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制造局槍械庫。
鄭逸像喝醉酒一般,完全沉浸在這克虜伯大炮的數據之中,當他將這三門在其他紅標軍眼里極為古怪的火炮的數據和情況一一詳細介紹後,發現所有人仍然是一臉的迷茫,他期待的掌聲卻始終沒有響起,場面頗為尷尬。
「咳咳!」他都不知道應該說什麼,說了一大通的數據,卻感覺像是對牛彈琴,沒人明白他在說什麼,因為大家都不知道這些炮是怎麼操作使用,也從未見識過它們的威力,但只有他卻很清楚,因為在德國格羅斯利希費爾德高級軍官學校讀火炮學的時候,以嚴板固執著稱的德國教官不僅要他牢記這些火炮數據,甚至還手把手地教他如何配合其他炮手一起完成火炮的操作及發射程序。
他環顧了一圈,突然明白了,對于這些目不識丁的紅標軍文盲兵來說,他們能夠打槍就已經不錯了,想讓他們操作大炮,尤其是像克虜伯這樣威力巨大,技術含量極高的大炮來說,實在是難人所為,這些炮也只有他一人懂得操作,但僅靠他一人卻根本無法打炮,甚至連炮彈都射不出去,除了繼續封存在這陰森烏黑的小屋子,就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
顯然這三門克虜伯大炮對于紅標軍來說,雖是神器,卻無法發揮半點效用,如果落入日軍之手,那後果將更加不堪設想,鄭逸突然感到身上的壓力更大了,如果讓這三門大炮淪落敵手,就算首領原諒自己,他也絕不會原諒自己。
不過令他好奇的是,這三門大炮存放了也有兩三年,本來它們應該出現在炮台,出現在戰場,可是現在卻被束之高閣,隱藏深宮,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看守槍械庫的老人在哪里?」他忍不住環顧四周,大聲問道。
「老人?」那軍官沒听明白,但看到鄭逸那圓瞪著的眼楮,突然心思一動,明白長官要找的不是上了年紀的老人家,而是長期負責管理槍械庫的老看守,他急忙道,「報告營長,下官已經將槍械庫的看守帶來了,請營長訓示!」說著,他將躲在人群後面的一個中年人拉了出來。
「你就是看守槍械庫的老人?」鄭逸上下打量了一下這個頭戴瓜帽,身穿粗布衫,腿腳有些瘸的中年男子,微微地皺起眉頭,道,「你不是我制造局的人?」
那看守苦著臉道︰「小人看守這槍械庫已經有五、六個年頭,怎麼不是制造局的人,怎麼不是紅標軍的人?只是小人腿腳不方便,長官就沒給小人換這軍服!其實小人腿腳還是很好使,跑起來不輸給那些年輕人,小人……」
鄭逸沒等他說完,便揮斷了他的話,轉身對那軍官道︰「去找一套我們紅標軍的制服給他穿上,這身打扮成何體統?要是首領看到我們制造局里還有這樣閑雜服裝,一定會發脾氣的!我們紅標軍要的就是統一制服,統一著裝,統一標準,統一規範!」
那軍官被鄭逸一頓劈頭訓罵,不禁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立在那兒不知該如何是好,鄭逸見狀,怒道︰「還不去給他換上嗎?你,親自去找來!」
听到這話,那軍官再無疑義,便轉身灰溜溜地離去,而一旁的中年男子看到這一幕,激動地眼淚都要迸了出來,他左膝前屈,右腿後彎,上體稍向前俯,右了一個千,顫聲道︰「大人,有了這身制服,小人從此便是紅標軍了嗎?」
鄭逸點了點頭,將他扶了起來,道︰「當然,只要穿上我們紅標軍的制服,便生是紅標軍的人,死是紅標軍的鬼!你願意加入我們紅標軍嗎?」
那中年男子听到這話,激動得就像觸了電源,雙肩禁不住顫抖起來,一顆心撲騰撲騰地扣擊著胸口,仿佛要跳出來一般,他眼里的淚水一下子就淌了出來,急促地道︰「願意,小人願意!小人願意加入紅標軍,生是紅標軍,死是紅標鬼!小人能穿上這身制服,那是祖上八輩子積來的福,全享用在小人身上!」
他停頓了一下,抱拳作揖繼續道︰「小人丁家茂,願意追隨大人左右,鞍前馬後,效死疆場!」
鄭逸輕輕地拍著他的抱拳,道︰「我們紅標軍不興這個舊式禮儀,你要向他們學習怎麼敬禮,這很重要,因為那意味著你能不能成為一個合格的紅標軍!」他捏了捏鼻子,沉思了片刻,突然沉下臉來,目光如刀盯著對方的眼楮,一字一字地問道,「丁家茂,你既在這槍械庫看守有五、六個年頭,那你說說這三門大炮是怎麼回事嗎?它們封存在這兒只有兩、三年的時間,你應該多少知道一些事情!還有,為什麼我們曾總辦、連幫辦都沒有將這兒啟封,把這三門大炮調出來裝備我們紅標軍?而讓它們與灰塵同伴,深藏在這黑屋里,一點信息都沒有上報?」
