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希顏並不知身後的事,她小心掠空前行十多米後突然心生古怪。
此前所經唐門之處均是檐瓦連綿,這片地方感覺不小,怎麼是光凸凸的一片空地?
她心生訝異不由凌空落下,足下將觸似觸時突然心生警兆,身形再度拔空,提氣踏步掠空前行數十米。一口氣將用盡時,雙掌向下一拍,借力再行,如是五、六次,再也撐不住力竭掉地,伏地一陣急喘。
她不明周遭情形,真氣一回生後便立即掏出火折子,燃亮後向掠過來的方向看去,頓時倒吸一口冷氣。
先前飛越的地方竟然是一片黑漆漆的大湖。此刻落足在湖岸,距離黑漆漆的湖水不過一尺,隱隱可聞到腐臭味從湖水中飄出。
她打了個寒噤,這湖水中八成有巨毒!剛才她要是一口氣接不上,豈不是掉入湖中做了枉死鬼?心中大罵唐青衣,這小子到底是救她還是害她?
奇怪,那些追兵似乎消失了!
衛希顏皺眉想了一陣,轉過身就著火折子小心向前走去。
走出湖岸十多米,周圍仍是一片死寂。她凝神觀察四周,黑漆漆一片無聲無息。又向前走了一陣,前方隱約出現一座大房子。
走近後看見宅門下掛著兩只大紅燈籠,透出微弱紅光,兩扇銅門緊閉,橫匾上刻著三字︰青隱院。
青隱?難道是唐青衣的別院?衛希顏站在門口想了陣,斷然走上台階,拉起銅環堂堂正正叩門。
「篤!篤!篤!」
沉悶的響聲在沉寂的黑暗里分外刺耳,卻沒人來應門。
她等了一陣,突然擊出掌風一推,大門應聲而開。
里面黑漆漆一片。
她想了想,回身取下高掛在大門口的紅燈籠,挑燈慢慢走入。
視線所及,感覺好大一片空地。她將燈籠舉高,眼中所見不由讓她一怔。
似乎是進入了農田?!
滿院的青菜瓜蔬,又隱有波光泛出。走近一看,竟然是一口魚塘!
她愣了片刻,沿著菜地的田梗一路走過去,一直走到菜地盡頭,在淡淡的燈光下看見三間連排而建的青石瓦頂屋子。
「主人家可在?」
聲音空蕩蕩的回響。
衛希顏立了一陣,小心走進去。
中間是正屋,左間的是臥室,最右邊一間是廚房,每間屋內均空無一人。
房間的陳設布置,讓她隱隱有種歲月滄桑的感覺,除此之外便是無邊的寂寥。
唐青衣雖然冷漠疏離,卻還沒有這種看透世情的沉厚感,這里住的是誰?
從臥室中的衣飾來看,應該是個女子。
難道是……她?衛希顏心中怦然一跳。
她沉吟了一陣,突然從懷中掏出一瓶藥水,滴了兩滴在掌上,然後抬起雙手在臉上搓了幾下,取出帕子將臉抹淨,露出她的本來面目。
若此處里真是那人所居,或許她露出真容能賭上一把。
臥室中寂寥的氣息尤其濃重,渀似千年萬年的嘆息沉痛哀傷,讓人心頭也不由得沉郁難解!
