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啟聰書院。
城市終于迎來了晨曦,但是天依然灰蒙蒙的,光亮被陰沉沉的雲覆蓋,就仿佛悶在一層厚厚的被子中,大街上的碎磚碎瓦被清理一空,但還是可以看見被炮彈炸出的焦坑,以及殘椽斷壁上的累累彈坑,顯示著一夜的激戰給這位城市留下怎麼樣的傷疤。
大街上行人匆匆,即便是躲了一夜的百姓,這個時候也是小心翼翼地走出來察看一下動靜,便又重新躲回屋內。
幾個人影穿街走巷,很快便來到啟聰書院的門口,破損的大門雖然已經被孫世盟重新合上,但是卻只是虛掩住,輕輕一推便轟然倒下。
為首的青年穿著一身筆挺干淨的紅標軍制服,不過這制服上與其紅標軍不同的是,在左胸上方別著一個×的徽記,他身後的紅標軍,每個人制服的左胸上同樣別了這樣的徽記,很顯然,他們都是黑衣社的鐵桿成員。
短短幾天的時間,黑衣社便吸引了許多紅標軍狂熱分子們的加入,基本上已經成為軍內一種時尚與前衛,有些紅標軍不明就里,以為那只是好看的標志,不經允許自己就將那×的徽記繡在胸口,通常都會被人莫名其妙地痛打一頓,然後扔到陰溝里躲上大半天。
因此這幾天要求申請加入黑衣社的紅標軍,無論官和兵,幾乎都可以把洪流來形容,但是許多人都不得要領,甚至不知道向誰申請加入,徘徊在黑衣社外面始終進不去,這就要歸功于張濤強為申請者們設立的高高門坎,除非是已經加入的人願意做其保人,並且保人至少要有兩人,由保人將申請書及保人意見一同交給執行委員會,至少要有執行委員會的17名委員中的三人書面同意,才能允許入會社,整個過程既煩瑣又麻煩,因此雖然參加的人熱情很高,但因為程序上的緣故,很多人只邁了半個腳在里面,還沒有完全成為真正的黑衣社人。
為首的青年真是黑衣社17名執行委員之一的情報處長兼特種作戰處長賀志強,他身後部下全是通過他加入黑衣社,因此無形中這些人也全成了親信與死黨。
在這個風雲際變的時代,在這個英雄輩出的時代,正給予紅標軍這個年輕的軍隊以發展壯大的空間,每個有志者都想利用這個急劇擴張膨脹的平台發展自己的事業,因此大家都憋足了氣力想在紅標軍內找到屬于自己的一片天空,而黑衣社成為許多人實現夢想的最佳平台。
正是因為大家都有這方面的需求,因此黑衣社的發展甚至比紅標軍的壯大還要迅猛與瘋狂,許多小人物在一夜之中便成為紅標軍的風雲人物,也不是不可能出現的事情。
賀志強此次被郁笑城先行派來台北,其中最重要的任務就是考察台北之戰的真實結果,收集有關日軍情報,其次才是用特種作戰的方法伺機刺殺遠在滬尾港的北百川能久親王。
他到台北的第一站,正是奔向這啟聰書院,也算是他給自己動用的小小特權,台北一夜的血戰留下滿目瘡痍,到處都是傷痕累累的尸體與散著焦味的彈坑,地上、牆上留著一抹抹令人觸目驚心的血跡,即便鄭逸已經讓紅標軍清理這些尸體與血跡,但是殘留的余跡還是令人感到不寒而栗。
他一進入啟聰書院的大門,撲鼻而來便是一股濃厚的血腥氣味,但是他走到院子,除了泥土中留下紅紅的血漬,尸體已經不見蹤影,但死亡氣息卻燻得人眼楮都睜不開。
身後一個部下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低聲咕嘟道︰「這里的氣味好怪啊,血腥味很重!」他的話還未說完,左臉上便已經挨了一記耳光。
