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麼。」宋皓拉著狗繩的手一使勁兒把愛因斯坦拉到磚牆邊,扭頭用帶點鄙夷的神色看著沈沉,「我示範一遍,你看著點。」
宋皓說罷平伸出右臂向著斜上方一揮,同時一聲喝令︰「上去!」
愛因斯坦立即跳上台階邁開步子幾下就登到磚牆頂部,宋皓隨即一手握著狗繩跟著愛因斯坦在磚牆下面小跑起來,到了另一邊台階愛因斯坦又輕巧地跳躍下去,整個過程一氣呵成不過花了十幾秒鐘而已。
「很好!」宋皓揉了揉愛因斯坦的腦袋,獎勵了它一顆牛肉干,愛因斯坦得意地搖了搖尾巴。
「愛因受過良好的訓練,只要方法正確它就會乖乖听話。」宋皓把狗繩交給沈沉,「你試試。」
沈沉有些遲疑地學著宋皓的樣子俯身模了模愛因斯坦的腦袋,這是他第一次嘗試這樣與一條狗交流感情,愛因斯坦的絨毛比想像中更柔軟舒適,它的喉嚨里發出輕輕的「咕嚕」聲似乎在享受著這種撫摩。
沈沉原本戒備的心略微松懈了下來。
他牽著愛因斯坦來到磚牆邊,照著宋皓剛才的示範做了一遍,愛因斯坦果真溫馴地完成了過磚牆的動作。
完成任務的成就感讓沈沉有點興奮,他拍了拍愛因斯坦,抬頭用邀功一般的眼神望著宋皓,忽然意識到自己竟然欣喜地笑了起來,下一秒他就反射性地收斂了笑容。
宋皓盡管面無表情卻也表示了贊許︰「看來它也開始接受你了,就這樣跟它好好相處下去。」
沈沉點點頭,愛因斯坦卻忽然發出一個不滿的叫聲,他意識到還沒有給愛因斯坦獎勵,可剛才那包牛肉干早就已經進了這個家伙的肚子了。
「拿去吧。」宋皓把他那袋牛肉干塞進沈沉的手里。
「謝謝。」沈沉立即獎賞了愛因斯坦。
雖然有那麼些小波折,但是通過各種障礙訓練之後沈沉與愛因斯坦的關系變得越來越好,其標志之一就是愛因斯坦不會再用叫聲來要求獎勵,而是等著新訓練員主動給它,這表示愛因斯坦已經逐漸變得順從而不再有逆反心理。
宋皓把沈沉領到剛才的廢墟處,他已經把兩塊沾有豬血的布藏在廢墟的兩個地方。
照例先由宋皓做示範,他把愛因斯坦牽到廢墟邊緣,一邊喝令「搜!」一邊向著前方一指,愛因斯坦立即跳上廢墟奔跑起來。
愛因斯坦在高低起伏的廢墟上搜尋著染血的布團,它用自己靈敏的鼻子嗅著血腥的氣味,確定目標之後便用爪子刨開碎石叼出布團。
尋找第二塊布團的時候愛因斯坦發現自己刨不開過大的碎石,于是仰頭發出了幾個短促而響亮的叫聲,它是以此來通知人類找到了傷患。
沈沉一直仔細地觀察著宋皓的做法暗自記在心里,宋皓的每一個動作都專業到位,作為一組之長他讓人感到十分可靠。
對于搜救犬的聰明與能干,沈沉也不得不贊嘆,當他還向往著成為一名警察的時候曾經也想過或許會與警犬一同工作,而現在的他已經不再是過去的他,卻恍恍惚惚覺得眼前的這一幕與過去的想像重疊到了一起。
警校、臥底、配制新藥、搜集證據、出逃、隧道坍塌、醒來、驚覺自己已不是自己……那些斷斷續續的畫面浮現在腦海中讓沈沉一下子覺得沉重得透不過氣來。
今後的人生或許也將像這殘破的廢墟一般沒有章法了無生機,僅僅存在于那里就令人感到厭惡和痛苦。
沈沉神色凝重地望著前方,頭腦再度被紛亂的思緒佔據,直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喂,顏毅,發什麼呆呢?」宋皓在他眼前揮了揮手。
「對不起……」沈沉回過神來,心中的躁動與不安卻愈演愈烈,他神色復雜地看著宋皓,胸腔中有個聲音在大聲地吶喊。
我不是顏毅,你們認識的顏毅早就已經不在了!
他幾乎要這樣喊出來。
沈沉忽然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做什麼,扮演一個因自己而死去的人,甚至企圖利用他的身份來掩護自己?
