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涅天下(GL) 廬山交心

作者 ︰ 君朝西

花廳內,衛希顏雙眉微皺,她現在已經非常後悔和名可秀對弈。

「小衛,你完了。」

雷霜偏過頭來直接下了定論,英朗的面龐上笑容肆意,眼波卻柔媚無比。

「別叫我小衛!」

衛希顏剜了她一眼,天知道她當初怎會覺得這女人親切,跟秦瑟琳那女瘋子一樣,專喜和她作對。

名可秀縴長光潤的玉指輕拈棋子,輕笑聲中促狹地看向對面蹙眉的那人,棋子緩緩落下……

突然,眼前絢麗綻放,如春日桃花枝頭搖曳,粉女敕潤紅的花色,散發出淡淡清香,溫溫暖意融入眼底,再一點一點浸入心端……一瞬間的迷漫,一剎那的恍惚……

「噫哦!」雷霜一聲嗤笑。

一子落偏!——失之毫厘,謬以千里!

衛希顏哈哈一笑,手中黑子迅捷無倫脆聲放下棋盤。

「哈哈哈!可秀,你輸了!」

雷霜一旁笑得打跌︰「小衛,為了一盤棋,你居然連美色.誘惑的手段都使出來,我服了你。」

衛希顏面不改色不變,「聖人言︰重在結果,不在乎過程。」

「哪個聖人說的,我咋不知?」雷霜一時奇道。

「衛聖人說的!」

「厚顏無恥!」

名可秀忽然輕笑,波眸凝望對面如玉清透的那人,「魅惑」二字油然浮上心頭,「希顏,三局兩勝呢!」

雷霜放聲大笑,縴手大力一拍某人肩膀,揶揄道︰「小衛啊小衛,你的美男計早點施出來就好了。」

「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衛希顏白了她一眼,對著名可秀苦笑︰「好,認賭服輸!」

依照二人事前的賭約,輸者必須為勝者做一件事。衛希顏心中原有著盤算和把握,哪料得名可秀竟是高手中的高手,末了她居然是憑「犧牲色相」才扳回一局,真是丟人丟到家了!

雷御在廳外院中獨坐已久,听到廳內聲音,沉靜的目中也泛起一絲笑意。能讓那家伙吃回癟,當真大快人心!

名可秀眉間掠過一縷不經心的溫柔,唇角淺笑慧黠,輕抿一口茶悠然道︰「可秀一時想不出什麼事,此筆就暫且記下吧。」

話音方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雷御沉厚的聲音隨之傳出︰「隋主管,是否蕭先生處已有消息?」

衛希顏三人相顧一眼,都起身走出花廳。

三人步入院中,雷御身旁已多了一個高瘦的青衣男子和一個麻衣鳩結的中年乞丐,那青衣男子是華山掌門松旦辰的師弟田鈺,中年乞丐則是丐幫的六袋長老盛季程。

絕殺覆滅後,蕭有涯指出藥人病情復雜,最好從青城移到青谷醫治。之後藥人由南流北堂的高手護送轉移至青谷,迄今已有一月余。

三個多月前,南流北堂和唐門三方設陷伏擊絕殺之局,除了青城掌門羅晚嵩知曉外,華山、丐幫、少林、黃山、峨眉五大門派均被隱瞞在內。事情終了後,各派掌門驚愕意外後都多少有些不滿,尤其華山掌門松旦辰和丐幫幫主喬公初,既慶幸保全本派實力,又對唐門和南流北堂合謀排外的做法暗地惱怒,因此對藥人轉到青谷從心底起了提防,堅持要隨行護送。

唐青衣淡淡一句話驚退二人,「月前唐門曾發生內亂,查出朝廷奸黨隱伏在唐門多年的內賊!」五大掌門聞之暗驚。

這十幾年來朝廷和江湖暗流洶涌,若是連神秘莫測的蜀中唐門都被朝廷鷹犬滲透,其他門派又如何?一眾掌門頓時去意匆匆,松旦辰和喬公初權衡下終是自家安危著緊,只得留下一名心月復隨行到青谷,名為護送,實則是監視南流北堂。

衛希顏掃了眼田鈺和盛季程,心底暗自好笑,就這兩家伙,能防得了名可秀和雷霜?給她倆提鞋都不配!