「滾,你們全都給我滾出去!」賀志強轉過身來,凶狠地瞪著部下們,仿佛一只憤怒至極的猛獸隨時都要發飆暴走。
幾個部下你看我,我看你,很快便全都走出院子,在啟聰書院外面守候,那個被挨了一記耳光的紅標軍心有余悸地捂著腫了起來的左臉,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觸怒到這個脾氣火暴的上司。
賀志強匆匆奔到書房的正堂,一打開門,里面腥氣燻天,他都睜不開眼楮,但是奇怪的是,雖然地上流淌著一大片尚未干涸的血漬,但卻沒有任何的尸體,不過細心的他還是發現地上留下尸體的拖痕。
他蹲來,用中指輕輕地抹了一下地上的血漬,湊到鼻前聞了一下,然後用中指與拇指輕輕地搓了一下,察看血液的新鮮,在確定死亡時間僅僅只有一夜的時間,便不由咬牙切齒,握緊拳頭,眼里噴射著熔岩般的火焰,如果他能早一點趕到,可能啟聰書院的人就不會慘死于日軍之手,他總有辦法將那些人藏到安全的地方。
現在他最擔心的便是林雪嬌的安危,在這個混亂的雨夜,誰也不敢保證會發生什麼樣的可怕事情,他只要想到日軍曾經光臨過這兒,曾經有人慘遭屠殺,便不由痛入心肺,憤怒之色溢于言表。
不過他眼尖,發現地上被踩出一個淺淺的腳印,那是女子的腳印,他張開手掌比了一下,心中不由一跳,因為那腳印的紋路正是他所熟悉的,聾人雖然身體有殘疾,但卻對事物極為敏感和心細,他稍稍地量一下腳印的尺寸,便已能確定是林雪嬌留下的。
他心中狂喜,立刻站起身來,跟著那腳印便穿過窗戶,來後房後的一處空地,那兒被人堆起了幾個墳包,上面用木片上寫著他所熟悉的名字,其中一個人的名字令他感到錯愕。
那是梅里士夫人的墳墓,上面用英文寫著她的全名,他在啟聰書院呆過很長時間,從梅里士先生那兒學得英文,自然一眼便能讀出是誰。
看到這個名字,他的眼淚立刻流了下來,雙膝一軟,便跪在地上,月兌下圓筒帽子,端端正正地給梅里士夫人墳墓磕了三個頭。
等他站起身來,抹干眼角的淚水,發現墳旁的腳印已經延伸到後面的一堵被炸開一個大洞的殘牆,他急忙奔了過去,從那牆洞向外探頭,那是啟聰書院背後的主干街道,可以一直通向台北城關東大門,大街上已經有不少城中的百姓收拾行裝,拖家帶口地向城外逃難而去。
經過一夜殘酷的屠城與血戰,台北城內幸存下來的人們再不敢憑著僥幸心理留下,畢竟他們見識過日軍的殘暴和恐怖,絕不想再體驗第二次。
他看到這里,這才心中稍安,畢竟台北城關東大門現在正由獨立營四連的邱德標守衛,林雪嬌很可能才走出沒多久,趁著天蒙蒙亮,大街上的戰斗幾乎停下,便打起行裝匆匆從這個牆洞逃走,沿著大街奔向東大門,朝基隆方向逃去。
也許他從這個牆洞出去,順著大街向東大門趕去,可以找到林雪嬌,但是他最終卻沒有這麼做,而是靠在彈痕累累的殘牆上,又悲又喜地咧著嘴發出古怪的笑聲,眼里嘩地就滾下兩行炙熱滾燙的淚水。
只要知道林雪嬌沒有性命之憂,他就已經知足了,除了默默祝福他再不能做什麼,因為他是肩負著重要使命來到台北,並不是為了什麼兒女情長,而且他所執行的是極為危險的任務,什麼時候不在了都不知道,何必再給年輕的女孩以無謂的擔憂呢?
