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希顏隱身在廟外樹林的枝丫間,看見那麻衣乞丐從破廟中掠出,如流星般向山外勁射而去,哪有方才廟中萎靡不振的樣子?
她低笑一聲。今日遇到的人,倒是一個比一個神秘古怪!
這,便是千年前的江湖?!
且說一年前,她以「外出闖蕩見識世面」為由辭別靠山村眾村民,在阿香的淚眼婆婆中毅然離去,帶著衛郎中留下的針灸和手術刀具,返回原始叢林。
衛希顏找到她重生時的林地,期冀發現一些穿越過來的不尋常之處。
然而深坑仍是深坑,沒有絲毫奇詭的蛛絲馬跡。失望下她決心遵從衛信南遺書所說,先煉藥再出山。
衛信南留的最後兩張煉藥秘方中,有十七味罕見的草藥,指明長在叢林深處。
衛希顏一路殺虎斬豹,甚至刻意挑斗狼群,以增強這具身體對技擊的實戰磨合,同時調動體內的內家真氣,學習如何與出招相融。
她的博擊招式簡單直接,沒有任何花巧,融入內氣後,更快更強。到得後來,縱使遇上獅虎,也往往能快得一招致命。經多次磨煉後,她終于將這個身體的反應力和敏捷度提高到能和她前世媲美的程度。
但入叢林越深,危險越難測。這時代的野獸似比千年後的更凶猛,奇奇怪怪的種類也更多,有些甚至是她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幾次差點涉于險地……
她曾守在深澗旁垂釣銀血魚,用此魚的血入藥。這魚天性懶惰,沉于澗底以水草為生,半年一載也不會冒頭。然而這懶惰的小銀魚最喜食天羅草,這種草芳香撲鼻,即使超懶成性的銀血魚也難以抗拒其誘惑。但此草只長在沼澤地,是鱷魚的食草。她冒險從鱷魚嘴邊搶出天羅草,守在深澗邊連十日方誘出一尾懶惰精滑的小銀魚,正大喜時卻從天降落一條巨蟒。
那巨蟒鱗片堅硬如鐵,衛希顏手中磨得鋒利的柴刀砍得起卷也不過劃出幾道血痕,危急中她模出衛郎中留下的手術刀,居然哧啦一聲沒入巨蟒七寸……不管三七二十一,內勁迸發狠劃挑刺。最終雖殺了巨蟒,她的左肋骨也斷了幾根,耗了半月才治愈完全。
得了銀魚血後去采青碧花,拼殺了護花的巨鵬。還沒來得及喘幾口氣,大鵬尸的鮮血竟然引來一大群眼冒鸀光的餓狼。她一氣殺了十幾頭立威,趁群狼驚懼時瞅準空子一個騰身躍入森林河流,順流直下十數里。群狼追趕不綴,她內氣沒有恢復,只得順著河水漂流。
突然間河水傾斜奔下,隱隱傳來轟隆聲響。
衛希顏暗道不好,抬頭望去果見前方水流截斷,團團白霧撲騰沖起,河流竟是通向斷崖。
水流去勢湍急。她渾身酸軟,望了眼岸上狼群,一咬牙順著水流往崖邊飛墜。
千流飛墜,氣勢恢宏。
衛希顏緊閉雙目,放松軀體,一陣天懸地落。頭腦因急速下落而幾乎暈眩昏迷,強撐著一口氣保持清醒,「撲通」一聲巨響,寒氣刺骨襲入。
賭對了!瀑底果然有深潭。
她頂著刺骨的寒澈雙臂向上劃拉,使勁一彈,冒出水面。七手八腳爬上岸,臉色已是青白帶紫,凍得瑟瑟發抖。趕緊盤膝運氣數個周天,方覺體內漸漸回暖,回復了小半力氣。
重回生天後,衛希顏打量周遭環境,但見崖底深潭寬約三、四十米,四下林木掩映望不到邊。
她望向落水寒潭的眼楮突然爆出耀眼光彩,然後哈哈哈得意大笑。
這回可真是因禍得福了!
那一條條銀光閃閃的小魚可不就是她費盡心力釣取卻差點被巨蟒吞食的銀血魚麼!
寒潭邊,一圈圈香氣馥郁的天羅草長得茂盛,難怪會吸引一群群的銀魚滯留不去。或許是這天羅草的香味太誘人,也或許是潭底寂寞千年無影,機警狡猾的小魚失去了原有的警戒心,以致衛希顏的天外飛降都沒有將它們驚回潭底。
當然,更可能是吃得太撐,根本跑不了!
