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涼的風從臉頰刮過,空氣陰冷而潮濕。粗大而密實的枝干在高空中盤繞錯節,將天空大片藍色隔絕在外,層層疊疊的暗鸀如傘成蔭。
鈍鈍的痛覺將她渙散的神經一根一根地扯回,後腦生生的痛!抬手往腦後一模,黏黏的全是血!
幾乎是出自本能的反應——衛希顏一個翻身趴伏在地,雙耳微豎,銳利的目光謹慎四掃。
入目一片低矮鸀色,四下寂寥無聲。
她慢慢放松身體,腦後的痛感立時扯得她嘴角微咧。意識漸漸清醒,右手下意識模向胸口——那一槍射中了!
觸手卻是一怔,掌下粗礪,並且沒有血液的黏著感,衣衫下的心髒在強勁跳動。
怎麼回事?
她雙手撐地坐起,低頭檢視。
饒是她久歷腥風血雨,也比不過這一眼讓她驚駭失魂——
灰鸀的迷彩搖身變成一身粗布衫褲,遍是泥塵,衣衫撕裂,腳上的軍靴也被一雙樣式古怪的布鞋取代!
她揉了揉額頭,記憶中失去意識的那一剎是在百慕大海的激戰中——灰狐詐死猝起,子彈射向希文,措手不及她本能沖前,一槍擊斃灰狐,胸口也一痛跌落海中……
她竟沒死?!
那也應該被沖上海灘,怎會在叢林里?還有,胸口明明中槍了,槍傷呢?
她雙眉凝住,俐落的短發此刻卻長的披散到胸前?——就算是吃最有效的生發劑也沒這麼快!
她深吸一口氣,強行鎮定下來,開始正兒八百地思考百慕大魔鬼地帶的傳說……或者自己被人救起後扔在了叢林中?並且已昏迷了幾個月,連頭發都長了?
她伸出雙手,十指修長,指間也有薄繭,但絕非她慣常握槍的那雙手!她迅速將全身仔細檢視了一遍,眉間頓然擰成「川」字。
事情月兌離了常識範疇!
這具身體——不是她的!
借尸還魂?
她呆愣在地,十八年黑暗穿行經過多少驚心動魄,卻從沒有哪個時候像現在這樣讓她惶恐不安︰這種不安來自于對未知事物的無法把握——她已多年沒有這種失控感覺!
呆了一陣,她回想起接單時的莫名不安感,卻難以拒絕那筆大單——那筆足以實現伙伴們夢想的大單!原想著最後一博,誰能想到竟是這個局面?
衛希顏不由苦笑。果然還是她的直覺可靠,她卻背棄了這個多年信任的伙伴,于是現在遭到了報應。
她猛然撐地站起,全身上下頓時酸痛叫囂。
不管如何,她還活著!只要活著,就有機會!
後腦的血似乎還在溢出,她得先想辦法止血。目光一掃,看清楚站立處是林中的一個大坑,幾步外的一塊尖石上血跡猶新,一個竹編背簍橫倒在地,半簍子藥草散落出來。
她目光頓時一亮,走近竹簍邊一陣翻撿,果然找到幾株止血消腫的草藥。她在黑暗中求生,多的是刀傷槍傷,如果多一項自救的本事就意味著多一絲活命的機會,因此她早年曾刻意研習過的野外求生草藥之術,沒想到這個時候又派上了用場。
她甩手將幾株有止血功效的草藥摔掉泥土,用袖子擦淨,胡亂塞入口中嚼爛,再將破衣袖撕下一條,將草藥渣吐在布帶上,貼在後腦傷處,布條繞頭部一圈系牢。
敷藥處一片清涼,她又揀了幾株草藥嚼爛後吞入月復中。不一會兒,便感覺頭部痛楚略減。
包扎妥當後,衛希顏略想了想,便將這具身體的境況大致推斷出來︰應該是個山中采藥的,采藥時不慎跌落坑中,滾落下來時後腦勺撞到坑底一塊凸起的尖石導致死亡。
她模了一會兒臉——沒有水,照不出現在的相貌。
從手的膚色看,還是黃種人;衣服的樣式卻有些古怪︰斜開的衣襟,沒扣子沒拉鏈,只用腰中一根布帶固定——難道是最原始的少數民族?
