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之雨,一直下到第二日,還未有停歇的跡象,趙妃這日起身未有多久,便听得人來報,說是國舅爺進宮來了。
大清早的入宮來,必定有緊要的事兒,只怕是日前所拜托他查探之事有了眉目。
「來了就來了吧。」
自宮門到端本宮,還早著呢,趙妃妝扮好了,問道︰「太子呢?」
太子自起,該是要往宮中長輩處問安才是,如今到這時間,還未見人,莫不是今兒又尋了機會偷懶?趙妃揣測著,便叫人去問太子是往何處去了,自己卻在宮中等著她兄長來到。
趙藺安卻是與去問話的宮女差不多時候到,趙妃瞧見趙藺安眉飛色舞的模樣,心中知道,但還有旁人,忙搖搖手令他先別開口,只問︰「太子去哪了?」
那宮女便道︰「還在皇後那處。」
趙藺安哼了一聲,趙妃不動聲色,點點頭,道︰「下去吧。」
說完,便又問趙藺安︰「用過早飯沒有?」
「哪里有那閑工夫——」
趙妃笑笑,又止住他話頭,卻吩咐眾人擺早飯來,待齊備了,對趙藺安道︰「一塊用吧。」
又叫眾人都退下去。
屋中只剩他們兄妹二人,趙藺安問︰「太子怎麼還在皇後那里?這日間請安,她也要把人留在那處?」
「這些微小事,不計較也罷。」
趙妃喝了一口桂花粳米甜粥,覺得軟糯香甜,很合胃口,又嘗了幾口,只听趙藺安道︰「原來當年父王還在之時,就已經查過謝輕容的身世。」
「哦?」
「原來當初謝家人,也是前朝舊部,投誠來的,太祖賞識他之才華,重用于他,視他為麾下第一謀臣,處處禮遇,後來竟讓他居于宰相之位……」
趙妃輕聲一笑︰「我趙家軍功赫赫,也不曾輸他。」
「再說謝輕容,當真的不是謝家親生骨肉。」
「何處得來的消息?」
「昔年父親原來也是一樣,托武林販子去追查;如今我去查時,恰好又遇到那人,原來都是現成的,可恨這小人,一樣的東西,賣了兩次,價格不菲……」
趙妃皺起眉。
看到妹妹神色有異,原本以為她會高興的趙藺安,只覺得被潑了冷水,他問道︰「何故如此?」
「我只覺得這事情太順了些……」
趙藺安一拍桌,惹得趙妃看他。
「順?我卻也是費了不少功夫,低聲下氣,求神拜佛四處去了,你卻都沒瞧見呢!」
見他動怒,趙妃笑道︰「大哥,我知道你的辛苦。」
若她可以走得動,哪里需要大哥去呢,身邊雖是有人,難保口風不嚴之類,而謝輕容原是個狡猾的。
就算不怕謝輕容,這些事兒若叫太後知道,也怕是要地位不保。
趙藺安哼了一聲,趙妃道︰「大哥倒別氣了,倒是說說,到底那謝輕容是何來歷——」
「你猜猜?」
趙妃一笑,端起茶盞,略一想,道︰「莫不是前朝公主什麼的?前日里看她听戲,裝模作樣,比天下人都強……真真老套。」
「公主?她那身份,比公主還強些,我告訴你……」
話正在要緊的當口,忽然被硬生生截住——
「住口!」
雷霆一斥,差些驚斷了二人的心魂,趙妃難得慌亂站了起來,赫然見是文廷玉親臨,鐵青面色,彷如鬼神。
他究竟是如何來的?為何悄無聲息,他們二人竟全無听見動靜?
