滬尾外海。
一艘艘飄揚懸掛著圖案為白底色上印有紅色日章和16條放射狀光芒線的長方形日本海軍旗的戰艦緩緩地向滬尾港口逼來。
轟轟轟!隨著東鄉平八郎所率特遣艦隊向港口與山頭炮台發起猛烈炮擊的時候,整個滬尾港已經陷入一片恐慌和混亂之中,守衛滬尾的總兵陳永隆在山頭觀察哨上看到海面上密密麻麻布滿了日軍戰艦的時候,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再加上部下報告說滬尾港後方出現日軍鐵騎,已經沖破滬尾外圍防線時,隨時可能切斷自己的後路,便不再遲疑,帶了幾個親兵幾匹馬便匆匆忙忙向台北方向逃去。
雖然滬尾駐兵七營,但總兵陳永隆帶著自己所部三營一逃,其余四營也沒有了斗志,在頭頂上挨了日軍戰艦幾炮之後便也作鳥獸星散。
副將余致廷是最後知道陳永隆逃跑的消息,他氣得一腳將來報信的親兵踢翻在地,大罵道︰「草雞掰,昨晚陳永隆那雞掰在聚香樓喝花酒時還他媽的向老子拍胸脯保證大家兄弟一場,有福同享,有難共當,今天東洋鬼一聲炮響便棄兄弟不顧自個兒先逃了,老子要是遇上這廝,一定要先劈死他!」
罵歸罵,他還是令手下人收拾槍械兵器,準備趕到滬尾港口去迎擊即將登陸的日軍,但是當他在半道上踫到總兵廖德勝時,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在快到滬尾港之前,他遠遠地看到從前面逃出來的清軍,他以為是陳永隆的兵,立刻叫人攔住這些人,見一個打一個,等打到第二十一個的時候,從前面奔出一驃快騎,大喊停手,余致廷瞪眼一看,卻不是陳永隆,而是駐滬尾的另一總兵廖德勝,不由大吃一驚。
「致廷兄何故攔我屬下?」廖德勝氣喘吁吁地按住馬韁,大聲問道。
余致廷見滿地被自己士兵打得鼻青臉腫的兵勇,不快道︰「我以為他們都是陳永隆這廝的兵,昨天還和兄弟拍胸脯擔保,人在滬尾在,現在東洋鬼艦炮一響,卻溜得比兔子還快!滬尾港若失,兄弟哪里還擋得住東洋鬼?若失了整個滬尾,撫台大人降罪下來,兄弟豈不是也要跟著挨刀?這他媽的不是擺兄弟一刀嗎?」
廖德勝一听到余致廷提到「陳永隆」,立刻破口大罵道︰「陳永隆這狗娘養的王八蛋把兵從港口撤下來也不跟老子說一聲,自己就先溜了,把老子晾在最前面,前前後後都挨了一頓東洋鬼的炮擊,死了上百弟兄,要是讓我逮著這廝一定干死他!」
余致廷听到這話,不由好奇地問道︰「怎麼,廖總兵你的防區在滬尾外圍,那可不是主要攻擊方向,怎麼也會挨炮擊啊?」
廖德勝擺手道︰「別提了,別提了,誰他媽的知道東洋鬼居然派一支騎兵從老子大後方掩殺過來,我的兵連槍都還沒上膛就被切菜一樣叫人砍得稀里糊涂!本來區區一支騎兵老子發點狠也能啃得下來,可他媽的陳永隆這烏龜王八蛋把老子側翼給賣了,東洋鬼在海上打炮都不打滬尾港口了,都知道陳永隆的兵逃空了,把炮打到老子頭上!草他雞掰囝,他陳永隆是人,老子就不是人啊?憑什麼讓老子活挨東洋鬼的大炮?」
他停下來喘了一口氣,繼續接著罵道︰「反正滬尾遲早是守不住,陳永隆先跑了,老子再不跟著跑就是腦袋壞掉了,東洋鬼可他媽的全不是人,都不要俘虜,一上岸就殺人,連老少婦幼都不放過,那些來不及逃跑的兵跪地投降也他媽的殺,簡直就是畜生一群!」