丁家茂見這個年輕的長官突然臉色嚴肅地瞪著他,不由有些慌張,他還沒有穿著紅標軍的制服,但卻忍不住學著其他紅標軍的樣子,歪歪扭扭地舉手敬禮,因為頭戴瓜帽,身穿粗衣,又是第一次敬這種西式軍禮,五指不僅沒有並攏,甚至都敬到耳根後面,整個敬禮樣子中不中,洋不洋頗為滑稽,但此刻卻沒有一人敢笑出聲來,因為大家都感覺到了空氣中充滿的火藥氣味,不由緊張地看著這個年輕的長官,甚至連大氣都不敢深喘一下,仿佛稍弄出聲響會引來劇烈的反應。
只听丁家茂顫聲道︰「稟報大人,這三門大炮確實是三年前封存進來的,當時是做為最高機密封存,知道的人除了制造局總辦、幫辦和坐辦等三人知道外,其他人都毫無知情,就連小人也只是看到這三個東西覆蓋著粗布推進來封存,也不知那是何物,而且小人事後還被特別警告如果膽敢透露出去讓外界知曉,便要小人的命!事隔那麼久,小人也早忘了這事,也就沒有向曾總辦和連幫辦上報這事!」
「曾總辦當時還只是制造局的提調,而連幫辦還是制造局的司事,以他們當時的級別根本不可能知道這里面封存了什麼,因為經我手的入庫登記里是沒有這三門炮,已經被當時的總辦給親手劃掉了,曾總辦什麼也不知情,自然不可能將它們調出倉庫來裝備我們紅標軍了!」
鄭逸沒有吭聲,慢慢走到那最大的克虜伯野戰加農炮前面,伸出手掌輕輕地撫模著炮身,只一下便拍下一層厚厚的灰,顯然這門重炮從來沒有在戰場上使用過,周身一點歲月蒼桑的劃痕刮跡都沒有留下一絲一毫,灰塵下面仍然是烏黑 亮的鑄鐵炮管,仿佛一個失寵的妃子在無聲地述說自己被打入冷宮的怨恨。
他輕輕地拍了拍額頭,來回地踱著腳步,他突然想起自己曾經在德國格羅斯利希費爾德高級軍官學校留學期間听到的一些關于清政府來德軍購的所謂趣事。
听他的教官們說,為了吃回扣,清政府的采購官員們通常都喜歡向德國克虜伯公司購買昂貴笨重的武器,這樣只需采購一件大型武器,回扣的錢便可以讓那些官員後半生享用不盡。
采購官員們每次來德都要購買了許多克虜伯公司的重型武器,先賺飽了自家的腰囊,但卻對配套的零件、相關的德方教員培訓費用及往來旅費等卻是極為摳門,甚至根本不予考慮,導致許多武器買回去,因為操作不當零件報廢又找不到更換,而使這些在世界上數一數二的優秀武器很快就無法使用,最後只能當作廢品藏于倉庫。
更有甚者,他還听到有關清政府買下最先進的德制槍械之後,因為沒人會使用,最後連用都沒用一次便也打入冷宮,束之高閣。
他估計這三門炮便是這等情景,采購官員帶回的大炮沒人見過,更沒有人會操作,而且當官們只看重自己的官位,對部隊的戰斗力提升並無多大感興趣,他們擔心部下們水平有限,操作不當而使零件損壞無法使用,最後還可能被上司追究徹查甚至丟官丟命,不如干脆就直接封存起來,只要不損壞這些昂貴武器部件,只要能應付過去上級的檢查,就完成任務,至于會不會使用,也沒多少人會去關心,這大概已經成為官場的潛規則,大家都有意避重就輕,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在這個扭曲的時代,誰都知道如果地方的勇營練軍真訓練出一支虎狼之師,恐怕也會被朝廷猜忌,甚至革官害命,因為對于清廷來說,寧要腐朽虛弱但卻俯首帖耳的綠營兵,也不需要這種尾大不掉並不忠心的地方勇營,會不會熟練操作這些先進武器已經不是朝廷考核官員的政績,疲弱無能反倒會令朝廷安心信任。
這時,那軍官拿著一套干淨的紅標軍制服進來,給丁家茂換上,然後悻悻地退到一邊,他本來以為帶營長過來看這新發現的大炮,營長會多少贊賞幾句,卻沒想到因為這小事被劈頭給罵得都快抬不起頭來,況且這制服不給看守換上,也不是他的責任,營長卻怪罪到他的頭上,讓他感到極為的委屈,不過他很快便不再郁悶,因為年輕的營長走到他的身邊,輕輕地拍著他的肩膀,在他耳邊低聲道︰「孫排長,你是個優秀的軍官,這三門炮的發現,你立了大功,我要向首領給你請功!」
鄭逸見這三門火炮除了自己之外,無人會操作,而此時已經沒有時間再教這些會打炮,因此他也只能令人將這炮房重新用大鎖鎖住,並加兩倍人手專門看住這間小屋。
丁家茂因為良好的表現,也被鄭逸委以重任,擔當制造局槍械庫的倉庫長,帶領一個班的庫兵專門看守這炮房中的三門克虜伯大炮。@Y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