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制造局街道。◆
夜幕深沉,粗大的雨點打在城市的樓房瓦片上,打在街道的地面上,打在人們的身上,濺起一片片的小水花,像一層薄薄的煙霧,隨著風飄蕩,空氣中的沁涼讓人感覺到就像往脊背上灌冷水一般。
孫世盟帶著24名弟兄匆匆地離開了制造局,以戰斗速度狂奔于堆尸如山的街道,時間就是生命,每一分每一秒,前線戰斗的戰友們都在生死線上掙扎,用犧牲拖住日軍的攻勢,為他們創造時間完成任務,如果他們有所懈殆,那將是對無數死難戰友兄弟生命的褻瀆。
他們是從制造局的後門離開的,那兒出口並不是主干街道,只是一條偏僻狹窄的後巷,而且鑒于日軍對台北街道的不熟悉,以及也才剛剛發現制造局所在位置,根本來不及形成合圍之勢,因此便給了他們突圍的可趁之機。
不過當孫世盟穿過後巷,準備進入另一條街道的時候,他路口突然響起一陣激烈的腳步聲,他急忙讓所有敢死隊都藏入巷子口角落里。
果不其然,一隊的日軍步兵正呀呀怪叫著攆著幾個來不及從城中逃中的清軍營勇到處跑,其中一個跑得慢的勇兵跑著跑著,突然被旁邊的同伴故意拌了一下,撲通便摔倒在地,他看到同伴們幸災樂禍地回過頭看他,那模樣似乎在說,犧牲你一個拖住東洋鬼,好讓大家都安全逃跑是很值得的。
「誰拌我的?叼那媽家鏟!」他剛剛破口大罵便看到同伴們已經借機一溜煙逃得遠了,不由驚恐地發出哭喊聲︰「救命啊,誰來幫我一下,快來救我!」但是卻沒人來救他,因為誰也不想停下腳步來讓後面追趕的日軍追上。
果然,那隊日軍奔到那勇兵的旁邊,他們同樣也累得氣喘吁吁,其中一個軍曹模樣的士官蹲來,一把抓住那勇兵的辮子,哈哈大笑道︰「嗦嘎,豬尾巴,連你同伴都不幫你,為了逃生還故意拌倒你,你們清國奴可真是天底下最低賤自私的民族,這麼劣等的民族,根本就不配做皇國的敵人!」
「大君饒命,大君饒命!」那勇兵被日軍圍住,就仿佛一只弱小的綿羊被一群惡狼包圍一般,嚇得臉色蒼白,渾身顫抖,看著那一張張獰笑凶殘的臉,他嚇得心肝都在顫抖,跪在地上不停地給日軍磕頭,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哭喊著,「不要殺我,不要殺我,你們讓我做什麼都行,讓我做牛做馬都沒問題!我不想死,不想死!」說著,突然褲襠內傳來噗哧一聲,一股臭味立刻升騰而起,燻得日軍連連捂著鼻子退到一邊,原來他竟然嚇得大小便失禁。
「軍曹,這麼惡心的豬尾巴還是趕快殺了吧?我們還要趕到集結地與大蛇軍作戰!誤了時間,少佐又要抽耳光了!」一個日軍抬起腳便重重地踹在那勇兵的臉上,一腳就將他門牙喝得月兌落到地上。
一想到中隊長抽耳光的可怕情景,連那軍曹也不由感到心驚膽戰,他點了點頭,準備舉起村田步槍刺刀將那哭得滿臉都是污穢的勇兵捅死,但也就在這時,那勇兵突然叫喊起來,道︰「大君,大君,我看到那個巷子口有人,對對,是我們的人……啊,不,不對,是你們的敵人,我……我可以帶你們看,一個都不要放過他們!「顯然他趴在地上磕頭的時候,無意間發現躲藏在巷子口的孫世盟。
