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5年6月8日雨夜,三貂角澳底炮台。
這一夜,大雨滂沱,驚雷一個接一個從黑暗的天幕閃過,像連珠炮一般不停地響著,即便是遠在百里之外,也還是那樣令人驚心動魄。
郁笑城披著棕櫚簑衣,任憑瓢潑大雨把全身都浸個濕透,也仍然一動不動地站在高高的澳底炮台上眺望遠方大海,盡管不久之前,在三貂角海面上的日軍戰艦為支援登陸的近衛師團而對這兒進行猛烈炮擊,水泥炮台被炸出好幾個大坑,牆壁上到處是得斑斑彈痕,甚至將唯一的2000觔前膛鑄鐵炮都炸成碎片,但它卻沒有因此廢棄,紅標軍重新將彈坑填平,用沙袋重新壘起了一個簡易的野戰炮台。
「 啪啪——」一道青白色的閃電夾著沉雷,撕開夜幕,照亮了整個三貂角海面,也照耀出海面上緩緩移動的十余個鋼鐵黑影,這一夜,遠在三貂角海面上緩緩航行的松島號戰艦的艦橋上,樺山資紀也正舉著望遠鏡注視著這片海岸。
「首領,快看,海面上好像有東西在移動!」當那閃電劃過夜空,映照出海面上的黑影,近衛隊長李忠義就不禁緊張地叫出聲來。
這個年輕的紅標軍近衛隊長當然有足夠理由緊張,因為松島號艦橋上的樺山資紀如果知道此時此刻,被他視為邪惡而可怕的大蛇魔的紅標軍首領正站在靠近海岸的炮台上注視著他的戰艦,他一定會讓所有海面上還能航行的戰艦全向這兒靠來,集合所有炮火也要將這個炮台連同郁笑城一起炸成稀爛。
可惜此時的樺山資紀並不知道在這個淒冷雨夜中,當他用望遠鏡注視澳底海岸之際,同樣有一雙眼楮透過閃電劃出的光明在注視著他所在的戰艦。
「那是倭寇的鐵甲軍艦!」站在郁笑城身後的楊賓也看到海面上那緩緩移動的黑影,他滿不在乎地撇著嘴,笑道,「李隊長,不用擔心,那些鐵甲艦離我們還遠著,炮還打不過來!倭寇的海軍,就是窩囊廢,眼睜睜看著他們登陸的士兵被我們痛宰,卻束手無策!現在就算是知道我們在這兒,他們也不敢對我們怎麼樣!」
郁笑城回頭看了他一眼,很快便將目光慢慢地掃過身後默默肅立的紅標軍軍官們,一字一字道︰「楊賓,還有你們所有的人,所有的紅標軍軍官們,我要你們從現在開始就必須牢牢地記著——倭寇的海軍絕對不是窩囊廢!九個月前,甲午年間,在黃海,在大東溝,就是這幾艘倭寇的鐵甲艦,全殲亞洲第一、世界第八海軍——北洋水師,擊沉了北洋艦隊最為精銳的‘致遠’、‘經遠’、‘超勇’、‘揚威’、‘廣甲’等5艘鐵甲艦!」
「北洋水師的慘敗,最終導致黃海制海權落入了狗日的特遣艦隊之手,並借此佔領朝鮮,攻擊遼東,索得巨款!就是因為甲午海戰的慘敗,致使朝廷賠款二億三千萬兩庫平銀,也正是因為甲午戰爭的慘敗,朝廷要將我們台灣割讓給了那幫狗日的矮東瓜,讓我們做亡國奴,讓我們每個台灣人,每個身上流淌著中國人血液的台灣人,從此世世代代都要做他們的奴隸!」
他猛地提高了聲調,目光銳利而凶猛地瞪著每一個紅標軍軍官,大聲喝問道︰「而在甲午之戰前,你們之中有誰可知道那個倭奴頭子是怎麼打造他們的海軍嗎?」
所有的紅標軍軍官都面色鐵青,沒有人敢吭聲,甚至連氣息都不敢粗喘一下,他們之中無人可以回答上首領的問話,因為他們對這個一依帶血的世仇之國,根本就毫不了解,他們完全摒著呼吸傾听首領的每一句訓話。
郁笑城大聲吼道︰「那個叫明治的倭奴頭子為了準備甲午這一仗,寧可每年從個人財產中撥出30萬兩銀子交給他們的海軍來秘密購買朝廷已經向英國定購的鐵甲巡洋艦!為了與北洋水師一決雌雄,那個叫明治的倭奴頭子親自下詔書,改一日三餐為一日一餐!」
「那個變態野蠻的國家,那個野心勃勃的國家,為了讓我們所有中國人都做亡國奴,為了這麼樣一個目標可以臥薪嘗膽,可以犧牲國民的幸福,稅收佔到生產總值40%,可以讓稅負比重達到我們朝廷的十倍!他們甚至可以讓女孩獻出貞操,只為了捐錢購買戰艦,只為了早日戰勝北洋水師!他們可以讓小孩們每天玩的游戲就是扔石頭擊沉我們北洋水師的定遠艦,他們從小就教育孩子打倒北洋水師,打倒我們中國的意識!」
「是的,倭奴頭子終于達到他的目標!他們打勝了甲午戰爭,他們獲得了巨額的賠款,他們終于可以堂而皇之地入侵我們台灣,而且還能逼迫朝廷袖手旁觀!你們可曾知道,在他們取得甲午戰爭勝利之後,那個倭奴頭子看到飯團流淚的一瞬間說的是什麼嗎?」