她不由快步月兌離這屋子,回到正屋。
偌大的堂屋卻只置放了一桌一椅,周圍盡是空曠,連多余的一件擺設也沒有,看來此處主人不喜迎客。
她在屋內、院內來回轉了幾趟,仍是未見到一個人影。又回到正屋,目光四處搜尋,了幾處,毫無異常。
想了一會,她從懷中取出一柄白日在東市買來的蒲甘鋼小刀,凌空馭刀「叮叮冬冬」一陣四下敲擊,展開地毯式的無差別密集「轟炸」。
約模折騰了半個多小時,正當她準備放棄時,突听「吱呀」一聲,堂屋正中間的地面陡然塌下一道暗洞。
衛希顏心頭一喜,走到黑洞邊小心向下望去,火折子照耀出一條斜斜向下的地道,彎彎長長的看不清盡頭。
她想了一陣斷然踏入,暗門輕響一聲自動關上。
地道挖得很深,足以一人站立著通過,內壁每隔約十米便懸掛著一盞防風燈,光線明亮,里面空氣流動,並不憋悶。
 
她熄了火折子,將真氣凝聚,小心向前慢慢探行。
感覺這條地道是在斜傾著深入地底。她走了一陣,漸漸覺得有些冷意,不由猜測可能已經進入地底深處。
暗道似乎很長,她一直向前走了很久,約模走了將近一個小時,終于看見前方盡頭處一扇沉重的鐵門。
終于走到頭了!
她心中一喜,上前輕敲幾下,一片沉寂,伸手小心推去,鐵門一點一點緩緩打開。
她等了一陣,察覺毫無異樣後方小心走進去,視線所及處頓時愣在當地,任她此前作了千百種猜想,也絕沒想到鐵門後竟是這般景象。
一室的空空如也,又一室的滿滿當當。
除了一座座重重疊疊的巨大冰塊外什麼都沒有!
成疊的巨冰堆滿了整個空間,只留下中間一條狹窄的通道,似乎是一間巨大的冰屋。
難怪在外面就感到寒冷,原來是因為這些冰塊。
堆積如此多的冰塊做什麼?
衛希顏按捺不住好奇,沿著狹窄通道向冰屋里面走去,走到盡頭竟又看見另一道鐵門。
她走過去推開,眼前又是一條地道,斜斜向下。
心中疑團越來越盛,她索性什麼都不想,一直向前走。
之後又經過一間同樣巨大的冰屋。
唐門建這樣一個龐大的地下工程是做什麼?衛希顏原本期望這是唐青衣小姑姑的隱居之處,現在看來很不像,難道是唐門煉毒的地方?
她一路小心前行,又經過了一道鐵門,走入一間冰屋,冰屋盡頭仍是一道鐵門,衛希顏心想鐵門後定是又有一條暗道出現,意興闌珊伸手推開門,卻不由驚住了。
這仍然是一間冰屋,冷到滴水成冰!
在冰屋的最中央,卻放著一大塊形如棺木的龐大冰塊,冰塊之中,赫然躺著一人。
這已是整個地道的最深處,也是盡頭,難道整個龐大的地底建築只是為了保存一具尸體!
衛希顏怔立在地,什麼人值得唐門耗費如此巨大來保存死後的身體?難道是死去的唐老宗主?想和埃及的法老王一樣,期待著有一天復活!想到這她頓時一陣惡寒。
她慢慢走近棺中人,俯身看去,頓時如遭雷殛,整個人都驚呆住了。
那人靜靜臥于棺中,雙目輕闔,唇邊尚有一抹淡淡的悲傷無奈的笑容,似乎正在做一個不太好的夢,眉目間生生動人,渀佛隨時都會醒來。
衛希顏呆望著那人面容,一時間千念萬轉,難道是……
一道冰冷聲音突然從她身後威壓而近︰
「是唐碧顏、還是雲青瀾讓你來的?」
衛希顏心下大驚,立時旋身轉過去。此人竟欺近她身後三米內她方察覺,足見功力可怖;難道是唐碧顏和雲青瀾二人的舊識?