本來孫世盟還在猶豫是不是出手相救,畢竟他是帶著任務出來,敢死隊的每一個成員的生命都是無比寶貴,即便是犧牲也必須犧牲在刀刃上,而不是平白無端地浪費,但是他眼看著這個勇兵被侮辱被殘殺,心頭的怒火一下子就要沖到頭頂。
盡管他也知道正是這些勇兵對外怯弱無能與對內自私殘暴才讓台北內外交困,遭受如此濤天大劫,但是他只要一想到前線正在奮戰以及已經倒下的戰友,他便恨不得馬上沖出去,將這七、八個日軍全部殺死。
不過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他準備出手相救的人,卻反過來向日軍揭發他們所在的位置,這讓他既憤怒又心涼,正準備命令隊員們動手,卻沒想到那軍曹似乎根本就不想听勇兵在說什麼,也听不懂勇兵在說什麼,直接用刺刀穿透他的胸口,然後招呼其他的日軍揚長而去。
當孫世盟帶著敢死隊員們從巷子口走出來,走到那勇兵身旁的時候,那勇兵並沒有死透,嘴里不停地冒著血液,手指微微地指著他們,圓瞪著眼楮好半天,這才慢慢地將頭扭到一邊氣絕身亡。
所有的敢死隊員都默默地看著勇兵的死去,心情既沉重又悲涼,因為他的自私怯弱的表現實在是令每一個準備與倭寇死戰到底的人感到心寒,如果駐台的清兵營勇都是這樣的表現,如何能擊敗倭寇的入侵?但在那一刻,他們卻又感到自己是幸運和驕傲的,因為台灣還有紅標軍,還有首領,還有一群願意犧牲生命,願意為理想與信念,願意為保衛同胞姐妹們而戰斗的人存在,而他們正是這群人中的一份子,他們是台灣,同時也是所有台灣人最後也是唯一的希望。
「草,我們台灣人就要靠這些樂瑟(垃圾)保衛?」一個敢死隊員突然朝那勇兵尸體吐了口痰,罵道,「我呸!簡直就是丟我們台灣的臉!」
「你有沒有搞錯,他不是我們台灣人好不好?他這樂瑟(垃圾)是唐總統從廣東花幾十萬大銀子招募來的廣勇,來了我們台灣屁事都不會干,就會吃喝嫖賭,收保護費,欺負我們當地人!」
「什麼唐總統?那是唐孫子,東洋鬼還沒有打進城,他逃得比誰快,自個先內渡回大陸了,讓全城都讓亂兵們踐踏了,好好的一個城市就這樣毀了,不是孫子是什麼?」
「我們台灣總統就是我們首領,我他媽的就只認首領一人,誰要是再敢說那姓唐是總統,我塞他娘的就干死誰!」
「首領還沒有答應做我們台灣總統,僅僅只是做台灣抗日盟主,我們台灣現在是沒有總統!」
「天皇老子來了,我也不管,老子就認首領一個人!什麼撫台,什麼總督,什麼皇帝老兒,通通都死遠開,我們台灣人就只知道,誰肯保衛我們台灣,我們便跟誰走!內陸人全他媽的靠不住,養那幫廢物,還不如供給我們紅標軍銀餉!說到底,我們台灣還得靠我們紅標軍保衛!」
「吵夠沒有?」孫世盟見隊員們爭吵得臉紅脖子粗,幾乎忘了正事,便不由罵道,「干,還有完沒完?我們出來不是吵架,是要干活,是要玩命的!」他左右環顧了一下四周,見前面街道僕了許多的尸體,有日軍也有清軍兵勇,顯然那兒曾經發生過激戰,只是清軍兵勇的尸體密密麻麻,而日軍的尸體卻沒多少具,戰事完全是呈單方面屠殺,他看了就不禁心情沉重,這駐台清兵的戰斗力也太弱了吧?
