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子來了,東洋鬼子已經殺到台灣來了!」
「沒有留下一個活口,東洋鬼把金包里所有人都殺光了!」
「太慘了,真的是太慘了,全都死了,全都殺光了,他們甚至連老人和孩子都不放過!」
「台灣完了,民主國完了,一切都要完了!」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這個爆炸性的消息在半天不到的工夫里就從金包里一直傳遞到基隆,甚至到達台北,無論是大道還是小路,都有人發出這樣撕心裂肺般的哭嚎,許多人听到這個消息時,甚至暈倒在地上,恐慌的情緒像瘟疫一般漫延開來,听到日軍極其凶殘地屠殺守軍和平民的消息,不少人都有一種末日即將降臨的恐怖感覺。
那一天,從基隆到台北,滿大街都是失聲痛哭、奔走疾嚎的路人,本來大家都還沉浸在澳底大勝的歡樂之中,但這歡樂卻只持續短短幾日工夫,便被這可怕的消息所碾碎,很多人第一反應是不敢相信日軍真的已經成功登陸台灣,有人甚至為此事真偽而打得不可開交。
听到這個消息時,在台北總統府里正在端著上好鐵觀音茗品的唐景崧就像石化的雕像一般,站在花廳正中呆呆地僵立好一陣子,半天都反應不過來,甚至連手中上好的宜興紫砂壺摔碎在地上,都渾然不覺,前來報訊的師爺林陽旭倒是極為乖巧,見狀急忙從側門偷偷溜走,他不敢想象這位剛愎自用、心胸狹窄的民主國總統清醒過來,會發狂成什麼模樣,遠遠地躲開才是最好的明哲保身之道。
提督張兆連听到這個消息時,正在與基隆同知方祖蔭和其他兩個當地士紳權貴搓麻將,桌面上吃下的賭注已經堆得小山一般高,手風極旺,正巧這回又輪到方祖蔭做莊第一手出東風,踫上他的扛頭開花,由興奮地站起來大喝一聲︰「干,老子這回扛頭開花噢,你們他媽的全都要死了!」
當弁兵滿頭大汗,滿臉蒼白地掀開簾子,闖入簽押房內稟報這個可怕的消息時,他整個人都僵化在當場,眼神失神而空洞地看著那弁兵,而其他三人直接就一坐到地上,驚得半天都恍不過神來。
由于金包里即是基隆北部門戶,金包里被日軍佔領之後,基隆便是首當其沖,日軍挾登陸之余威必定傾全力進攻,界時如果日軍從海陸兩個方面同時進攻基隆,他手上的七個營,再加上通判孫道義的防軍,根本不足以保衛整個基隆城,這兒很快便要葬生于一片火海之中。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倭寇已經被打敗了,他們不可能再敢登陸我台灣!」張兆連滿臉脹得通紅,眼里全是猙獰可怖的血絲,他猛地抽出腰刀,狠狠一刀便將那報信的弁兵斬翻在地,扭曲著已然變成豬肝色的臉,對著門外戰戰兢兢的衛兵大喝道,「誰再敢謊報軍情者,定斬不饒!」
鮮血噴得滿桌都是,那弁兵趴在地上抽搐幾下便渾身僵硬,一動不動,已然氣絕,眾人嚇得在地上抱頭翻滾,避到牆角,再也顧不得士紳形象,連方祖蔭也蜷成一團躲在角落里瑟瑟發抖。
張兆連狠狠地瞪了方陰蔭一眼,一把便將麻將桌掀翻在地上,任那朝地上弁兵尸體吐了口痰,對著眾人惡狠狠道︰「你們他媽的全是卵蛋,全都嚇破了膽!倭寇剛剛被我們打敗,是不可能這麼快就登陸,就算他們吃了豹子膽來找死,我們銘軍也能將他們全都掐死在灘頭!」
「你們他媽的就等著我的好消息吧!誰都不許離開這間屋子半步,老子等會兒還要回來繼續扛頭開花,你們欠老子的錢,要敢賴一文錢就扒了你們的皮!」說完這話,他昂著頭,氣洶洶地走出簽押房,只留下那三人縮在牆角瑟瑟發抖。
看到地上亂滾的籌碼賭金,一個膽大的士紳見張兆連已然走出屋,便顫著手試圖將屬于自己的那疊銀票撿起,卻被一旁的方祖蔭喝住。
「你還有心思拿錢?準備給自己買棺材嗎?」
「怎……怎麼?這……這銀票可是從我桌子上落下來的,它……它是我的!」那士紳一臉剎白,鼓起勇氣回道,「難……難道我不該拿嗎?」
「如果還想活命,就別拿!」方祖蔭瞪了他一眼,回頭又看了一下另外一個躲在角落里不停哆嗦的士紳。
「那……那不拿該……該怎麼辦?」那膽大的士紳仍有些不甘,咬了咬牙問道。
「跑!跑啊!這個時候不跑,還顧著撿錢,你就不怕錢花不出去嗎?」方祖蔭臉色蒼白道,「張提督如果回來看到地上錢少了一塊,還不叫人扒了你的皮?」
「可……可這票子確實是我的,從我桌子滾下來的!他又沒贏去,哪里算是他的?」那膽大的士紳還要申辯,卻發現門外有弁兵正凶狠地朝屋內窺視,不由打了一個寒栗。
方祖蔭低聲道︰「現在都是什麼時候了,你還不知道嗎?不管是輸是贏,這個屋內的錢全都是張提督的,你若敢撿走一張票子,他回來了,可真能扒了你的皮,而且還是活扒!」