趙妃尚且還有動作,趙藺安卻是呆愣在當場,兩膝發軟,竟是站也站不起來,話也說不出來。
他失禮至此,文廷玉一揚袖,內力雄勁,將他震飛出去三丈之遠,嘔血不止,爬都爬不起來,只怕文廷玉再要動手,便是送他歸西;趙妃瞧了,慌忙跪下,攀住了文廷玉的腿︰「皇上,求你——」
文廷玉一抬腳,輕輕提力,要將她甩開,趙妃卻緊緊攀住不放︰「皇上,臣妾求您,萬般不是,皆在我之一身,求您念在太子的面上——」
他現在是當真的怒了,若說昨夜里,還思量著暗衛之報有誤,似趙妃這樣聰明人,怎麼會去惹禍上身;再者,憑趙藺安那蠢材,如何查得出來。
然而出乎他之意料,趙藺安當真查了出來。
有武林販子,向趙藺安賣出一份消息,那上面所載,可不比前幾日半真半假,竟都是真的。
一夜思索,等待結果,誰料趙藺安當日竟然真的早早進宮來。
季苓前來通報之時,文廷玉不動聲色,只領著幾名親信,悄然來到這端本宮。
果見這對兄妹,在此算計。
听見趙妃提起太子,他反問︰「太子又與你何干?」
文廷玉如此冷言以對,毫不留情;趙妃听見,只覺天要塌下來一般。
「皇上,太子是臣妾——」
她之骨肉,她之愛人,全都要被人搶走,只怕她這個人,也要因那女人,全數被否定,被毀滅得半點不剩。
「你是有幾條命?」
人不是貓,只有一條命,丟了就是丟了,文廷玉言下之意,當是不放他們兄妹二人生路。
文廷玉冷漠的目光,讓趙妃無法自處。
她實在未知,到底為何文廷玉是在此處,莫非是……
「皇後駕到——」
此間正在僵持,外間卻有人忽然通傳,趙妃猛然抬起頭,驚見謝輕容款款地進來了,手里牽著太子。
兩人見到此間景象,莫不驚訝,太子掙月兌了謝輕容的手,欲要上前︰「父皇……」
文廷玉提腳,將趙妃踢開,一揚袖,示意他就乖乖站在後頭。
太子不敢違背,只好站在後頭,謝輕容上前來,把他護在懷中,不叫他看此番景象︰「皇上……」
文廷玉也不轉身,只問︰「皇後為何來此?」
謝輕容道︰「原是太子要來請安,本宮又想趁勢來瞧瞧趙妃……這,這是怎麼回事?為何王美人,也站在外間?」
文廷玉哼了一聲。
趙妃怔怔地看著謝輕容,只覺她那天真爛漫的皮相才是最為可怖。
此刻她抱著太子,文廷玉背對著她,他們兩人都未曾看見,謝輕容臉上的笑容,是何等的愜意。
那笑容,短短一瞬,甜美非常。
趙妃忽然明了起來,根本全是她——
謝輕容!
都是這個女人!
她以為自己算計了別人,未料到一開始就是別人在算計自己。
只怕當初她次次提起她之年紀,便已在設局。
此刻她顧不得形象,猛然撲上去拽住文廷玉的衣角︰「皇上!皇上!莫要信她!全部都是她!是她要陷害我!自來都是如此,皇上你知道她是——」
文廷玉一拂袖,掃過她面上,她嘴立刻被封住,臉腫去大半,她顫抖著用手捂住了臉。
「當真胡鬧!」
太子在謝輕容懷里扭動了兩下,欲要看發生何事,謝輕容將他抱得更緊,低聲勸哄。
趙妃呆呆看她溫言哄著太子,眼淚決堤,流過紅腫的面上,更添幾分痛。
眾人僵持著,此間外間又有人唱到︰「太後駕到——」
她來得倒快,快得非比尋常。
抱著太子,謝輕容面上露出苦笑。
話音甫落,人已經到了,太後扶著蘇竹取的手,入內來,見到此間情景,先是一愣,然後斥道︰「胡鬧!」
說完便要人去扶找趙妃起身,兩名服侍趙妃的宮女剛要動作,卻听文廷玉轉身斥道︰「站住!」
太後怒目而視,瞧了一眼謝輕容,只見謝輕容垂首不語,眼中也是一片茫然,她便轉向文廷玉︰「皇上,您是為何如此?」