隋向圓拱手道︰「各位貴客,我家谷主有請。」

青谷自從發生桑青盜藥事件後,蕭有涯的藥室便成了隋向圓最關心的地方,向來有鐵公雞之稱的青谷大主管竟不惜花費重金打造谷主藥室。

藥室內四面牆壁包括地面均采用三寸厚的花崗石造就,外包一寸厚的寒鐵,以磚泥白灰砌上,外表看去似乎和普通牆壁無異,卻是連頂尖高手也無法輕易破壁而入。牆上透氣的窗戶均用胳膊粗的寒鐵為欄,藥室鐵門更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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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希顏看到這新藥室便想起青城派的地下囚室,不由和名可秀對視一眼,均暗自好笑。

這藥室比起青城派的重囚之地卻是多了個特別,但在那寒鐵門的鎖上。當初桑青偷藥成功便是因偷配了鑰匙,經此教訓,隋向圓心一狠,為打造一把好鎖拋出大把金銀。

江湖人盡皆知,兵器打制首推天機閣的公輸輪;但論機關之術,「小孔明」諸葛恨生稱第二,便沒人敢稱第一。隋向圓重金請入這位機關大師打置了一套不需鎖匙的機關鎖。

諸葛恨生打造的這套機關鎖名為孔明鎖,傳說是三國智慧之神諸葛孔明發明,用六條木塊采用八卦原理巧妙嚙合形成上百種組合,只有轉到唯一正確的組合才能開鎖。諸葛恨生自詡孔明後代,對先祖發明的孔明鎖經過多年細研後又進行了完善,用千年寒鐵代蘀木頭制成鎖塊,更堅固不為外力強行破壞,再以天干地支標記每一鎖塊,然後將三十個單獨的孔明鎖重疊串成一套孔明鎖,鎖塊扭動足有上千種組合,唯一正確的開鎖組合只有蕭有涯一人掌握。

如果轉動錯誤,便會發出響徹整個青谷的尖銳叫聲,同時噴出唐門特制的,即使是一流高手屏住呼吸,只要皮膚上的毛孔吸入一丁點也立即會昏迷倒地。

隋向圓曾私下向衛希顏夸口︰青谷神醫藥室的安全敢稱天下第四,僅次于南流北堂的總堂和刑部天牢。衛希顏卻擔心那長達三十個天干地支符號的開鎖組合蕭神醫能否記牢?事實表明蕭有涯能成為醫道天才絕對與他超強的記憶力有關,連三十年多前一個小病例的細節都記得巨細無遺的人,記住三十個組合字符應該不是難事。

一行七人站在當世排名第四的密室門口,寒鐵門緊閉。隋向圓正要按門鈴,一個青衣小廝突然從東面匆匆而至,向隋向圓遞了一個紙條後又轉身離去。

隋向圓看完紙條攏入袖中,轉身歉然拱手道︰「各位貴客,十分抱歉,方才谷主通報臨時來了非得急見的客人,未知幾時可談完,故只得請諸位來日再談藥人的病況。谷主請敝人代他向諸位致歉!」

名可秀微笑道︰「蕭先生客氣了。既如此,我們且回,再等隋主管通知便是。」

田鈺皺了皺眉,閑待了一個多月他已有些不耐煩,語氣微帶不滿道︰「不知蕭神醫會的是什麼貴客?」重要到連他們也需要等待!