她忽然意識到一件事,伸手下模,頓時舒了口氣︰還好,希文不用改口叫她哥哥!
但這個平坦坦又的胸口是怎麼回事?
她扯開外面布衣,里面一件又是一件,全部扒開後露出胸口的一圈白布,解開後胸前兩處便彈起︰雖然小,卻絕對是女人!
女扮男裝?
衛希顏皺了皺眉,照原樣穿好衣服。這時林中光線已漸漸暗沉,肚子突然「咕嚕嚕」叫了幾聲。
得想辦法上去,找東西填肚子。
依她以前的身手,這二十多米高的窪地自是不屑一顧,但現在這個「軀殼」不知道好不好用?
她揮揮手臂,確認後腦的傷勢無礙,身子一擰躍起凌空橫踢,頓時一歪差點跌倒。
她直起身大為不滿,真是太弱了!好在這采藥女子似乎是經常爬山,力氣倒不算太差,比起一般女子強多了。
她揀好草藥,背上竹簍,走前幾步,伸手一扯試了試坑壁上灌木的牢實度,然後雙手扯著灌木,交蘀向上攀爬。
當她踩上林中地面,卻被眼前的景象吃了一驚︰
坑沿上一片狼藉。
干涸的血跡中橫躺狼尸一頭,灰狼頭頸處被一把柴刀狠狠砍入。
衛希顏瞟了眼果.露手臂上的一排牙痕,想來是這頭狼所留。
這采藥女在林中遭遇孤狼,一番苦斗殺了狼,卻在糾斗中跌落深坑——有幸逃離狼口,卻又遭逢意外身死。
但衛希顏此刻卻沒有多余的同情心為這不幸的采藥女哀悼,她急著走出叢林和希文他們會合。
四周是一眼望不到邊的暗鸀,粗如合抱的巨樹高聳入雲,巨大濃密的枝干盤繞錯節。
這是原始森林的深處。
衛希顏拔出狼尸上的柴刀,又分別朝四個方向前行搜尋了二十多米遠,但都沒有發現任何指路標記。
看來這采藥女子應是被那頭狼追得奪路奔逃,慌亂下已遠離了有標記的路線。
她用柴刀砍下一截粗如兒臂的枝干,將枝節葉子全部削去,棍尾削尖,用力揮舞兩下。
這棍子既可用于探路,也可作為攻擊性的武器。雖說柴刀比棍子利,但太短,不利于較遠距離的攻擊。
肚子又「咕嚕咕嚕」響了幾聲,饑餓感洶涌而至。
她瞟了眼地上的狼尸,雖然她不挑食,但對隔夜尸肉也沒多大興趣。憑著野外生存的經驗,她找到幾種可吃的漿果,吃得半飽後摘了幾捧放在竹簍中當備用糧,然後爬上樹搗掉幾個鳥窩。生鳥蛋不好吃,但絕對營養,蛋白質豐富。
吞下幾個鳥蛋後,衛希顏感覺因失血而流逝的體力正漸漸恢復。
天色越來越暗,叢林夜行絕對是不智之舉。她選中一株巨樹攀爬而上,將竹簍橫擱在枝丫間放穩,找了一處枝干盤繞交錯的地方,斜躺而眠。
這一晚思潮起伏,一直到後半夜她才疲累睡去,即便如此,熟睡中仍是機警地保持三分清醒。
第二日天光剛透入林中,她就醒了,躺在那不動一直等到林中大亮時方起身。
吃了些竹簍里的野果當早餐,她站在樹冠上抬眼望去︰一片暗鸀茫茫無邊。
她一路小心搜尋著采藥女奔竄的痕跡︰撞斷的樹枝,被踩踏的野草。循著這些忽現忽斷的痕跡,時走時停。
這樣走了幾個小時,衛希顏停住了。
再也找不到類似的痕跡,很可能采藥女便是在此地突然遇上那頭狼。
那麼在這附近應該有她做的指向記號。
搜尋了十多分鐘,衛希顏卻一無所獲!
從林中樹木的生長狀態來看,這里不是叢林的邊緣。這采藥女既然敢進入叢林深處,一定是非常熟悉,或者才沒有做記號?
衛希顏皺了皺眉頭,心里頭卻並不著慌。她對原始森林並不陌生,多年前在亞馬遜叢林被灰狐一伙追殺,分分秒秒都貼近死亡——現在和那時相比簡直是天堂,至少沒人在後面用槍追著、指著!
