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兒妹妹。」太子今天穿的是紅黑相間的吉服。因他是騎馬一路跟著車隊過來的,外面霧氣重,他頭上身上便沾了好多水汽,濕漉漉的。
「太子殿下。」魚兒叫道。新嫁娘在去夫家的路上原是不許開口說話的,可這一路也太遠了些,這規矩也就不適用了。
「嗯——」太子假裝垮下臉,鼻子出氣,看著魚兒。
「二哥。」魚兒會意,又叫了一聲,這次太子高興地應了。
「今兒個一直沒空和妹妹說話。妹妹一個人在車里別害怕,二哥就在馬車外頭陪著你。等再走半個時辰出了城,二哥回去了,就叫服侍你的人上來陪你。」太子騎在馬上,探著身子和魚兒說話。
「我省的。」魚兒點頭答道。又被人當小孩子哄,這感覺真是不算太好。
「妹妹以後一個人,要好好照顧自己。要是遇著什麼委屈,就想想二哥那天和你說的話。」太子還在絮絮叨叨的說個不停,魚兒不禁頭大,這家伙什麼時候也變得這麼婆婆媽媽起來。
「妹妹那天收了二哥的禮,可有什麼東西給孤留個念想的?」說了半天,終于說到正題上來了。
魚兒眯著眼楮想了想,反手解開脖子後面的活結,把一直貼身掛著的那把鑰匙取了下來遞了過去。幸好當初掛上去的時候打的是活結,不然今天梳著那麼復雜的發髻,還真是取不下來。
太子接過魚兒遞來的鑰匙,因她給的是貼身帶著的東西,上面還帶著暖暖的余溫,心里一陣竊喜。想來這必定是妹妹十分珍視的東西了,這是這把鑰匙,是做什麼用的?
這鑰匙的材質非金非玉,應該並不是單純的裝飾品。太子欲要再問這鑰匙的來歷,卻听後面穆國使團那邊有人找他說話。他不好再和魚兒多說什麼,只得草草丟下一句「妹妹保重!」便將東西收好,放下車簾子,自去應酬了。
因今日起霧,車隊行進速度比預計的要慢一些。及至到了城外,穆國使團與太子一行話別,並未多作停留,車隊便徑直往西而去。
太子獨自立于長亭之中,目送長長的車隊從他面前緩緩駛過,漸漸消失在濃重的霧色之中。直到眼前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什麼也看不見了……
十年,再給他十年時間,他定要教穆國人把妹妹沈魚還回來。用九個女子來換取國家的太平,這口氣就算父皇咽得下,他太子宏也咽不下去。更何況他們逼著父皇,將他年僅七歲的妹妹都強娶了去。
太子手里緊緊握著魚兒給他的那把鑰匙,暗下決心︰十年後,他定要親自將魚兒迎回,那時再讓她親口告訴自己這把鑰匙的來歷!
魚兒繼續安靜地坐在車里,芳菲已經從後面車上過來伺候了。因霧氣耽誤了行程,車隊晌午的時候,只停下了一刻鐘,略作休整後就繼續趕路,以便在天黑之前到達預定的驛站。魚兒主僕兩個也只是從車廂暗格里取出事先放好的水和糕點,略墊了墊就罷了。
人忙碌的時候,因心思都在要忙的那件事上,就不大會覺得渴覺得餓。等真的感覺到肚子餓了,那必是手上忙的事情已經做完或者告一段落了。
啟宮中的嫁儀已經完成,可這兩個多月的行程卻剛剛開始。
用完糕點,馬車又搖搖晃晃地啟程了。芳菲在一旁把東西收拾好,輕聲勸道︰「少說也有兩三個時辰才能到驛站呢,小姐今天起得早,想必是累了。這會兒雖不能躺下,好歹閉著眼楮先歇一會兒。」
「左右無事,你也歇會兒吧。」魚兒點頭,吩咐了一句,便合眼靠著閉目養神。
芳菲雖是應了,可也不敢真的就歇了。說起來她們大宮女的待遇也算是不錯了,四個人一輛車,雖然沒有帝姬的馬車大,但她們只有第一天早上是四個人擠在一起。其余的時候,總有一個人當值去前頭伺候,三個人坐一輛車,就顯得比較寬敞了。車上顛簸做不來針線,可要打打絡子,聊聊天還是可以的。
其他陪嫁的宮人,雖然也有車坐,可是五六個人擠一輛車,坐進去根本施展不開瞌睡都不舒服。這一天顛簸下來,渾身酸痛,那滋味兒,也就比走路好點了。
魚兒的馬車不僅寬敞,而且位子底下軟軟的,芳菲坐在車里,搖搖晃晃的很快就被晃出了困意。盡管她勉力維持清醒,可是這靜悄悄的,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最後還是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隔了一會兒,魚兒睜眼見芳菲睡著了,也沒叫醒她,反找了個靠背給她墊著,讓她睡得舒服一些。然後自己又閉上眼楮靠回去,繼續想心事。