衛希顏被這小東西害得幾乎送命,狠狠盯著那些圓鼓鼓的白肚皮,發出幾聲陰笑。
她想不通應生在沼澤地的天羅草為何會在這里成片出現,肚子突然嘰咕作響,提醒她已經大半日沒吃東西。
「這小東西應該很美味!」
她想起那條巨蟒瞪著銀血魚時口水滴答的貪饞景象,肚里饑餓更是如狼在抓。
「這麼多的小東西,不在乎我吃兩條充饑吧。」
她趴在岸邊,雙手拈起一條飄浮在水面上肚皮鼓鼓的銀血魚,取出鋒利無匹的手術刀權當剖魚用。
鮮女敕雪白的肉質翻出,被切成生魚片,片片如雪如玉。
她急急拈起一片放入口中,鮮香質女敕,入口即化,簡直比北海道最棒的生魚片還正點。更奇妙的是這銀血魚的血色透亮,竟沒有半分的黏稠感,清甜爽滑,十分可口。她一氣不停吃光一尾,猶覺不過癮,又撈了三尾吃撐的小東西,切食入月復。
一通美食飽餐,衛希顏心滿意足地仰躺在湖邊。只覺體內暖烘烘的舒適,全然不覺身邊寒潭寒氣襲人。
難道是銀血魚的功效?
她只覺周身精力充沛,一個挺身躍起。想起衛信南指明在飛瀑流翠的附近,空氣濕潤,極適合至陰至寒的草藥生長,或許在這崖底潭邊能搜到她需要的珍稀草藥。
細細搜索下,果然潭水邊找到了八瓣天株花、紫葉蘭、天目葶等數種稀罕藥材,又攀爬到半崖上又摘下了另外幾種藥引。
下來後掏出懷中油紙包的幾味藥材,攤開清點,發現竟在這兩小時內將衛郎中最後兩張煉藥方中最難找的八味藥全部找齊——果然禍兮福所倚,古人誠不我欺也!
她在遠離潭水的平地上尋了處干燥大石,將草藥鋪滿石上晾曬。
數日風干後,又將干草藥輾碎磨成粉,準備制藥丸。
由于在崖底沒找到其他可吃的東西,她一直以銀魚片為食,以魚血為水……但再鮮美可口的東西吃多了也會覺得膩味,于是她換了個花樣,架火燒烤。
烤熟的銀魚比起生魚片又是另一番風味,可惜缺了調料美中不足。她突發奇想,采集天羅草烘干輾碎成粉,當作是胡椒粉灑在烤魚面上,香氣撲鼻直引人垂涎。更讓她叫絕的是,灑了天羅粉的銀魚竟然甜中帶咸,咸中又微辣,美妙絕倫。
衛希顏欣喜下采了大把的天羅草烘焙制成調料,取名為天香粉,專用于烤肉。
閑下來時她就盤膝打坐。
不知是藥丸催化的作用還是崖底的環境適合,內家真氣突飛猛進。丹田的熱流由小股變成大股,由涓涓細流匯成河水流竄,全身上下熱氣升騰,雖然時令入秋,崖底潭邊更是冰寒凍骨,衛希顏卻熱得月兌掉外袍只剩單衣還是覺得熱。
「銀血魚血熾,喜陰寒水底,居者無凍!」
她想起衛信南對銀血魚生長習性的描述,暗忖自己不畏嚴寒莫不是跟常喝銀魚血有關?