文廷玉道︰「太後,朕自有主張——來人,帶王美人進來。」
季苓領命而去,半晌將王美人帶了進來,王美人垂著眼,誰都不敢瞧,默然跪下。
又听文廷玉道︰「你說,到底當日在太子袖上落毒的人,是誰?」
「是……是臣妾……」
此話一出,眾人皆驚。
「你為何如此作為?」
「回……回皇上的話……臣妾……臣妾是受趙妃授意……」
「荒唐!太子是趙妃所出,虎毒尚且不食子,憑你一面之詞,如何信得?誰又知你非是受人指使,才說此話?!」
太後如此怒容,當真少見,王美人伏首,戰戰兢兢道︰「太後明鑒,確是趙妃娘娘,叫我小心落毒,必不要傷太子,又要……」
「太後,臣妾沒有——」
趙妃一生,全系在太子身上,太後深知,便示意她不必再講,只問王美人︰「又要如何?!」
太後雷霆之怒,王美人嚇得一抖,但她仍大著膽子道︰「又要叫皇後必死無疑……」
「可笑!」
「那毒……原是趙妃娘娘親自去交與我,那日蘇郡主帶了太子去往掖庭宮,半路遇見,太子要抱……臣妾便趁機將毒抹在太子的袖側,別人都未曾注意……」
說完,自袖中掏出一支白玉瓶,雙手奉上,文廷玉示意季苓取了,季苓上前去,打開一瞧,恭恭敬敬地對太後與文廷玉道︰「回皇上,回太後,確是此毒無疑。」
這毒有特殊氣味,人多地方大之處,不覺有異,端在面前一聞,只覺苦中帶些酸。
太後默不作聲,卻听王美人又道︰「趙妃娘娘還說……這毒,是世間少有……是國舅爺拖賴江湖中人,好不容易尋得……尋常宮中人,輕易瞧不見此物……」
說罷,她伏首不敢再提。
趙妃落淚無聲,兩眼酸疼,文廷玉是斷不肯饒他,竟是要將這莫須有的罪名,硬安在她身上,她只得爬過去,拉住太後,求道︰「太後救救臣妾……臣妾……」
太後無法,要拉她起身,是駁文廷玉之面子,但不救她,只怕趙妃是死罪無疑。
蘇竹取扶著她的手,只覺她只手亂顫,是怒極恨極,當下低聲勸道︰「太後,莫要生氣。」
太後被她柔聲一勸,怒火暫且平息了一些。
「皇上,你如今待要如何處置此事?」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她當真不信這個兒子,如今顛三倒四至如此昏庸的地步!
文廷玉听見此等問話,卻視線一轉,盯住了謝輕容。
謝輕容茫然回望。
「皇後,後宮之事,原是由你執掌,你瞧此事,該當如何處置?」
謝輕容只覺懷中之太子,抬起頭來望她。
被眾人之目光,齊齊盯住,是極端地不自在;謝輕容此刻,忽成眾矢之的,她露出不打自在地表情,道︰「若依宮規……」
眾人都等她說下去,見無人要幫她把話接下去,她道︰「趙妃之行,論罪當死——」
一個「死」字,四平八穩,毫不見嬌弱與猶豫。
文廷玉不語,謝輕容見眾人驚愕目光,又道︰「但此事未明,尚有疑處,待將事情查明之前,應將趙妃禁于冷宮;而趙侯爺,則非我所能為之事……」
太後听罷,無可言說,只好瞧著文廷玉。
卻見文廷玉瞧趙妃一眼,又瞧謝輕容一眼,最後冷聲道︰「既然皇後說了話,你們為何不動?」
此話一出,才有兩名太監醒悟,將趙妃拉起,要帶她去冷宮;趙妃被人拉拽著,兩只眼楮直盯住謝輕容。
她本還想多瞧兩眼太子,可是太子被謝輕容緊緊抱著,她瞧不見太子的面目。
她恨得直想咬舌!
好一個謝輕容,好狠的謝輕容,好狠的文廷玉,這才是天作之合,她從一開始,原是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