他發出雷霆一般的咆哮聲,大聲問道︰「你們知道那個倭奴頭子都說了些什麼嗎?」
所有紅標軍軍官都不由搖著頭,但每個人的臉上都布滿了鐵毅之色,每個人的拳頭都握得緊緊的,渾身肌肉也全都繃出一根根赤紅的筋條,沒有人說話,甚至沒有人在喘息,所有人都挺直了身軀,都抬著頭,瞪著布滿血絲的眼楮看著他們的年輕首領。
郁笑城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目光嚴厲地掃過每個紅標軍軍官的臉,一字一字雷吼道︰「那個叫明治的倭奴頭子說︰我深深感覺到日本的勝利,是完全應該的!」
「是的,倭奴的勝利,完全就是應該的!因為他們面對的是一個不思進取、遲遲暮年的國家,一個已經四分五裂、一盤散沙的清廷,一個體制陳舊,政治的政府!」
「你們之中有誰知道朝廷上上下下的官員都在甲午戰爭來臨之前都干了什麼?」他的胸脯劇烈地起伏著,連牙根都咬得吱吱作響,他大聲重復著喝問道,「你們知道他們在戰爭之前都干了什麼嗎?」
還是沒有人回答,但所有人的目光卻更加堅毅,也更加憤怒。
「朝廷分成了帝後兩黨還在明爭暗斗,即便是在國難當頭的時候,也不放松窩里斗,甚至借利用這場戰爭來爭權奪利!朝廷如是,地方和各地軍隊同樣派系林立,畛域分明,同樣借著戰爭相互傾軋!」
「過去的一年,也就是甲午年,大家都知道朝廷為了慶賀太後的六十壽辰,可以挪用海軍軍費一千多萬兩白銀來修建頤和園,竟然還以海軍名義向洋人借款,甚至還采用賣官的辦法籌銀來大興土木!受命購買戰艦、負責軍需供應的大小官員,可以偷工減料,中炮私囊,供給海軍的炮彈不僅量少質差,甚至槍不對彈,藥不隨械!」
「就是我們的北洋水師又如何?照樣也存在著軍紀渙散、操練廢弛、貪污腐化、精神萎糜的嚴重問題!就是我們北洋海軍丁汝昌丁提督大人,在海軍基地劉公島上私自營造店鋪斂財,與部下齟齬,金屋藏嬌,自蓄優伶演戲,生活驕奢婬逸!北洋水師,操練盡弛,自左右總兵以下,爭相攜眷陸居,軍士去船以嬉,燈紅酒綠,走私載貨牟利掙錢!就算是北洋水師的幾十名管帶中較好的如致遠艦管帶鄧世昌,經遠艦管帶林永生也因為不飲賭、不觀劇、非時未嘗登岸而不被相容,皆嫉視之!」
「看啊,這便是堂堂大清朝的政治環境,這便是堂堂大清朝的社會風氣!大清朝的戰敗,完全就是咎由自取!他們現在的一切所作所為,注定要被東鄰那個一依帶血的島國痛打在地!」
「你們可知道,一個國家,一個民族,要如何強大?如何不被外強欺凌?如何不做亡國奴,如何不再屈辱地被侵略者踐踏在鐵蹄之下?」他瞪著眼楮,像一對星星,輻射著尖銳的光芒,拳頭攥得緊緊的,即便是滂沱大雨透過斗笠淋在臉上,也無法澆熄他兩頰燒起的火霞。
整個天地仿佛就只剩下他一個人的聲音,甚至連淒厲的暴雨都完全被隔絕,炮台上披著棕櫚簑衣的每一個紅標軍軍官盡管渾身早已讓雨水浸濕,但心中的火焰卻越發的燃燒,從一個小火苗燃燒成熊熊的火焰。
「我告訴你們,強大與勝利,從來都不是天生就擁有的,它們是系統,它們是習慣,它們是過程,它們更是努力和犧牲!單純個體的努力,是絕無法改變這個國家,這個民族的命運,只有一群人,一群有著共同意志和信念的人,他們組成的充滿信念、意志、自強、尊嚴、榮譽和犧牲的團隊,才有可能救亡圖存,拯救我們這個有著5000年文明歷史的古老國家面臨的岌岌可危的國運!」
「我們紅標軍,就是要做這麼樣一個團隊!我們紅標軍,就是要救亡圖存,挽救這個已然強敵環伺、外侮不斷、日益頹唐、風雨飄搖的國家!我們紅標軍,寧願犧牲自己也要保衛我們這個國家每一寸土地,每一個同胞兄弟和姐妹!」
「別人做不到,別人不願做,別人不敢做,別人不擔當,那就由我們紅標軍來做,來擔當,用我們每一個紅標軍的脊梁來扛起我們這個國家,這個民族的天!」
閃電像一條條渾身燃燒的赤練蛇一般,凶猛地沖破渾沉的烏雲,在海天之間蜿蜒游動,淒厲的電光照耀了天,也照耀了地,更照耀出郁笑城那布滿血絲的眼楮。
他仰起頭,對著蒼天,對著大地,對著所有的紅標軍軍官,撕扯著炸裂的嗓子發出最後的咆哮,大聲吼道︰「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人行有節,不以物喜,不以己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