今日將鑰匙交給太子之事,並不是魚兒臨時起意,而是這些日子已經考慮許久了。興帝已經把她記做中宮嫡出的帝姬,徹底的斬斷了魚兒和白姨娘的關聯。不管興帝是不是知道,白姨娘也已經換了身份安靜地生活在江南一處庵中。她們母女原來的身份都已不復存在,那麼那個匣子里的東西,也許從前可能會威脅到魚兒,以後卻不一定了。
兩個月後,等他們到了穆國皇宮,魚兒就是穆宮嬪妃。和帝待她好也罷,不好也罷,穆國人都不會允許啟國做出傷害她甚至是把她搶回去的事。這是一個國家的尊嚴,若是連後宮的女人都護不住,那皇帝的臉面何在?將來如果啟國太子沈熙宏真的以魚兒為理由,挑起戰火,那麼估計穆國人寧可把她殺了,也不會容許魚兒被啟國搶回去的吧。
說到底,若是一世太平還算好,一旦兩國燃起戰火,她們九個女子的處境就十分尷尬。不過好在,還有幾年時間可以準備。反正沈魚現在年紀還小,魚兒手上還有夜魅,大不了到時候想辦法——逃了唄。
至于那把鑰匙,魚兒猜測這應該和那枚玉簪一樣,不是她能帶出啟國的東西。盡管昨晚興帝沒有提起這事,魚兒也不知他是否已經打開那個匣子,但照興帝的性子,他是不會樂意看到鑰匙就這麼被出嫁的女兒帶走的,否則當初他也不會急著把匣子要走了。
如今太子是把這東西當做信物也好,是去找興帝合計著開匣子也好,反正東西她沒帶走,而且沒給外人,而是直接交到儲君手里了。至于其他的,他們父子倆愛咋咋地,那都和魚兒沒什麼關系了。
芳菲知道傍晚快到驛站的時候才醒過來,發現自己身上蓋著薄毯,還墊著一個靠背,驚得一下子坐了起來。
「你睡醒了嗎?」魚兒托著腮在一旁坐著看她。
「小姐?」芳菲揉揉眼楮,她睡迷糊了,一時分辨不出自己是在什麼地方,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車簾子掀起一條縫,外面天色已經快黑了。說是來服侍主子的,結果自己卻睡了一下午,還讓主子給她找毯子蓋,找靠枕墊,這真是……
「我也剛醒。」魚兒笑眯眯地說道,「睡醒了就收拾收拾,我們快到地方了。」
芳菲看魚兒的樣子,身上的衣服頭上的發飾一點不亂,可不像剛睡醒的樣子。四芳中就屬芳菲是從小跟著魚兒的,情分堪比姐妹,雖然心里有些慚愧,不過魚兒不說,她也就不那麼惶恐了。迅速的理了理頭發,把東西收起來放好。
車隊到驛站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有宮人來請魚兒進到里面的院落,九個女孩子每人分到一個單間。京城附近的驛站條件還算不錯,而且現在人手多了,不像進京時就芳菲一個人,整天的手忙腳亂。
魚兒下車時,熊小喵看似無意的從她的馬車旁邊經過,輕飄飄地丟下一句「今晚等我!」魚兒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大步流星地進去了。
這家伙,這葫蘆里賣的又是什麼藥?而且這話說的,听著怎麼就那麼別扭,就好像他們兩個是偷偷模模的——在幽會。哎呀,這都亂七八糟的,什麼和什麼啊?
魚兒不想再往下想了,不露聲色往里走。草草用過晚飯,魚兒忙著叫人傳水洗臉。這厚厚一層粉,都一整天了,臉都快憋得透不過氣來了。足足換了三盆水,魚兒才覺得盆里的水看起來清了些,不禁汗顏,早上這粉可涂得真夠厚的。
這邊魚兒正忙著洗臉卸妝,就听見窗子外面「篤篤」的響了兩聲。看了看旁邊伺候著的芳玉的臉色,便知外面是誰了。這個熊小喵,還真會挑時候。
「洗臉呢,別讓他進來。」芳玉聞言,轉身去窗戶那邊說話,魚兒自取了干帕子把臉擦干。
誰知她剛開了妝奩坐下打算拆頭發,就見一個身影從窗子跳了進來。
回頭,芳玉滿臉無辜地站在一邊,看來她剛才是攔了,可惜沒攔住。熊小喵則歪著腦袋,滿是打量的看著魚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