余致廷听到這話,不由倒吸了一口氣,顫聲問道︰「東洋鬼已經殺上岸來了?」
廖德勝拼命地點頭道︰「可不是嘛,不僅殺上岸來,連陸上那股小鬼子都要與他們匯合了,老子後面還他媽的跟著,甩都甩不掉,兄弟,我看你也別往港口跑了,那簡直是送死,那幫東洋鬼全都發瘋了,像野獸一樣狂呼亂叫地沖來,我們這幾把破槍根本擋不住人家一個沖擊,還是先保命要緊!兄弟也一起跑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余致廷听到這里,已然面如土色,他沒想到日軍來得這麼快,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便擊潰守軍,直搗內陸,真要像廖德勝形容得那般恐怖,恐怕他就算趕到港口,也是羊入虎口。
不過他還是有些猶豫,沉思了好一會兒,忍不住又問道︰「廖兄,這麼跑了,撫台大人那兒怎麼交待啊?這兒離台北可不遠,滬尾失了,台北也守不了!」
廖德勝笑道︰「現在都什麼時候了,兄弟還管撫台大人交不交待啊?你沒听說我們的撫台大人把從內陸募得的幾十萬兩餉銀全轉到自己上海的帳戶,號稱是向洋人買槍買炮抵御倭寇,可他媽的兄弟們分到的還不全是土炮,質量差得連子彈都射不出去,就這樣一個早把老婆孩子送回大陸,連自己退路都安排得一清二楚的官,我們他媽的還用得著向他交待?兄弟,人生在世一回可也不容易,唐景崧這廝可不值得兄弟你我這樣賣命,既然當官的都準備逃,我們何苦再與自己過不去呢?兄弟已經托台北洋人商行安排到回大陸輪渡的位子,正好給你留一個,怎麼樣,也跟兄弟一起跑吧?」
余致廷听到這話,內心也不禁開始動搖,廖總兵說的沒錯,唐景崧這種人居然敢巧借名目提兌全國人民捐助抗戰的餉銀,中飽私囊,根本不值得他這麼賣命,他的老婆孩子可都還在台灣,他要是死了,老婆孩子可怎麼辦?
就在他猶豫之際,突然轟地一聲,一枚炮彈在不遠處的山坡上炸開,鋒利的彈片四處飛濺,雖然離道路還有一定距離,並沒有傷及到人,但卻也嚇了所有人一大跳,大家從這炮聲中便可听出,那不是日軍戰艦上的大炮,而是野戰炮轟擊的聲音,也就是說日軍已經登陸上岸,正跟著他們後面追殺。
廖德勝是最先從震驚中醒悟過來的,他看到余廷致還愣在當場手足無措,便匆匆向他拱一手,道︰「余兄若還要執意趕到港口,兄弟也不勸阻!它日但能再見,兄弟一定與余兄你對酒當歌痛飲一番,當下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余致廷「哦」地一聲,也不知該怎麼回應,廖德勝已經帶著殘兵敗將急匆匆地從他身旁奔過,不一會兒便消失在道路的拐彎處。
廖德勝帶著眾兵將一口氣奔出兩三余里之後這才稍稍停了下來,回頭看時發現那個余致廷卻沒有帶兵跟來,旁邊一個親兵問道︰「余將軍是不是和我們跑錯方向了,跑到另一條道去?」
「啪!」廖德勝重重地甩了那個親兵一個大耳光,罵道︰「我草林娘,那雞掰跑沒跑錯方向關我們屁事啊?他就算是要到港口去當炮灰,去送死,也他媽的是他自己的事情,只要別擋老子逃路就行!」
那親兵被甩了一巴掌,鼻孔一熱,頓時一股鮮血便從兩鼻涌了出來,他驚恐地蹲在地上捂著又紅又腫的嘴巴,哆哆嗦嗦顫抖著,卻不敢再吭出任何聲來。