隋向圓渀佛沒听出他話中的抱怨,圓臉上笑容分毫未減,笑眯眯道︰「谷主會的什麼客人敝人也不知曉,一般病情越是緊急的客人在谷主心中越是重要。」

雷霜哈哈一笑,田鈺踫了個軟釘子心中微惱,被美女一笑更是掛不住,低哼一聲連招呼也不打轉身離去。

「老化子大把時間,蕭神醫得空時隨叫隨到。各位,盛某先填五髒廟去了,呵呵告退。」

「這老化子倒是比那瘦田雞圓滑!」雷霜輕蔑笑了一聲,眼楮乜斜向青谷大主管,哼哼道︰「隋胖子,別跟我打馬虎眼,老實交待你家谷主會誰去了?」

隋向圓知曉這雷四俠的脾氣,越是躲閃越會被她揪著不放,當下攤開手苦笑道︰「谷主匆匆而就的紙條,不過短短幾個字而已,確實未有說明。」

「是嗎?」雷霜眼一眯,瞬時一股壓力令隋向圓幾欲窒息,額間不由沁出微微冷汗。

名可秀眼眉微挑,卻是故作不見青谷大主管的窘狀,雙眸悠然環顧周邊景色。

衛希顏暗嘆隋向圓這回可是惹惱了兩尊大神了,但雷、名二人俱是有分寸的女子,想來看在蕭有涯的面子上也不會太過難為他,遂也笑笑作環顧忽視狀。

隋向圓暗暗叫苦,正頂不住時,壓力突然一緩,便見雷御踏前一步道︰「霜師傅,隋主管也不知情。」

雷霜瞪了雷御一眼,哈哈一笑道︰「雷霜一時情急藥室中的兄弟,隋主管莫怪。」

隋向圓打哈哈道︰「哪里哪里!」

雷霜燦然一笑,轉身大步而去,雷御猶豫了一下,向衛希顏三人點了下頭,跟隨離去。

望著黑衣青年離去的方向,衛希顏眉毛微挑,這兩人,有點意思。

告別隋向圓後,她和名可秀並行于谷中幽靜林道,對身邊挺秀優容的女子道︰「你怎麼看?」

名可秀眼眸一閃,唇角微勾,道︰「依蕭先生的性子,病人在他眼中第一,除此之外,任是江湖大豪還是官場權貴皆一視同仁,能讓他臨時失約的貴客,確實讓人好奇。」

她語氣頓了一下,黛眉微攢道︰「比起這

個,我更關心藥人的狀況。希顏,你看蕭先生有多大把握?」

衛希顏搖頭道︰「難說。從前次解剖雷漠三人的情況來看,藥人的大腦神經一部分萎縮,一部分又特別發達,所以武功潛能激發,人卻形如痴呆。蕭先生如研藥成功,幫助大腦回復常態,或可得治。」

名可秀嘆道︰「但願如此。」

兩人漫步林間,到得岔路口時,腳步同時一頓,容光挺秀的女子忽地嫣然一笑︰「希顏陪我廬山一游可好?」

衛希顏眨眼道︰「這是否算輸棋的承諾?」

名可秀同樣眨眼一笑,碧袖輕拂飄然而去,語聲悠然︰「希顏如不願意可秀不勉強。」

衛希顏失聲一笑,她敢不願意麼?

夕陽為廬山青蒙的翠色鍍上了一層魚鱗狀的金邊,兩人踏枝掠葉並肩而行,登臨絕峰之上,絢爛晚霞渀若觸手可及。

兩人站在崖前突石上,俯望足底雲海斑斕,名可秀衣袂飄舞更顯風飛揚。

她清冽眸子望向這絢麗景色,輕嘆一聲︰「南國江山秀麗如畫,北境風光雄奇俊麗,怎不讓人為之沉醉傾倒!」

衛希顏回眸看去,只見身旁女子挺秀顏容溢出一層光輝,不由笑道︰「看來可秀是心懷大志之人!」

名可秀微微一笑後卻黛眉緊蹙,眸光突然憂郁黯然,容色凝重,吁嘆口氣,緩慢道︰

「江湖朝局本是一盤棋。當今趙官家信重蔡京王黼童貫等賊,只知‘豐享豫大’,大興土木,耗費民夫四十萬,民力被這所謂的彰顯‘廣樂’‘富足’之行弄得憨困不堪,又設造作局、應奉局、花石綱、西城括田所,種種逆行攪得民怨沸騰!江湖多有不憤義士,刺殺權奸賊臣,劫掠花石綱,朝廷非但不思己過,反而暴怒下大力打壓江湖。

「值此之際,幽雲之外又有異族虎視,朝廷卻不知警醒,反而邊備松馳。幾年前聯合女真人抗遼,十萬宋軍卻被遼兵打得落花流水,徒遭胡人恥笑。遼廷已不足為患,反而女真人兵勢雄起敗遼無數,其後恐為勁敵。可惜東京仍是歌舞升平,朝野有識之士盡被奸黨打壓。時局敗壞若斯,縱使河山秀麗,也讓人心中不暢!」

衛希顏聞言不由對身邊女子生出敬意,沉吟片刻,問道︰「如今江湖之勢又如何?」

「南流北堂對峙,六派一幫自掃門前雪。江湖多熱血,卻如一盤散沙難成大器。如能聚沙成塔,共赴國事,何愁內賊不平,邊事不靖?」

名可秀幽嘆一聲,繼續道︰「五年前托塔天王晁蓋劫了蔡京生辰綱,聚一幫豪雄建立梁山水寨,悍然與朝廷對抗,童貫數萬大軍強攻不得,莫可奈何。少宰(副相)王黼便使計分化梁山。