真正的使命被拋在哪里,立下的誓言還記不記得,明明有很多事情不得不去做,可他卻悠然地接受了這種保護色,蹩腳地扮演著另外一個人。
「對不起,我先回去了。」沈沉低頭致歉接著轉過身,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
宋皓在沈沉身後不解地提問,惱火地喝止,他追上沈沉想要攔住他,可是一切都是徒勞無用的。
沈沉此刻的心智被強烈的煩躁與自我厭惡所佔據,听不進任何話。他只想離開這里,離開有人的地方,逃離令他幾近崩潰的壓力,去到一個沒有人可以打擾他的地方,讓心緒沉澱下來。
宋皓終于放棄,不再阻止沈沉,只是遠遠地目送他的背影直至消失。
沈沉憑借記憶很快找到顏毅的宿舍,他把大門鎖上將自己關進房間,可是就連可以接納他的地方也是如此陌生。
沈沉靠在門背上泫然欲泣,可是他流不出一滴眼淚,早在高二的那個暑假他就已經把眼淚流干。
慢慢地滑坐到冰涼的地板上,沈沉取出掛在脖子上的吊墜握在手心里。
摒除一切雜念,當前最重要的就是把證據交到陳家杰手里。
或許可以通過網絡發送,但是那樣一來一定會被警方追蹤到發信地點,屆時必然無法解釋「顏毅」為什麼會有沈沉身上的東西,就算把實情說出來也沒有人會相信。
或許可以通過郵政投遞或者快遞,但是這份證據的重要性非同小可,一旦泄露很可能造成無法估計的後果。
最理想的方法是神不知鬼不覺地將證據放在陳家杰必然會發現的地方,讓他縱使有疑問也無從調查,但是這個難度實在太大,幾乎不太可能做到。
另外,假如證據安全送到陳家杰手里,龍華會就會面臨覆滅,那麼林淵必然也……沈沉習慣性地用大拇指的指月復摩挲吊墜背面刻著的文字。
只有林淵是讓沈沉于心不忍的。
不僅僅因為在臥底期間林淵對他的照顧。事實上林淵並不是自願加入龍華會,他遠在老家的家人被控制著,秦鶴年就是以此為要挾強迫他為自己工作。
可是無論如何,林淵研制的新型毒品坑害了無數人,這個事實是不會改變的,他應該受到應有的制裁——另一個聲音在沈沉心底響起。
制裁所有的毒販,這不正是他立志成為警察的目的麼,縱使忘記了自我舍棄了性命,沈沉也無法放下這個執念。
然而當他閉上雙眼的時候,腦海里浮現起的卻是林淵溫柔的笑臉。
「我老家的雪和這兒不同,輕得可以吹起來,明年冬天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林淵低沉的聲音在沈沉耳畔響起來。
不能對一個毒販產生同情和不忍,沈沉一遍又一遍地告誡自己。
是的,那只是同情而已。
沈沉放開吊墜站了起來,陽光微微泛著紅,似乎已經到了太陽下山的時候。
沈沉瞥了眼牆上的時鐘,已經快四點整。
忽然,外面傳來響徹天際的警報聲,每一聲都像聲嘶力竭的哀鳴一般貫穿耳膜。
沈沉愣了愣沖到窗口向外望,與此同時顏毅的手機急促地響了起來。
沈沉接起手機望著窗外,遠遠地能夠看到宿舍區之外的道路上有一些穿著制服的人正往救援辦公大樓的方向跑去。
「喂,顏毅?」對面傳來宋皓焦急的聲音,「我不管你剛才是怎麼回事,現在有緊急情況發生需要救援,如果你還想繼續在這條道路上戰斗下去那麼就在5分鐘之內過來,如果你打算放棄那就當我沒打過這個電話。」
宋皓說完就把電話「啪」地掛斷了,沈沉一聲都沒來得及吱。
沈沉握著手機遲疑了僅僅幾秒鐘,下一刻他做出的反應令他自己都感到意外和吃驚。
沈沉從抽屜里抓了一本顏毅的工作筆記,帶上鑰匙就奪門而出。
他奔跑在從宿舍樓到辦公樓的路上,方才那些困擾著他的事情仿佛煙消雲散一般不見了蹤影。
此刻沈沉只想著哪怕早一秒鐘到達辦公室,盡管他不知道自己將要面對什麼樣的困難,但這份急切地想要回到特別搜救隊並與他們一起戰斗在救援最前線的心情卻淹沒了一切不安。
仿佛冥冥中被指引著,沈沉感到自己被需要著,感到自己背負著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