廖德勝陰沉著臉回頭看了一眼來時路,惡狠狠地朝地上「呸」了一聲,吐一口濃痰,低聲罵道︰「余致廷這個給臉不要臉的東西,老子後面要不是被東洋鬼揪著甩不掉,早就干死你個雞掰囝!干,居然敢打我的兵,遲早有一天老子要讓你死得好看!」說完,他揚起鞭子抽了一下那個蹲在地上的親兵,冷冷喝道,「還他媽的裝死啊?快給老子傳令下去,進台北城的時候都給老子敞開嗓子大喊,就說東洋鬼已經打到台北城下,大家再不跑就要慘遭毒手了!」
那親兵不敢再問,急忙從地上站起來,低著頭便將這命令帶下去,不過旁邊一個參將心驚膽戰地問道︰「大人,弟兄們這麼一喊,那還不把整個台北城都嚇得蹦起來啊?」
廖德勝冷冷地掃他一眼,道︰「老子就要整個台北城嚇得蹦起來,而且還要蹦得一塌糊涂,蹦得人心惶惶,天下大亂,那才是大大的好!」
那參將眨了眨眼楮,半天都沒明白他的話是怎麼回事,卻不敢再問,生怕這個喜怒無常的總兵大人突然一個耳光就甩過來,那可就太丟人了。
廖德勝撇了他一眼,本來並不想多解釋什麼,但看到周圍的兵士們都怔怔地看著自己,完全一副驚惶失措的模樣,為了安定軍心,他只好長嘆了一口氣,解釋道︰「我們畢竟是從滬尾撤退下來的,如果不這麼喊,唐景崧這廝還不將我們抓起來砍頭,好穩定軍心民心啊?我們他媽的又不是第一個跑,陳永隆那王八蛋沒被砍頭,憑什麼我們要被砍頭?那還不如給台北城制造混亂,把唐景崧給嚇死,反正這家伙後路都安排好了,要逃也是片刻之間的事情,要是听到倭寇已經打到城下,他自己肯定先跑,哪里還會再理會我們?倭寇可是把懸賞買我們唐大總統人頭的告令貼滿台北城大街小巷,他如果不跑,就等著被人割下首級去封賞了!」
「只要台北一亂,唐大人肯定跑路,那我們就能趁機沖到台北城內混水模魚,將那些富人豪宅金銀珠寶掃蕩一空,有了這些錢將來回內渡大陸,大家都能混個溫飽,也不虧當兵這幾年風餐露宿吃的苦!」
听到總兵大人這番解釋,大家都不由恍然大悟,連連點頭稱是,本來灰頭土臉的士氣一下子就變得激昂起來,手中的破槍破刀似乎也煥發了新生,拿著它也覺得格外親切。
「大人,那快帶我們到台北城吧,弟兄們都等不及了!」那參將听到這話,不由興奮得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只希望能夠立馬殺入台北城內,將城內大戶們一家家破開金庫,搬出財物,然後內渡大陸,遠走他鄉。
廖德勝見頹廢的士氣居然經自己這番解釋而鼓舞起來,不禁又驚又喜,立刻向台北方向一揚鞭,大聲喝道︰「弟兄們,率老子進台北城搶錢搶糧搶娘們啊!」
清兵們大聲應和,潮水一般跟在廖德勝的馬後,精神振奮,士氣昂揚地向台北城奔去,仿佛他們奔向的不是一座城,而是金山銀山。
另一邊的余致廷看到廖德勝率軍跑得沒影,自己兵勇又挨了幾枚日軍野炮的轟擊,也不由嚇得慌了手腳,在部將們的大力勸說之下,終于不再堅持增援滬尾,也選擇逃跑,不過他確實沒臉跟在廖德勝後面逃跑,而是朝桃園方向逃去,他可不想在台北城內踫到那個口蜜月復劍的廖總兵。
當余致廷也選擇逃跑的時候,滬尾港口已經泊滿了日軍的運輸船,成百上千的日軍近衛師團第二旅團主力潮水般涌入滬尾城,幾乎兵不血刃便奪下這座台灣著名的三大良港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