那是一個一眼望去竟看不出年歲的絕艷女子!面龐美艷華麗似二十許,雙目卻滄桑寂寥如百年,一襲火紅衫子于滿室冰冷中卻燃燒奔放,熱烈而深沉,和眸中的滄桑寂寥形成強烈而矛盾的沖突與契合。
雷楓身著紅衣鮮艷耀眼,眼前這紅衣女子卻本身就是烈火,灼灼燙人!高挑身僅只隨意而立,卻渾然天成氣勢逼人,偏偏一雙眼神靜幽如海,看不出悲喜深淺。
衛希顏自下山以來,除了白輕衣和那月下奇人外,這火紅女子是第三個讓她油生不敵之感的人,她心神震驚下不由將真氣凝聚到最佳狀態。
狂飆勁氣襲卷,四圍冰塊卻分毫不驚。衛希顏呼吸欲窒,來不及閃避,低喝一聲,不退反進,雙掌聚集十成真氣回旋推出。
「撲!」一聲大震,衛希顏悶哼一聲,胸口如遭巨撞,頓時噴出一口鮮血,尚幸她的太極回旋氣勁已然抵消了大半真氣,否則這一掌之下必受重傷。
她心中駭然,卻不知她對面的紅衣女子更是驚訝,「不錯!竟能承得我五成真氣。」
五成真氣?
衛希顏怒了,陡然撲身上前,真氣凝聚,竟使出近身格斗招式。
那女子「咦」一聲,似是沒料到有這種打法,飄身後退卻被衛希顏如隨隨形纏住。那女子輕哼一聲,手中劍光倏現,漫天森寒下處處是劍影藍芒。衛希顏驚疑有毒不敢手接,五柄蒲甘鋼小刀齊齊飛出。
「叮叮叮叮!」
衛希顏突感手臂微痛,一陣麻癢攻心,撲通倒地……
昏迷前隱見紅衫飄拂,小刀帶落小幅裙衫。
不知過了多久,她悠悠醒來。
那女子定定望向她,殺機隱退無蹤,雙目異彩閃爍,明滅不定。
衛希顏見左臂衣袖裂了道尺長許的口子,劍傷處已經血止,隱約可見一層透明的藥膏,清涼中微帶芬芳。
「你方才差點已是死人。」那女子冷冷道。
「多謝手下留情!」衛希顏心服。即使不中毒,她也不是那女子對手。那一劍若無保留,她身上早被戳出幾道血窟窿。
「年輕輕的謙遜有度,倒是難得。」那女子淡淡贊道。
冰室內一片寂靜。
那女子呆呆凝視著衛希顏的面龐,伸手似欲撫觸,手至半途突又垂下,胸腔中隱隱嘆息一聲,淡淡道︰「你不會雲家劍法?」
衛希顏謹慎道︰「雲家劍法是什麼?」
那女子一聲幽嘆,紅衣獵獵下目光突然無比蕭索,又靜默了一陣,道︰「你這身功夫倒也不俗。」
衛希顏拭去唇角血漬,「比起你差遠了。」暗運真氣調息周天。
那女子長長一嘆,看她的目光似是看向故人,靜幽的眸子如海深火烈,透出一分喜意,又似有一分悲意和怨意,還隱有幾分懷念……就這麼長長久久的望著……望到衛希顏腿膝發麻……
那女子又是長長一嘆,突然開口︰「唐碧顏、雲青瀾在哪?」
衛希顏本有懷疑,聞此言更有七八分確定這女子的身份,當即搖頭道︰「我不知道。」
那女子目中殺氣陡生,火紅衣衫無風自動。
衛希顏可不願和她再拼斗,連忙道︰「我不認識唐碧顏和雲青瀾,但揣測我的身世可能和雲家有關,所以夜入唐門,希望查清身世之謎!沒想到誤打誤撞下闖入此處,無意中發現暗道,一時好奇才進到這里,如有驚擾還請見諒。」
「無意發現?哼!你倒是聰明,怎知秘道開口會在堂屋?」
衛希顏心知她進入青隱院後的一切動作都被這女子看在眼底,遂坦然道︰「換作是一般人,均喜歡將秘密藏在臥室或書房,因為更加私隱。但在下觀此間風格,堂皇大氣,便大膽揣測主人的行事風格絕非常人,越是秘密的物事越可能會將其擺在明處,而這恰恰是人們最容易看見卻也最容易忽視的地方。」
那女子哼了聲,眸中卻閃過一抹贊色。