「啪」地一聲,啟聰書院的門被推了開來,賀志強臉色平靜地出現在部下們面前,他抬頭看了一下滬尾方向的天空,低聲道︰「走吧,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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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南將軍府衙。
劉永福清晨一早便接到關于台北的戰報,他甚至連早飯都來不及吃,就急匆匆地趕到內署的二堂,並把劉成良與一干黑旗軍將領叫來。
「什麼,台北大捷,紅標軍五百之兵大敗倭寇三千?那可是倭寇至少一個聯隊的兵力啊!」劉成良看到這份戰報時,第一個便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他抬起頭,叫道,「父帥,這份戰報可是真的?」
其他的黑旗軍將領听聞也無不變色,紛紛接過劉成良遞來的戰報看了起來,面面相覷,手足無措,他們知道倭寇並不好惹,否則也不會有甲午之慘敗,1對1與日軍真刀真槍干起來,他們或許還有底氣,但是1對6,而且還能取得大勝,這等戰績委實驚人,而且對方還是近衛師團——日軍之中最精銳最強悍的天皇的御林軍,他們黑旗軍無論是誰也交不出這等傲人成績,因此對于這份戰報,除了懷疑,便是忌妒。
劉永福擺了擺手,低沉道︰「你們不用質疑了,昨夜日軍侵入台北已經被證實了,經過一夜的戰事,日軍已經退出台北城,這事已經由吳軍門從新竹發電報證實了,他的人昨夜潛進台北城內,看到整個戰事的過程,用信鴿方式傳遞戰報!」
劉成良還是將信將疑,撇著嘴唇道︰「吳湯興不會是想投靠那個郁笑城吧?」
劉永福臉色一沉,道︰「什麼投靠不投靠,只要同是抗日戰線,大家便是盟友,就該相互扶持幫助!成良,以後這等話不要再說,听見了沒有?」
劉成良雖然臉上不服氣,但嘴上還是很順從,他站起來作了一個輯,低聲道︰「父帥教訓得是,成良記住了!」
「大帥,我們怎麼辦?要不要北上也打東洋鬼一家伙?」堂下一個黑旗軍將領拱手道,「倭寇三千人都打不過紅標軍的五百兵,實力看來也不怎麼樣,我們可不能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功勞全讓郁笑城那家伙全撈走,我們黑旗軍也要尋著機會干倭寇一家伙,讓他們知道我們的厲害,也讓大家看看,誰才是台灣真正的摯柱支撐!」
「對對,大帥,發兵吧,弟兄們的手都癢了,每天都窩在棚子里,早想動動筋骨,干死那幫倭寇!」另一個黑旗軍將領也躍躍欲試,大聲應喝。
看到這份戰報,劉永福確實也對日軍的實力起了輕蔑的心態,近衛師團3000人居然被剛剛草創不久的500紅標軍打得大敗而歸,最後還要棄城逃跑,如果踫上他們黑旗軍,恐怕戰果將更大,因此他也有了爭雄台北之心。
他在桌子上攤開地圖,仔細看了一下敵我態勢圖,日軍已經佔據了金包里至滬尾海岸沿線,而紅標軍則佔據台北至基隆,再到三貂角一大片位置,形勢及地理都對紅標軍極為有利,只要能穩住台北戰線,並且還能騰出手來反擊,日軍將被死死壓縮在沿岸一線,完全處于被動挨打局面,如果這樣的狀況一直持續下去,那紅標軍的聲勢將越發的如日中天,壓倒黑旗軍將是舉手之間的事情,而他頂著抗法名將的光環,如果就這樣被一個毛頭小子給遮去光芒,對他滿腔的雄心壯志是很沉重的打擊。
「李成華,本帥令你領一營精銳前往……」他頓了一下,沉思了片刻,便接著道,「前往新竹與吳軍門匯合,再伺機揮軍台北,尋找戰機,痛擊倭寇!」他的眼楮一下子便得炙亮灼熱,輕輕咳了一下,接著道,「成華,此行北上,若遇倭寇,務必打出我黑旗軍之軍威,回來我必為你向朝廷請功!」
堂下的一個黑旗軍將領站起身來抱拳,大喜道︰「謝大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