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興帝怒得猛拍桌子站起來,指著穆葆郡王說不出話來。
外頭的侍衛听到動靜,登時都沖了進來,將葆郡王團團圍住,殿內氣氛頓時有些劍拔弩張。穆國使團的其他人等見此情形,也想跟著進來,卻被那個化裝成隨從的澤王使了眼色攔住了。
興帝原本只是氣極險些失了理智,被這麼一打岔,頓時就清醒過來,那句「這人朕就是不給你又如何」到底還是咽下去沒有說出來。只是揮揮手,從自己的人馬道︰「只是個誤會,你們先退下吧。」
待眾侍衛退下,興帝也坐下來,冷冰冰的道︰「手下的人不懂規矩,讓郡王受驚了。」
這雖是道歉的話,可從興帝的嘴里說出來,听著卻是一點道歉的意思都沒有。葆郡王倒也不計較,依舊儒雅的笑著,仿若剛才被腰上配著刀劍的衛兵圍住的人不是他。一句「無妨!」說得是風輕雲淡,與興帝剛才的氣急敗壞相比,顯然是氣勢上佔了上風。
「我等也體諒儷芷帝姬乃是皇帝陛下和皇後殿下的愛女,本王也是為人父母者,自然能體會這血脈親情難以割舍。然,望陛下能以國家大義為重,早日決斷。」
葆郡王十分清楚自己的地位和處境,知道這事不可冒進,如今談判已經略佔上風,便也就給了興帝一個台階下。
興帝如何听不出來,剛才的沖動已經讓他覺得有些失面子,現在有了台階,便也就順勢下來了︰「說來此事雖是國事,卻也是朕的家事。如今母後年事已高,又對幾個孫輩十分看重。近日母後鳳體欠安,朕也需與母後商議一番才能做出決斷,以免年老之人徒受刺激。朕雖為天子,然這個‘孝’字卻是不得不尊。」
興帝不說自己的兒女親情,反倒是扯上了太後。如今諸國都以孝治天下,一個「孝」出口,葆郡王也不好再說什麼了。「皇帝陛下的孝道,當為天下人稱頌。只是我等使團還得早些定下逐項和親事宜,回朝向我穆國皇帝陛下復命。不如就以三日為期,陛下以為如何?」
看興帝點頭,葆郡王也不多言,行禮畢帶著隨從退下回官驛住處去了。
興帝猶自坐了一會兒,才對在旁站著的李公公道,「更衣,回御書房。」起身走了兩步,似又想起什麼,又道,「去把昭菁帝姬叫來,朕有事要問她。」
沈菊樺對興帝突然說要在御書房召見有些詫異,不過听說自己這位皇兄剛和穆國來使吵了一架,想來找自己說的定是與和親有關的事。昭菁畢竟是跟著太後住在慈壽宮偏殿,就算如今林太後被軟禁了,但這里總歸還是太後的地盤,多多少少總有些耳目。興帝想找沈菊樺說話又不想被太後知道談話的內容,似乎也就知道御書房還靠譜點。
當然,去蔡皇後那里也是可以的,只是他們兄妹兩個若專門去鳳鸞殿找間屋子說話,那就太奇怪了。
昭菁帝姬素來是個不拘小節的人,听說興帝找她,也沒有專門再換衣服梳頭,只是照了照鏡子看身上還齊整,便動身過來了。
她進來時,興帝正在看一份奏折,只是盯著某一頁,好半天也沒有翻動,看來是在想心事。沈菊樺也沒驚動興帝,只是自己在旁邊找了張椅子坐下來。李公公早就給她端來了茶點又退出去了,于是沈菊樺就一邊就著茶水吃糕點,一邊等她那位皇兄自己回過神來。
興帝抬頭,看到已經在邊上坐著的沈菊樺,臉上下意識的浮上一絲笑意︰「皇妹來了。」
「見過皇兄。」沈菊樺這才款款地站起來對興帝福了福,「剛才見皇兄在處理國事,所以不敢打擾。」
「太醫說你的腿還沒痊愈,不宜久站,還是先坐著罷。朕看完這個折子就好。」興帝低頭繼續翻閱折子,可思緒卻更加不能集中,腦海里浮現出近二十年前的往事。
看著眼前的少女,興帝忍不住想起十七年前,這丫頭剛出生時被抱到自己母後宮里的模樣。那時他早已為人父,有了一對庶出的兒女,清芫三歲,庶長子也快滿周歲了。對于這個臉上還有些紅紅的閉著眼楮只知道睡覺的小嬰兒,興帝有種說不出的感覺,憐憫、愧疚,亦或是慶幸?