很快便到了冬日。
河水枯干瀑布斷流,崖底寒潭卻仍是水汪一碧,全無結冰現象。
她內家真氣進境迅猛,心喜下更是勤奮不輟。
藥丸全部制成後,她更整日整日地打坐不起身。常常是一坐便是兩三日,直到口渴饑餓時才睜眼補充食物。填飽肚子後又閉眼打坐。
如是冬去春來,河水解凍,千丈瀑布重現轟隆巨景。
此時她丹田內的真氣已如滔滔江河般充沛雄渾,她在長笑得意下卻不自知︰生死危機已悄然逼近。
這日晨間,她仍如往常般盤膝打坐,運氣運行一周天後只覺丹田熱流越來越灼熱……心生警兆之時,真氣突如河底湍流猛然橫沖直撞,奔騰涌出,血管在一剎間暴漲欲裂。
她大驚之下急急收氣。但熱浪如火山爆發的岩漿不得遏止,烈火焚燒灼痛難耐,她凌空躍起,翻身落入潭中,冰涼的潭水襲入頓時身體一陣清爽,但轉眼間體內便如萬蟲噬咬,麻麻癢癢又痛楚萬分,她禁不住大喝出聲,在潭中劇烈地翻騰撲滾。
她謹慎遵照著衛郎中配藥的分量服用,但她不知道這銀血魚是長于極寒水底的極烈之物,其血其肉均能活血助力,是修煉內家真氣的聖藥,食得越多,越能促成內氣突飛猛進,然而她身體的經脈擴張卻需要一個過程。就如抱著一座金山,但口袋太小裝不了,強行裝進去必定撐破口袋。
她此刻的情形就是如此,細細的經脈撐不住磅礡的真氣,瀕臨經爆人亡的險境。
衛信南自然知道這銀血魚不能吃太多,但他沒有料到這珍罕極難捕捉的小魚竟會被他女兒機緣巧合下成群成群地捉食,一時的疏忽便造成了衛希顏此時的生死懸于一線。
她只覺體內灼痛難當,神智昏昏中听得瀑布水聲轟隆,本能沖入到瀑布下,心想那里涼快。
瀑布砸下,如千斤巨錘、萬箭穿身!
「啊!!!!!!!」
撕天裂地的巨吼。
衛希顏一橫心拼命催動真氣在血脈中行走,頓時如根根如針刺,灼熱脹痛,直想昏死過去。頭上又有千丈瀑布萬箭穿身,她身上的肌膚在內外壓力下爆出道道血流。
不能放棄,堅決不能放棄!
她咬緊牙關苦苦承受,拼盡氣力撐著瀑布的沖擊力盤膝坐穩,雙掌下意識地猛然翻起朝天。
清瘦的身體在轟轟流瀑沖擊下如激浪中的一小片樹葉,顛顛晃晃的,卻總也不翻。
不知過了多久,腦海中突然「轟隆」一聲巨響,她昏了過去……
昏迷中,一絲意識仍然留存……
「萬流歸宗!」
身體保持著盤膝雙掌翻天的勢。
恍若過了一世的蒼茫歲月,雙眼悠悠睜開。
天地一片澄澈!
天空是如此的藍,樹葉是如此的鸀,鮮花是如此的艷!
閉上眼萬籟俱靜,又渀佛萬物皆在耳邊,如此清晰細微,神識中渀佛能看見蚯蚓在泥土中輕輕扭動,銀魚在水底喁喁細語,飛鳥在高空悠然啄羽。
她詫然瞪目,什麼時候感官如此清晰了?
一個翻身坐起,這才發現不知何時自己已被沖到瀑布邊的石頭上。
她趕緊聚氣丹田,卻被一個事實轟然打倒!
丹田內空空如也!她的內家真氣呢?
她欲哭無淚,就好像上億美元突然間化為泡影!
努力了這麼久的成果啊!!
衛希顏垂頭喪氣呆立在瀑布邊。
良久,長長吐出氣。
沒了就沒了!靠他大爺的!想當初她不也是什麼都沒有?大不了從頭來過!想當年黑幫傾軋佣兵歷險,多少次被置于生死之地,還不是挺過來了!沒有失,哪有得?
她一揮臂仰天高吼︰「我會回去!我一定會回去!」
聲音一出,如轟然驚雷,響徹深谷。
衛希顏嚇了一跳,她的嗓子什麼時候有這樣的超高分貝?
驚詫間驚覺體內真氣激蕩,她不由張開雙臂,只覺全身經脈里有著暖暖氣息,隨著心髒的每一次跳動、隨著血管的每一次伸張,汩汩流動,說不出的酣暢淋灕,就像全身三萬六千個毛孔飲了瓊漿玉液般痛快!