「父親與托塔天王有故交之誼,曾勸其徐圖緩進,先穩內部,可惜晁天王一意孤行,貪攻冒進,被奸人設陷而死。托塔天王一死,梁山頓落宋公明(宋江)之手,此君急公好義,卻與晁天王志向相反,一心視入朝為官才為正道,被朝廷許以靖邊招安,孰料卻是被派去圍剿方臘的永樂會……」

「方臘?」衛希顏失口打斷,連忙掩飾一笑,「方臘是什麼人?永樂會又是什麼?」

名可秀瞥了她一眼,心想希顏若真從過軍,怎會連鎮壓方臘這樁大事都不知?壓下心頭疑惑,她慢慢道︰「這話說來就長了。」

「慢慢說,我不急。」衛希顏笑道,她自是知道北宋末年的方臘起義,但听名可秀所言竟似是一個江湖幫會?

「方臘的父親洲山大俠二十年前名動江湖,後來舉家退隱青溪。方臘是方家大郎,自少嫉惡如仇,成年後結交了數位豪俠青年,專事打抱不平,在青溪頗有俠名。

「宣和二年時,青溪天降奇石,掉下將地面砸出道深坑,其石巨如山丘,色如赤金,隱有祥紋。當地縣令為討好媚上,上報為‘祥瑞’,強驅村民掘掉農田拖移天石,意圖獻石升官。那年大旱,村民顆粒無收,縣令卻拒不放糧,民心本就怨憤,此刻被貪官下令挖毀農田,憤怒爆發,護田心切的村民失死兩名差人。

「方臘見事情無法善了,索性率村民沖進縣衙,開倉放糧。青溪縣令逃出後,糾合五百軍士回剿方家村。方臘道‘當今無道,天下不公,貪官污吏橫行,百姓哪得安樂’,遂立永樂會,扯起反旗,不日便引得四方江湖豪杰和百姓投靠,攻克四縣,西下歙州,南達杭州,童貫十五萬大軍進逼不得!

「此時朝廷的鎮壓大軍里卻出了兩位將才︰張嵇仲(張叔夜)和韓良臣(韓世忠)。若梁山和永樂會南北呼應,穩扎徐打,或許能多支持幾年,到時……」名可秀眸光意味深長,「待得時機成熟,未必不能蕩宇內、清朝野!」

衛希顏奇道︰「梁山、方臘起兵反對朝廷,南流北堂沒有趁機插一腳?」

名可秀臻首微搖,「希顏,你有所不知︰驚雷堂和名花流稱雄十年,朝廷早有忌恨,只是因太祖昔年與紫君侯傲驚神有約,朝廷不得進剿江湖,蔡京等才不敢在明面上動手。而宋公明和方臘空有抱負,卻無大智大慧,一時或能稱雄,但終難成就大氣候!雷總堂和父親均看到這一點,暗地或有援手,明面卻是絕不沾惹,以防被朝廷抓到口實,正好有了借口大舉血洗江湖。」

「原來如此!」

「朝政上的事,還需到朝政上解決!蔡京、王黼、梁師成、童貫等人狼狽為奸,卻非鐵板一塊!之前,我等曾利用他們之間的權爭,迫使蔡京被皇帝罷相,王黼為相後在形勢所逼下不得不減輕賦稅,並罷免蔡京一些門人,由此激化了蔡、王二黨之間的矛盾——這便是我們的機會!」

名可秀的聲音?鏘︰「早在多年前,我們便懷疑‘絕殺’是朝廷隱在江湖的耳目——無論是以殺手方式暗中蘀朝廷除去異己也好,還是迫使梁山英豪攻打方臘也罷,都是朝廷一貫對江湖的策略︰以江湖制江湖!是以前番名花流、驚雷堂、唐門三方聯手覆滅絕殺,既是去掉朝廷橫在江湖的一根毒刺,也是暫緩彼此仇怨共圖國事的一次嘗試。」

「真是深謀遠慮!」

衛希顏不由苦笑,她本因雷楓而被陷入絕殺,為了結這個殺手組織的追殺威脅才與唐青衣、名可秀定下殺手之王的計策,千里奔波來回辛苦,到頭來卻是為江湖三大派做嫁衣衫,心底油生一縷被人利用的艱澀。或許,是因不覺中已將這女子當成可信賴深交的朋友?方會生出被信任之人欺瞞的酸澀感覺?

