妹妹今日傷可好些了?」
「涵姐姐來了」,魚兒站起來,把抄好的經書收起放到一邊,順手摁滅了香火,「我不過是摔了一跤,哪有太醫說的那麼嚴重。」回頭見沈涵詫異的盯著香爐看,便又解釋了一句,「我雖不喜香,可抄經時還是點上虔誠些的好。」
其實握筆寫字的時候,魚兒昨天蹭破皮的右手還是有點疼的,只是她覺得心里因白姨娘母女的事太過忿忿不平,便早起抄經讓自己的心緒平和一些。
「涵姐姐坐吧,怎麼今天到我這兒這般生分了?」魚兒拉著沈涵往擺著幾張繡墩的圓桌邊走,沈涵見她走路的姿勢不如平日里利索,忙反手扶住她。
「昨兒個到底是怎麼摔的,好好的吃個飯……呃,前日我們一處吃飯時還好好的呢。」沈涵原想說怎麼和皇帝吃飯就弄成這樣了,她可不信魚兒這傷是摔跤摔的,那傷的地方倒像是被人打的。昨天得到消息說魚兒受傷宣太醫,沈涵擔心了一晚上沒睡好,生怕是這個倔脾氣的妹妹得知白姨娘的事和皇帝鬧別扭,惹惱了皇帝。不過想到這是皇後的地盤,隔牆有耳,立刻就掩口不說下去了。
「真是摔的。」魚兒急得把袖子卷起來給沈涵看手肘上的傷,「昨天吃飯的時候,八皇子的女乃嬤嬤失了手,八皇子從她懷里撲出來了。我離得最近就想著去接,誰知道就抱著八皇子一起摔地上了。一坐在青磚地上,小孩子看著小,可份量真不輕,我這手上腰上全是桌腳凳腳撞的。」
魚兒郁悶了,她都這麼解釋了,沈涵還帶著懷疑的目光看她,外頭不會真以為她昨晚被興帝打板子了吧?真是的,傷到什麼地方不好呢,她現在寧可像昭菁帝姬那樣扭傷腳算了,不能走路也比被人這麼誤會好。
「听說八皇子身邊換人了。」沈涵盯著魚兒手上的傷看了好一會兒,終于確信她真是摔倒弄出來的淤青。「你以後可得小心點兒,別什麼事都往上湊。你自己才多大點個子,就算平日里讓你抱只怕你也抱不住。」
一個小孩子去接一個小小孩子,不一起摔倒才怪。
「雖然傷得沒外頭傳的那麼厲害,不過太醫讓你靜養,你不如就趁這段日子好好歇歇。」沈涵看著魚兒身上的白,輕聲道,「這到底是在皇伯母宮里,你這樣傳出去,恐怕不太好吧。白姨娘若是在天有靈,知道你有這份心便夠了,這身素還是先收起來吧。」
「我這不是在自己屋里靜養麼,誰還能進來看見不成。哪有人臥病在床的時候還穿著外套,打扮得整整齊齊的?」這原是俏皮的話,被魚兒用平平的語氣說出來,反顯得有些悲涼。
沈涵想要安慰卻又無從說起,剛才她進來時私下問過芳菲,她們只知道白姨娘的喪訊,但並不知道白姨娘是在得知魚兒冊封後自縊而亡的。她當然不會拆穿,想了半天,只憋出一句︰「你別多想,好好養著,自己身體要緊。」
「我知道。」魚兒依然是用平淡的語調回道。
因為養傷沒什麼事情可做,魚兒午覺睡了足足一個時辰。夢里全都是她在莫王府住著時,和白姨娘相處的事情,可是模模糊糊的看不清臉。大概是睡得比平常多了一個時辰,魚兒醒來便覺頭有些疼,努力回想夢里的內容,卻是怎麼也想不起白姨娘的臉了。
剛擦了把臉,太醫身邊的寺人送了煎好的藥來,太子側妃祝氏也跟進來看望魚兒。「來給母後請安,就順道來看看妹妹。妹妹的傷可好些了?」
「勞嫂子惦記著,已經沒昨天那麼疼了。」魚兒答時臉上沒什麼笑容,祝氏已經听到一些消息,倒也沒什麼奇怪的。
說了兩句話,送藥的寺人便催魚兒趁熱把藥喝了。魚兒扭頭滿臉的不樂意,這傷藥比別的藥汁味兒更大,光在屋里放著就難受。那寺人是個伶俐的,忙道,「太醫說了,帝姬身上的傷主要還是外敷活血化瘀。這藥若是高興喝就服兩劑,不高興就算了,並沒什麼大礙。」
魚兒點頭,忙讓他把藥端下去了。那祝氏卻順著那寺人的話,說要親自給魚兒擦藥,把旁邊伺候的人都遣下去了,「昨晚上听說妹妹不要那些下人們擦藥,母後來了才哄得妹妹好歹把藥上了。今天母後忙八弟的事累著了,我來給妹妹擦,妹妹可千萬給我點面子別哭鼻子才是。」
祝氏突然這般行徑,恐怕上藥只是借口,她這樣子看著是有什麼話要和魚兒說。果然,人一下去,她就壓低了聲在魚兒耳邊說道︰「妹妹可知你這封號‘儷芷’兩字有些古怪?」
原來是來說這事,魚兒心內突然對太子來了些興趣,也不知道這是他的授意還是祝氏自己的想法。只是祝氏和魚兒並不熟稔,這會兒來說這件事,和沈涵之前善意的提醒相比,卻是落了下乘。
「有何不妥之處,還請嫂子告知。」心里雖不屑,魚兒面上並未顯露。
「父皇曾有一位長女名叫清芫,這原是她的封號。可惜那位是個命薄的,十七歲上就沒了。」祝氏很快說出了意料之中的話,只是她下一句,卻讓魚兒整個兒都呆住了。「這沈清芫沒的那晚,皇上身邊的李公公曾端了一碗藥去她的寢宮。沒半個時辰,就傳出帝姬暴斃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