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老尼姑一再向我保證我這冰玉做的身子不會因為水而融化,我還是相當小心的避開下雨天出門,這就像貓天生就害怕老虎一樣,趨利避害是動物的本能,我雖並非活人,可卻是活人演變過來的。
所以這一天梅雨淅瀝,我自然習以為常的躲在屋子里練字,老尼姑對我這種只吃飯不干活的行為感到十分不爽,于是風風火火地闖進我的房間吩咐我將那個回家省親的慧心師父給拎回來,我還沒來得及客氣一番,她已經消失我眼前。
紙上的墨跡還未干,我被她嚇得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端起來一瞅細白的手掌上全是污漬,這件事非常明顯地預示了我旅途的不順,可惜老尼姑並不能體諒我多年未下過山的怯懦之情,所以我也只能懷揣著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情懷,下山找慧心去了。
幸好慧心住的地方並不是很遙遠,枝椏洞開的地方有一處紅磚綠瓦的宅子,慧心出家前的身份便是這宅子里的七小姐。
七小姐並非排行老七,因為生在七夕所以名字里嵌了個七字,眾人又大多鬧不清慧心上頭究竟有幾個姐姐,所以便取巧喚她七小姐。
七小姐出家的原因我並不清楚,因為她比我到尼姑庵的時間早,所以剃度受難的時候我並沒有參加,她的愛情也就沒有淒慘的淪為我的食物。
我亂七八糟地想著這些,腳下走的飛快,不一會兒便看到了那處宅子。
細雨蒙蒙中,宅子也朦朧起來,紅磚綠瓦的看著別樣美麗。我抬頭遠望了那宅子一會兒,文藝情懷稍稍得到舒展,這才重新邁開腳步尋了過去。
「玉骨?」
猛地出現在耳邊的聲音嚇我一跳,原來慧心已經從家里出來了,正撐著一把油紙傘在不遠處望著我,見我抬頭看她,隨即嫣然一笑︰「真的是你,你這懶丫頭,這種天氣怎麼舍得出來了?」
「是師太讓我來接你回去的。」我上前走到她身邊接過她懷里的包袱說,「每次都是這樣,你回家後師太總是這般心神不寧,唯恐你再不回庵里似地。」
慧心笑笑沒有接我的話,我也懶得去探究這其中究竟有什麼不能說的秘密,轉身走在前面,心想著這雨看樣子越下越大還是趕緊回房間呆著比較安全。
結果天不遂人願,唔,或者說慧心不遂人願,走到半道忽然肚子疼,怎麼也邁不開腳步。
我駕著她的胳膊,甚為焦急的問︰「你這是怎麼了?」
她捂住小月復,慘白著一張臉看向我,那情形頗有即將小產的風範︰「是月事,玉骨,你快扶著我找個地方歇歇腳。」
某些人來月事的時候總是這麼驚天動地,每當這個時候我都會慶幸自己是個死人。
不過此時此刻我卻一點竊喜之心都沒有,因為這姑娘來月事直接導致我不能及時回歸自己可愛的房間,並且還得相當辛苦的照顧她一番。
我琢磨著這附近似乎還有個破廟可以落腳,所以建議她去那里先歇一歇。
這次輪到慧心糾結了,因為老尼姑曾經明文規定了任何庵里的小尼姑大尼姑以及我這個半尼姑不可以接近那個寺廟,慧心作為一個非常听話的尼姑,最終還是屈服于自己的肚子,選擇違抗禁令。
至于為什麼不可以靠近那個寺廟,據說當初寺廟里面還有和尚的時候,就和尼姑庵過不去,兩家都是靠化緣來營生的,就像做生意,競爭相當慘烈,最終和尚落敗,而尼姑也受到了不小的創傷,所以老尼姑極度憎恨這個寺廟,嚴令禁止所有人靠近。
這些都是題外話,我想表達的就是,老尼姑畢竟多吃了幾碗飯,所以她的話即便是沒啥道理還是得听一听,不听的後果就是我又遇到了那個這輩子都不想再有任何糾纏的男人。
男人名喚作傅鈺,字樂山。
寺廟並不大,我和慧心闖進去的時候里面頗為空當,我尋了些干草鋪在地上,示意慧心躺下,慧心搖搖頭,說︰「地上濕氣太重,躺下怕會更疼。」
我撫額長嘆了聲姑女乃女乃,只能再繼續尋找干草,爭取讓躺在上面的人盡量遠離那潮濕的地面。
可是老天爺也忒不給面子了些,我剛剛撐著傘踏出了寺廟,便听到天際間驚雷滾滾,一陣相當大的雨就劈頭蓋臉的砸了下來,在這樣大的雨面前,我相當懷疑手里的這把傘是不是能保護我不至于化成了泥水滋潤這片大地。
懷疑歸懷疑,姑女乃女乃還是要伺候著的。
哦,我忘記說了,姑女乃女乃還有另外一個身份,收容我的老尼姑就是她的親娘。
這場雨下得相當大,幾乎一切都被雨打濕,在林子里轉悠了半晌最後還是決定獨自回了尼姑庵給姑女乃女乃取個厚褥子過來。
快到尼姑庵的時候還遇到了一個陌生人,大概是被雨攔在了半路想尋個地方落落腳,不過這大雨的天尼姑庵自然是閉門謝客的,陌生人在門口立了一小會兒,最終轉身離去。
我瞅著他氤氳朦朧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用手在胸口捋順了兩下,將忽然出現的悸動按捺住,這才敲響了庵門。
「都說了,尼姑庵不接待男客,你有完沒完!」門里忽然爆發出的吼聲將我好不容易才平息的小心跳又給嚇得亂撲騰起來,我高聲回應了她一句︰「是我。」這才算是得了入門的通行證。
回到寺廟的時候並沒有想到這廟里還會有另外的人,我一邊高喊著︰「咱倆今晚就湊合一條被子。」一邊往里面跑,來不及收好雨傘,稍稍斜了目光便對上了一雙含笑的眸子。
這雙燦若星光的眸子微微晃了我的眼楮,我凝神細辨,居然是一個陌生人。
這人長相甚為俊美,劍眉朗目,挺鼻薄唇,下顎線的弧度相當和趁,除卻看我的眼神有些怪異,讓我渾身不舒服外,倒還算是一個好人。
然後轉頭去尋慧心,這姑娘居然藏在了角落里,一張臉頰紅紅的,目光時不時的往陌生人那邊飛一下。我那時還不懂得少女懷春這四個字的真諦,誤以為慧心是在擔心這個陌生人心腸不好,于是非常好心的上前解釋︰「他長得不錯,是個好人。」
聲音很小,足夠慧心听到。
慧心抽了抽嘴角,問我︰「長得不錯,就是好人麼?」
我點頭︰「因為看著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