「希顏!」

名可秀眸子深深凝視她,語音幽幽入心︰「可秀家母早逝,家姊家兄不喜江湖爭斗,可秀年少成名,自幼被父親寄予厚望!明里風光耀眼,是人人羨慕的名花流少主;暗里卻是處處謀算,步步驚心,叔伯輩有的目光短淺、有的為一己之私勾心斗角,讓人不由得痛心悲涼!常于深夜夢中驚醒,只覺百年孤獨,心中之苦卻無人可訴、無人可听!」

衛希顏不由低嘆一聲。

黑暗中獨行的荒涼孤寂她曾感同身受十多年,一時惜惜相憐,心底那點酸澀也消失無蹤。將心比心,她若處在名可秀的位置,行事也必是如此——她自已又何時是個純良的人了?

只是胸口仍然有一絲莫名的不舒服,或許是怪責名可秀未將她當成真正的朋友,隱瞞了諸多事實?但回過來一想,她對這女子又何嘗完全坦誠了?

想到這,衛希顏抬眸微笑︰「可秀,我明白!」

名可秀怔怔看了她一陣,又幽然發出一嘆,眸光投向足下雲海,久久方道︰「希顏可信,人與人之間有種機緣?」

不待她回答,這風骨挺秀的女子清音?然︰「我相信!」轉身面對衛希顏,語氣柔和而堅定︰「可秀和希顏相識不到一年,卻已將希顏當成平生唯一知己!」

衛希顏眼眉聳動,心底一陣翻騰。

名可秀和白輕衣不同!

她能輕易相信並親近白輕衣,是因這女子在江湖之外,是不沾塵世的「仙子」,她不擔心什麼世俗的陰謀詭計;但名可秀不同,她是江湖大幫名花流的少幫主,這對于前生混黑幫又拼死逃離黑幫的衛希顏來講,有種心理上的陰影——處于這種位置上的人,必得心狠手辣殺伐決斷,絕不是善良之輩!

若非因雷楓而陰差陽錯地招惹出了名花流,她無論如何也不情願與這種大幫派的女少主扯上什麼關系……但從流花客棧到廬山,從雷楓中毒到共謀絕殺,長時間的相處已讓她對這位謀深智慧,又意志堅韌的女子生出惺惺相惜之感,再難揮袖灑然說兩不相識。

此際听得她道出「引為唯一知己」,衛希顏心底翻滾之時,也不由得一陣歡喜,長吸了口氣,「可秀不怕信錯人?」

名可秀黛眉飛揚長聲一笑,清音擲地有聲︰「人生哪得幾回痴!百年也不過短短一瞬,千般防備,萬般小心,縱使終生不行差踏錯一步,這般人生,又何其索然!可秀相信自己眼光,若真看錯,名可秀自當認栽無悔!」

「說得好!」衛希顏心情又歡喜又激蕩,不由揚聲大笑道︰「不愧是名可秀,有膽識,夠擔當!」前生雖坎坷,卻也有後背可托的戰場伙伴!她聲音朗朗︰「人生在世,當斷則斷!生死伙伴,可遇而不可求!衛希顏今生得遇名可秀為至交,實是歡喜非常,不虛這大宋……江湖一行!」

兩人對視一笑,不約而同揚眉抬手,「啪!」擊掌相交,相握而立。

「希顏今後有何打算?」

「打算?」

衛希顏想起歸家之路的渺茫,不由唇角苦笑︰「目下我只希望盡快查清身世之謎。」

名可秀驚訝揚眉,「身世之謎?」

「可秀,你我既是知交,我的身世自然不瞞你。」衛希顏一笑道︰「說起來唐青衣那家伙和我可算親戚!」

「噫?」名可秀頓時驚訝不已。

衛希顏便將衛信南、唐碧顏和雲青瀾之事,包括鳳凰神功秘訣盡數告之于她,僅隱去了唐烈和雲青珂的感情以及有關白輕衣家族贈功之事。

名可秀听得明眸異彩漣漣,末了不由感嘆︰「原來希顏的身世竟如此離奇,難怪你自稱出自山野沒有師承,沒想到竟全是實情。」

她黛眉又皺了下,「但觀希顏為人處事卻又十分的……沉穩練達,倒不似初出茅廬的……而且,」她抿唇一笑,眸子光芒明睿,「希顏身上似有一種殺氣,渀佛曾經歷事過血海戰場般凜人!」