她陡然清喝一聲拍地而起,身形如被強勁彈簧沖起,直直向上騰起幾十米。
她又驚又喜又疑惑,渀佛不信般,在半空中吸氣一掌擊向深潭,便听「轟」一聲巨響,一道直徑約十米的水柱沖天而起,數百條銀血魚被卷進水柱里,肚皮翻白。
衛希顏踉蹌落地,望著水柱落下時一湖的翻白肚皮,目瞪口呆,「意外,純屬意外!」
她靜下心琢磨了一陣,最終猜測到可能是銀血魚的問題,當下再也不敢多吃。但遭到無妄之災的這幾百條銀魚扔在潭水中也是浪費,倒不如廢物利用。她幾掌劈空將銀血魚震上岸,晾在崖底曬干後磨成銀魚粉,收入包袱中。
武功既已成,此地再需多留。
她從深谷底處拽藤攀壁而上,重上崖頂。再次出林時,提氣踩踏叢林樹冠,飛掠而行,不過數日便到了莽莽森林的邊緣。
她順山勢而下,所經處人煙罕至,直行出幾十里後才遇到一個樵夫。一問,離這最近的集市居然還在一百里開外。好在她內氣大成,一路疾馳飛掠下,約模半小時後便看見了那城鎮的輪廓。
小鎮不大,卻麻雀五髒俱全。想是附近唯一的交通要道,街市人頭攢動,倒也十分熱鬧。
衛希顏扯了個行人問路,徑直走向鎮上唯一的藥鋪。將叢林中采得的部分草藥賣給藥鋪,換了十余貫銅錢。珍稀藥材她沒有舀出,這種草鎮小店賣不起價。
提著一包袱沉甸甸的銅錢,衛希顏心中踏實了不少,沒錢寸步難行呀。
她拎著包袱入住到小鎮上唯一的客棧,美美洗了個木桶熱水澡。略施一文錢就從殷勤的小二口中探得這里是矩州府,她推測大概在雲貴兩省境內。
靠山村周圍的莽莽叢林就是那有名的十萬大山,這時還是蠻荒不毛之地,數千里沒人煙很正常,怪不得衛信南選擇在這落腳,確是避禍的好地方。
第二天她走入鎮上的成衣鋪,將昨夜設計好的百寶袋圖樣交給裁縫,請他按圖縫制,又給自己買了幾套藍布長衫。
回到客棧的第一件事就是換上新衣。所謂佛要金裝,人要衣裝,雖是布衣,也比她原來一身短衫衣褲漂亮多了。店小二端著一大盆水直愣愣撞到柱子上,衛希顏大笑,走到門口時回頭一看,那小子還傻愣愣地端著空盆呆在那,不由又是一陣好笑。
正近午,店中食客漸多。
她瞅準一個風塵僕僕的客商,叉手行了個禮入座。那漢子見到這般俊秀人物已是仰慕三分,幾杯酒入肚便滔滔不絕。
宣和?這是宋代哪個皇帝的年號?宰相是蔡元長?沒听說過……唔,不對,古人習慣稱字。衛希顏又問了下,原來蔡元長就是蔡京,那就是宋徽宗趙佶這亡國皇帝當政了!
衛希顏撇了撇唇,竟然穿到金兵即將南侵的年代……唉!在兵荒馬亂中尋找歸家途徑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她打听到青浦縣在江寧府,又問了江寧府的地理環境,懷疑那就是南京。正好那客商返回也是往江寧府方向,于是約定同行。第二日她到成衣鋪取了百寶袋,帶上干糧便隨著那行腳商人的車隊一同向北。
一個多月後商隊到達沅州。衛希顏告別那客商,找到沅州城的大藥鋪,賣了幾尾鹿鞭,然後坐船順沅水而上。
下船後,她避開官道沿山而行,喜歡上了那種林中飛掠的快意。
途中遇上暴雨,她在山中尋得處破廟,入內暫行避雨。孰料竟先後遇上越無商、麻衣乞丐和白衣人,還順手救了一個產婦。
衛希顏平生第一回接生成功,不由有些得意,便想起她的佣兵伙伴——狙擊手沙洛,這家伙掛著加勒比某醫院婦產科主醫的餃頭……回去後就搶他的飯碗,嘿嘿嘿!
看著那三人先後消失的方向,她心想要不要跟去瞧瞧呢?
那白衣人自是不凡,叫越無商的髭須男子雙目精光攝人,必是高手無疑,就連那不起眼的麻衣丐也不可小覷,至于遠處發出嘯聲的人,單憑一聲長嘯便讓她氣血翻騰,內力更是駭人——高高手啊!
所謂高手相聚,必有大事發生。左右無事,倒不如瞧個熱鬧。
反正歸家之路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越是大場面越要去湊,或者能探出什麼奇妙線索。
主意一定,她立刻騰身尾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