衛希顏從懷中掏出那方絲帕,遞向紅衫女子。要解開阿寶的身世之謎,很可能著落在這女子身上。
紅衫女子手指微彈,衛希顏手中的絲帕便飛了過去。
縴長手指撫弄著金線「顏」字,良久,輕輕一嘆,來回摩挲,面上顯出緬懷神色,喃喃低語︰「姊姊!難道是……你們當年遇到意外……」
那女子眸中的些許怨意漸漸褪去,看向冰棺中人低嘆︰「若真如此,也實在是怪不得他們!我本就不該將你的死遷怒到他們頭上……」又看了衛希顏幾眼,幽幽笑道︰「雲家果然多出奇才,你能避過唐門追殺逃到這里,已經很不錯。」
衛希顏微微一笑,既不承認自己是雲家人,也不否認。
那女子垂首想了一陣,抬頭又問︰「你叫甚麼?」
衛希顏暗忖阿寶這名字顯然不適合,便道出自家本名︰「希顏。」
「希顏麼?」
那女子咯咯一笑︰「姊夫希望你像姊姊吧!」
衛希顏心頭一跳,果然,這女子是她!
「你應該叫我姨……不,是姑姑呢!」那女子忽然笑得溫柔。
衛希顏心中疑惑了下,皺眉道︰「我真的是雲家人?」
那女子睨她一眼,哼道︰「我唐烈怎會認錯人!你的相貌和姊姊有三分相似,和姊夫也有兩分神似,何況你更像……」
說到這她倏然一頓,怔了怔,方又道︰「若非你長得有幾分相似,早在踏上湖岸那刻便遭身死,又豈會容你四處亂竄,還讓你安全無虞地闖入到這里?」
衛希顏心中一陣月復誹,既如此方才還差點要她命?這唐門中人行事還真是不能以常人揣度。
唐烈揚揚手中絲帕,「這方絲巾是你娘當年親手所繡,這個‘顏’字卻是我當時繡著好玩的,我自己繡的字難道會不認得麼!」
真相突如其來,讓衛希顏有些怔忡,胸中騰過些微激動,雖然她不是阿寶,但身體本能的血脈反應卻仍然有著一些影響。
「還不認我這姑姑麼?」唐烈沉下臉不悅。
雖然奇怪為什麼母親的妹妹會是「姑姑」,衛希顏依然從善如流地叫了聲︰「姑姑!」這女子年齡大略應是和她前生相當,但該低頭時何妨低頭,她還得靠著唐烈,才有命走出唐門。
唐烈唇角綻出一抹笑容,神情放柔,「你沒和姊姊他們在一起?你這身功夫又是從哪學來的?」
衛希顏遂將唐碧顏青浦托孤,名醫衛信南帶著嬰兒千里奔行,隱居躲避山野的往事說了一遍。
唐烈黯然片刻,突又「咯咯」一笑,道︰「這衛信南倒是個痴情人。姊姊當初定是將他的情意看得分明,危急時才放心將你托付于他!」
衛希顏恍然一悟。那唐大娘子臨危托孤雖屬無奈,卻八成是早有預料和謀算,與衛郎中的結交或亦是有心為之——當真是唐門作風!但那衛信南之後未必不會猜出是被心慕的女子算計,卻仍痴心一片,終死不悔,果然是夠「痴情」。
唐烈又幽聲一嘆︰「果然,姊姊是遇到了不測。」眸子看向冰棺,艷美面龐綻出絢爛一笑,移步走近,柔聲道︰「雲家還有後人在,你一定很開心吧!」
衛希顏看看她,再看看棺中人,實在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心,問道︰「這人是誰?」
唐烈抬頭,「你想知道?」
「是!」
唐烈輕輕一嘆,眸光閃爍中有溫柔,有悔意,也有著悲傷和無奈,沉默良久喃喃道︰「這是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一個發生在十二年前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