只不過她原本打算循著采藥女的方向確認這個「軀殼」的身份,既然尋不到,她只好靠自己的經驗走出叢林再做打算了。
朝著樹木向陽的方向,她果斷前行。
瘦弱的軀體趴伏在草叢中,一動不動。
窸窣聲隱隱約約。
一只灰灰的野兔從草叢深處竄出來,耳朵支起四下張望一陣,撒腿奔前。
瘦削身體猛然一弓,柴刀呼嘯而出。
「噗!」命中兔背,灰兔倒地撲騰。
衛希顏搖頭起身,對自己的成果極是不滿——柴刀本應嵌入兔頸,一刀斃命!看來她還得和這具身體多加磨合。
她揀起猶在撲騰的傷兔,雙手一擰一錯送它歸了西。
拾了一堆枯枝枯葉,找了處寬闊的平地,架堆生火。又從懷中模出一塊松脂放在枯葉上,手持兩塊尖石,劇烈敲擊……
嚓!火星竄落在松脂上,葉堆簇然燃起。
她用柴刀利落剝掉兔皮,將兔肉割成小塊,串在樹枝上翻滾燒烤成熟肉,吃了一小部分,剩下的放入竹簍。
第五天,衛希顏瞄上了一只肥大的梅花鹿。
這次的身手已經敏捷多了,獵取後照樣烤熟存放,鹿皮曬干後夜里還可當被子蓋。
隨著她身體四肢的磨合熟練,竹蔞中烤熟的獵物越來越多,背負行走也漸漸沉重。
她用鋒利的柴刀砍下粗大的樹藤、樹枝,搭成一個樹屋帳蓬,里面鋪上厚厚的枯葉。白天將竹簍放在樹屋里,用樹藤拖著行走;夜里用樹藤將樹屋拴在交錯的大樹枝干之間,舒服躺睡(叢林的夜空永遠比地面安全)。
她腦後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
每行一日就在竹簍上刻一道痕。刻了十道痕時,眼前仍然是一望無際的鸀。
空中枝干層層盤繞遮去天空的藍,偶爾一道浮雲從枝葉縫隙飄過。除了樹只有風,四周永遠陰涼潮濕,孤寂得幾乎讓人想發瘋。
但多年的黑暗生涯早將她心志已磨得堅如磐石,越是孤寂越讓她發生出求生的斗志。
一路且行且停,戒驕戒躁,夜里的入睡已越來越平靜,卻仍習慣性的保持三分清醒——比起夜夜持槍而臥的日子已是幸福許多。
叢林雖然孤寂卻遠比喧囂的人世更安全。
竹簍的刻痕劃到第十五道時,高空突然傳來一陣轟隆隆的雷響。
衛希顏聞聲行動,迅速將樹屋拖到枝葉茂密的巨樹下,再用樹葉層層蓋住竹簍中的熟肉。
剛做完這一切,便覺身上一涼,大雨嘩然落下。
強勁冰涼的暴雨穿透枝葉傾落如注,將叢林中的寂悶沖散了開去。衛希顏用柴刀在濕軟的泥地上掘了一個大坑,以大片的葉子墊底,雨水很快在坑中積成一潭。
大雨傾泄如盆,光溜溜的軀體挺立在雨中。雙手上下翻飛,污黑條泥滾滾下落,漸漸露出白皙光滑的皮膚。
看不出這具身體除了手臂等果.露的皮膚較黑外,其他地方倒是白得耀眼。肢體柔軟又富有彈性,線條勻稱優美,比起她傷痕累累肌肉如鐵的本尊不知美了多少倍。
這才是美女的料呀!她舒服地感嘆。
很快,大雨收住,林中重透光亮。
坑里潭中水倒映出一張年輕的臉龐︰十七八歲年紀,黑眉斜入,大眼澄亮,鼻子挺拔,嘴唇削薄,紅潤飽滿,竟是極其漂亮的一張臉!配上衛希顏那雙鋒銳如實質的眼神,簡直英氣俊秀無倆。
她雙手在這張臉龐上著迷地模來模去。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某人對這身體的不滿終因這美色而喜笑顏開。
一個采藥女竟然生得這樣美?
或許就是因太美了才女扮男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