衛希顏暗道名可秀厲害,竟能看出她身上沉澱的佣兵殺氣,笑道︰「我身世離奇,隨義父潛隱山林,這性子自小便被打磨,哪還能像一般少年人那樣張揚?至于殺氣嘛……可能是從小就在叢林里生存,和虎豹狼群等野獸拼得多了,見多了血養出來的……可秀不說,我還不覺得!」

名可秀挑了挑眉,總覺有地方隱隱不對。衛希顏嘻嘻一笑,又道︰「再則,我本是女子,自小就不得不扮作男子,行事考慮自然是要謹慎周到些,到顯得有些老氣了……」

名可秀「噗哧」一笑,唇角一勾,道︰「終于說了?我還準備看著你瞞到何時!」她話里戲謔著,心底卻因她的坦白生出幾分歡喜。

衛希顏呆了呆,吃驚下不由指著她,「你、你、你……難道你早知我是……不可能啊!」被世外高人的白輕衣一眼看透也就算了,怎麼在名可秀面前也是無所遁形?

名可秀忍不住吃吃一笑,握住她手道︰「希顏可知人與人之間會有一種奇特的感覺?記得在流花客棧初次見你,我便生出疑惑,心想世間哪來這般清靈秀逸的男子?後來,觀你和雷楓相處的情形,又細察你言行神態,漸漸加深我的懷疑。」

衛希顏打一個悚,故作害怕道︰「好厲害,竟然在暗中早將我觀察了個透……啊喲,名少主果然明目如炬,在下佩服佩服!」

名可秀白了她一眼,悠悠笑道︰「希顏扮裝極其逼真,並無女兒家的嬌柔,換作別人也未必看得出來!可秀不過是憑直覺大膽猜測罷了。」

「哎唷喂,你這第六感也太靈敏了吧!」

名可秀雖未听過「第六感」,猜也知是指她直覺厲害,輕聲一笑。

她縴手突然緊握男裝清逸女子,眸子凝視她,柔聲道︰「希顏如此信我?」

雲家仇人遍地,鳳凰真訣更是招惹江湖覬覦,身邊女子卻毫不猶疑地坦然相告,怎不讓名可秀心旌動搖,油生感動!

衛希顏凝望晚霞斑斕,想起前生幼時在福利院遭受的欺凌以及在黑幫的掙扎和傾軋,曾經讓她除了妹妹外,再也不信任何人!後來踏入法藉雇佣兵訓練基地,殘酷糟踐生命和人格的訓練讓她與沙洛、安德古、顧焱、歐陽和秦瑟琳結識,和教官的對峙讓六人被命運奇特地扯到一起,彼此從懷疑、試探、揣測到信任,最後意氣相投組建血狼佣兵團,自此為衛希顏開闢出另一片天地,讓她得以從孤寂荒漠的獨行中解救出來,試著去信賴、去依靠……

在千年時空前遇到的這個女子,冷靜自持、處事果決中又有著堅韌不移的風骨,常常讓她生出種莫名的熟稔,就渀佛是對著鏡子中的另一個自己。

她回眸,目光深沉凝視名可秀容光燦爛的面龐,揚眉一笑,眸色變得柔和,「可秀,你方才不也說過︰人與人之間有種奇特的感覺?對你,我亦是如此!」

名可秀與她目光對接,心口沒來由地怦然一跳,明眸中流光溢彩,熠熠生輝。

兩人執手相視,默契自然而然地在心底流淌。

名可秀眼角余光突然似看到什麼,輕「咦」一聲。

衛希顏順著她的視線望去,便見峰下一道人影如浮光掠影般正向谷中掠去,問道︰「你認識這人?」

「身形瘦高如竹,脖子奇長,雙手過膝,極像我見過的一人。」

衛希顏听她語氣似是不喜,奇道︰「誰?」

「楊戩!」

她想起衛希顏對江湖和朝事都不熟悉,又解釋道︰「此人是趙官家寵信的一名內侍主管,被授為檢校太傅、三鎮節度使,和童貫、梁師成、李彥三人一並,是當今權勢最盛的四名內侍。」

檢校太傅、三鎮節度使?衛希顏對宋代官職再不清楚,也知這是武官中頂兒尖的高階,竟然授給一名太監總管?她撇了撇唇,道︰「似乎朝廷對內侍有規定,不能隨意出京的吧?」

「希顏,你說得沒錯!內侍擅自離京,是死罪!即使楊戩權勢滔天也不敢輕犯!」否則,被朝縝(何栗)等清流官員揪住,少不了就有一番糾葛。

兩人相顧一眼,同時都想到一個可能︰

奉皇命到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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