他心中一動,突然有了主意,道︰「大家都過去,全都把東洋鬼尸體上的衣服扒下來,給自己換上!」
听到這話,所有的敢死隊員都幾乎要氣炸了,撕扯著嗓子大吼道︰「什麼?排長,你讓我們換上雞掰狗日的衣服?有沒有搞錯啊?排長,我們是紅標軍啊,我們……」
「紅標軍第一軍規便是堅決服從命令,你們都不知道嗎?」孫世盟沒空給他們解釋,厲聲打斷了隊員們的聲音,他轉身先奔到前面街道,在尸堆中翻找著,不多久便找到一具與自己身高肥瘦差不多的日軍尸體,便手腳麻利地將尸體上的衣服扒了下來,自己將日軍的服裝套到紅標軍的軍裝外面,雖然上面還有一股濃烈的血腥氣味,但他現在也顧不上許多。
不過當他換上日軍服裝的時候,卻發現所有敢死隊員都圓瞪著眼楮看他,沒有一個人上前學著他的模樣換上日軍服裝,他不由怒道︰「你們他媽的耳聾了嗎?還站在那兒做什麼?時間那麼寶貴,每耽擱一秒,前線的弟兄就要多流一秒的血,你們他媽的都想干什麼?」
「我們是紅標軍,我們絕不換上東洋鬼的狗皮,我們……」一個敢死隊員激動地胸膛一起一伏,他不服氣地瞪著孫世盟,大聲道,「排長,要想讓我們換上這狗皮,還不如殺了我們!」
「對對,排長,換這身狗皮簡直是丟人,我們接受不了!」
「排長,這狗皮你也別穿,快月兌了吧,要是讓其他弟兄們看見,我們警衛排那可真要丟死人了,以後連頭都抬不起來!」
「排長,難道我們穿著紅標軍自己的軍裝就打不了東洋鬼了嗎?換上他們的狗皮做?反正我不換!」
孫世盟听到沒有一個隊員肯接受命令換上倭寇的服裝,他不由氣得暴跳如雷,大聲吼道︰「這是營長的命令!出發前營長命令我們擇機利用東洋鬼的衣服換上,這樣我們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接近他們,找到他們大炮所在位置,將它們全部摧毀!」
「我說過了,這是命令,不管是營長的命令,還是我的命令,都是命令,我們紅標軍最首要的軍規便是對首領忠誠,堅決服從命令!你們誰如果不想服從命令,那就直接退出我們敢死隊,滾回制造局!」他氣得渾身都在哆嗦,換上日軍這身狗皮對他來說同樣是很難接受的事情,在他內心深處感到那是對靈魂對人格的極大侮辱,如果他可以選擇死亡的話,他寧死也不會穿倭寇的狗皮,但他現在卻不得不穿上,因為那不是年輕營長的強迫,而是他自己的選擇。
如果能圓滿完成摧毀日軍火炮的任務,如果能讓前線奮戰的弟兄少流一滴血,少傷亡,如果能因此守住制造局,守住首領交托的使命,那即便還有比換上這倭寇狗皮還更羞恥的命令,他也將毫不猶豫地去做。
「如果今天我們能夠因為換上這身狗皮而圓滿完成任務,守住我們制造局,那我寧願接受這個恥辱!如果我們不能完成任務,最終導致制造局丟失敵手,那即便我們都是英勇地死去,那也是奇恥大辱!」孫世盟目光炙熱得就仿佛噴著火焰的熔岩,他的眼楮一個一個地看過面前的隊員們,深沉而又嚴厲地道,「如果你們所有人都選擇退出敢死隊,我也不阻攔你們!即便只有我一人,我也會義無反顧地去完成任務!你們不願換上這身狗皮,那就離開我的隊伍,我孫世盟,不需要違抗命令的士兵!」
這話猶如雷霆霹靂一般重重地擊在每一個敢死隊員的心坎上,所有人都流露出痛苦而艱難的神情,這確實是一項極為痛苦的選擇,因為這是對每個以身為紅標軍為傲的士兵的價值觀的強烈沖擊,換上這身狗皮便意味著與惡魔同伍,那將是一生都洗刷不掉的污點和恥辱,但現在,如果讓他們退出敢死隊,即便他們活著是紅標軍,那臨陣逃月兌的恥辱卻足以讓每個人都寧願選擇死亡。
隊員們默默地瞪著孫世盟,也默默地看著滿地的死尸,最終,有人上前,學著排長的模樣,翻著日軍尸體,換上狗皮,其他人也只得無言地跟上,沒有一人選擇離開敢死隊,但孫世盟卻看得極為清楚,士兵們換上那身狗皮時,心都在抽搐,十指都在顫抖,甚至有人已經開始落淚,嗚嗚地低聲發出哭泣聲。
孫世盟那一刻同樣淚流滿面,自從他接受這項任務以來,就沒準備活著回去,只要能完成任務,哪怕是再大的恥辱他也毫不猶豫地去做,但現在,他這個只流血不流淚,鐵打的錚錚硬漢卻也遏制不住沸騰的情緒,任憑那淚水像決了堤似的洪水從眼窩里傾瀉下來,爬滿整張臉龐。
「敢死隊,全部都有!」他見所有敢死隊員都換上日軍服裝後,整齊地在自己面前站成三排,雨夜中,刺刀凜冽,軍姿英挺,每張面孔流露的全是無畏與堅忍,他不禁微微地點了點頭,大聲道,「弟兄們,出發!」@Y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