趙皇後在生這個孩子的時候難產死了。興帝當然知道女兒生孩子的凶險,而且他自己也已經見識過兩次,那都是一只腳踏進鬼門關一般,清芫的生母就是因為產後體虛,到現在還臥床不起。
可是趙皇後的死到底是意外還是陰謀,那時候還是皇子的興帝卻不敢去想。當年自己的父皇元帝與趙皇後感情甚好,而與自己的母妃雖然外人看著十分寵愛,實際上卻是感情平平。自他懂事以後,父皇來母妃宮里留宿基本都是裝樣子,晚上兩人還是分房而睡。因為當年父皇在打天下時,有一支十分重要的力量一直握在林家手里。沈氏一族剛剛坐穩這天下,可是周邊小國蠢蠢欲動,都想互相吞並,皇家還需要林家的這支暗中的力量來鞏固皇權。興帝很早就明白,父皇和母妃之間,更多的是相互利用和制衡。
原本以為,趙皇後到了那個年紀,中宮不會再有嫡子出生,可沒想到她以如此高齡竟然突然有孕了。時為皇子的興帝那時雖然已有軍功在身,可他既不佔嫡又不佔長,皇後突然有孕讓他的處境頓時變得微妙起來。
說不害怕那是假的,沒有人比他更擔心趙皇後產下嫡子。雖然那個孩子比自己的兒子還小,可對他的威脅卻是致命的,父皇隨時都有可能派人接手林家的勢力,然後把他和母妃還有弟弟一起送入萬劫不復的境地,為那個中宮嫡出的孩子掃清一切障礙。
甚至……他還動過對趙皇後肚子里的那個孩子下手的念頭。母妃攔住了他,告訴他如果他插手了,就算皇後最後未能誕下嫡子,那他最後也將與皇位無緣了。如果有必要,林貴妃自會替他們兄弟去擔那個風險。
興帝當然知道母妃是有這個實力的,所以他最後才不敢去追查趙皇後的死因,寧願相信太醫說的,趙皇後是因為高齡頭胎的緣故才……也幸而那是一個女孩,否則一個失去母親的中宮嫡子,是很難在宮廷中存活下來的。
父皇對那個初生的嬰孩甚至沒有多看一眼就令人送到了貴妃宮中,自己則沉浸在失去愛妻的悲痛之中。而母妃的貴妃一直當到四年後先帝駕崩,自己順利地登上皇位。他將自己的母妃尊為太後,將弟弟封為莫王,庶長兄封為齊王。而那個先皇後留下的女兒,因為某種復雜的感情,一直被他當做女兒一樣養大,甚至于比女兒更寵。
清芫從小就被林太後定下了要作為那支勢力的領導者培養,這是興帝為了登上這個帝位和林家的交換條件。那支勢力不能完全的交給皇家,而是須由一位有著林家血脈的帝姬掌控,以防哪天皇家覺得林家不再有利用價值而將他們一舉消滅。林太後,到底還是向著娘家的……當然興帝也不會選一位皇子去做這件事,否則指不定哪天兒子反了把老子滅了。
所以他對清芫更多的是嚴格要求,對菊樺卻是寵愛,結果把這個妹妹寵得,性子極為灑月兌,平日里總是樂呵呵的萬事不愁。
「皇兄?」興帝又抬起頭,發現沈菊樺正在看著他,仿佛在問你真的是在看奏折嗎?而低頭再看自己面前的折子還是剛才她進來時的那一頁,于是干脆收起來,今天真是看不下去了。
「知道朕今天,為什麼叫你來麼?」
「皇兄和那個什麼穆國的葆郡王吵架了?所以叫我來,將來好和穆國皇帝好好說道說道,讓那個家伙回去好看?」沈菊樺笑著和興帝打包票,「這等事還須皇兄巴巴的專門把我叫來說麼,妹妹我心里有數。我不向著皇兄,難道還能向著那個隔了老遠的小叔子不成?額,不對,他好像比穆國皇帝大,應該是老叔子。」
「你這丫頭,還沒嫁過去呢,就小叔子的叫上了,也不害臊!」興帝被沈菊樺這麼搶白一通,心情倒是好了許多,「不過說起來,你的那個小叔子,他這次也跟來了。他今天還叫葆郡王來向朕要一個人。」
「皇兄是說……澤王,就是那個上次您說小名叫熊小喵的?」說起這個名字,她就忍不住想笑,可是看興帝已然是一副要談正事的架勢,便忍住了,「他想問皇兄要誰?」
「魚兒。」
「沈魚?那個小丫頭,難道皇兄把她接回來,不是為了讓她跟著我去穆國的嗎?」沈菊樺原本還想問興帝是從哪里找來這麼個人來氣太後,那手繡活實在是學得太像了點,可是見興帝的臉已經陰下去,忙識趣的閉了口。這個皇兄的性子她還算是知道的,高興的時候喜歡開些無傷大雅的玩笑,可是他不高興的時候,最好還是不要惹他,免得給自己找不痛快。
「原來是,不過現在有了點變故。」興帝恨恨的說,這個妹妹,干嘛一定要把事情挑明,雖然現在這里沒別人,可是好歹也要給他這個皇帝哥哥留點面子吧。之前太寵她了,真是欠教訓!
「昭菁,你先給朕說說,你給魚兒的那對紫玉瓖金鐲子,到底是何用心?」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的一更,其實是補昨天欠著的第三更啦~等下還有一更,可能比較晚,大家明天再來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