听到「活扒」這個兩個字,一向養尊處優的士紳立刻打了一個哆嗦,半天都說不出話來,張兆連刀劈手下弁兵的可怕景象還歷歷在目,那可是啥事都干得出來,心狠手辣的主。
「跑,還不快跑?只要你不撿票子,門外的衛兵就不敢攔你,否則等到提督大人回來,說不定下一個被劈的就是你我!」方祖蔭眨了眨眼楮,低聲催促道,「快跑!快跑啊!家里的老婆孩子可都在等著你!」
那膽大的士紳听到這話,用力地點了點頭,扔掉手中的票子,呼地一下便從地上爬了起來,跌跌撞撞地向門外沖去,不過他剛奔到門口,門外的衛兵便發出吼聲,然後刀光一閃,那士紳捧著被劈開的臉,嚎叫著倒在血泊之中,他死的時候是睜大眼楮,瞪著從他尸體上奔過的方祖蔭,他死前看到的最後一幕景象是方祖蔭從地撿起一疊票子,往門外一扔,那票子像蝴蝶一般便飄在空中。
門外的衛兵們見狀,不由看花了眼,扔下手中的刀,發出一片驚呼聲,紛紛去搶在空中飄來飄去的票子,再也顧不上其他,而方祖蔭與另外一個士紳則趁機踩著趴在門坎上的那個膽大士紳尸體,從衛兵間隙中穿過,逃命似地溜之大吉。
陳國章听到日軍登陸金包里的消息時,他所處的基隆北部野柳防務已經亂成一團,處于左翼和右翼的兩個營的台勇听到日軍在金包里令人發指的暴行之後,便全都嚇破了膽,整個營地刀槍旗幟扔了一地都是,甚至連長官都換成便裝擠在逃命的百姓之中,灰頭土臉地朝基隆方向奔逃。
這個前不久在台北制造局鐵柵門戰斗中,肩膀被打傷還堅持站起身來作戰的紅標軍連長看到友軍尚未開戰便自行崩潰的一幕,直氣得血都快吐了出來,駐台清軍雖眾,但戰斗意志之低令人匪夷所思,甚至連本土的台勇都無心戀戰,更令他氣得肝髒都要爆炸,他甚至都沒等到營長發布命令,便自行帶隊向金包里方向急行軍,他必須趕在日軍翻過溫泉山之前,將登陸金包里,準備南下攻擊基隆的日軍阻擋住,以便為百姓逃命爭取一分一秒時間。
郁笑城听到金包里失守的消息時,正跪在瑞芳前指的大堂上看著鋪在地上的地圖,當他听說日軍僅僅用兩個小時不到的時間便佔領整個金包里海防山頭,便不由暗暗嘆息,他沒想到駐台清軍的戰斗力比他想象得還更差勁,哪怕是多拖住敵人半天的功夫也行,他的自行車部隊三個小時之內便能火速趕到金包里前線,支援守軍作戰,但現在日軍已經破開一個口子,牽扯整個台灣北部海防,如果沒有周詳方案,恐怕還有更多海防口子被日軍撕破。
緊緊跟在郁笑城身旁的邱逢甲早已面色慘白,渾身顫抖,日軍以極短時間內就打敗金包里戒備森嚴的海防守軍,那豈不是意味著,除了三貂角的紅標軍防務之外,其他的駐台清軍防務都將是不堪一擊?如果日軍膽子更大一些,選擇滬尾(即淡水)登陸,那後果更將不堪設想。
「台灣完了,民主國完了!」這是邱逢甲心頭浮涌起的第一個念頭,那一刻他失魂落魄地坐到椅子上,失神地看著郁笑城,不過令他感到精神微振的是,這個年輕的紅標軍首領卻一臉的淡若秋水,既不憤怒也不恐懼,有的卻是令人感到震驚的鎮定和冷靜。
他忍不住問道︰「鐵正兄,倭……倭寇登陸金包里,可有良策對之?」
郁笑城沉默了一會兒,從攤在地上的地圖上站了起來,側頭看了邱逢甲一眼,淡淡道︰「金包里失守,倭寇必定率大軍猛攻基隆,基隆守軍是銘軍提督張兆連,雖然銘軍也算是驍旅,但比起經過正規西式訓練的倭寇來說,還是差了老大一截,銘軍必敗,基隆必失!」
「啊——」邱逢甲雖然也想過這個結果,但听到郁笑城從嘴里那麼肯定地說出,也不由大吃一驚,驚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失聲道,「那……那該怎麼辦?難道我們要眼睜睜地看著基隆失守嗎?」
郁笑城在大堂上來回走了幾步,好半天才停下腳步,抬頭看著遠方陰沉的天空,他感到太陽穴突突地跳得厲害,雖然面上淡若秋水,但內里卻已然沸反盈天,日軍選擇金包里,並且成功登陸上岸,那豈不意味著,歷史的軌跡已經因為自己的穿越而發生了改變?
按照歷史記載,日軍攻下三貂角澳底灘頭之後,便進攻瑞芳,最終攻陷基隆城,現在日軍攻下金包里,下一個攻擊目標同樣是基隆城,那是不是意味著,基隆城的失守,也是不可避免?歷史雖然被改變,但在下一個歷史節點中,又會頑固地重回原來的軌跡?那自己如果派兵去支援基隆,是不是意味著只能敗,不能勝?
如果剛剛樹起軍威和名望的紅標軍在這關鍵時刻慘遭痛敗,那自己又如何能給那些支持並堅信紅標軍的人繼續奮戰下去的信念和意志呢?
如果真的被打敗,自己為之努力的紅標軍也許將風消雲散,湮沒在歷史煙塵之中吧?
那一刻,郁笑城的拳頭握成一團,指甲深深地摳入肌膚,甚至摳出血來都渾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