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巡撫衙門。
當郁笑城決定將巡撫衙門做為台北前線作戰指揮部的時候,近衛軍們便已經開始將破亂不堪的巡撫衙門清整一空,沒有工匠士兵們便自己做工匠,將找來沙石磚塊將破損處修補起來,屋內的垃圾搬到外面去,干淨的桌椅抬進來,最後李忠義甚至連一張雙人大床都搬了進來,也不知道他是從哪里找來的。
對于郁笑城來說,台北戰役並沒有完全結束,雖然鄭逸的獨立營完敗了石川鶴男的第一聯隊,但是北百川能久第二旅團主力即將從滬尾南下攻擊台北,如果日軍第一聯隊的敗兵逃出城去報信,估計北百川能久的部隊會更加提前起對台北的攻擊,而界時戰役的規模將是之前的好幾倍,台北又將迎來一場血雨腥風。
賀志強從滬尾傳來的消息並不容樂觀,北百川能久的主力部隊今早已經開始從滬尾整裝出,抵達台北城下最多一天的時間,如果不是將攻台北的機會讓給石川鶴男的聯隊,讓他重振第一聯隊的雄風,恐怕第二旅團的主力此刻已經兵臨城下,甚至匯同石川鶴男的第一聯隊在台北會師。
雖然紅標軍打了這麼一個時間差,賺到了一天的緩沖時間,但是對于親自押陣的郁笑城來說,卻是壓力極大,第二旅團有六、七千人,作為甲午戰爭前最先成立的近衛師團中的兩旅團之一,裝備都比其他六個野戰師團優先保障,兵精彈足,其戰斗力比起郁笑城此番帶來的完全是由新兵組成的紅標軍不知要強了多少倍。
在眾人看來,鄭逸以5oo之兵完勝第一旅團第一聯隊3ooo敵寇,讓許多人會產生紅標軍可以以一敵六的錯覺,但是只有郁笑城最清楚兩軍中無論是單兵戰斗素質,還是槍械火炮都存在著巨大的差距,此次與北百川能久台北決戰,他心理卻是一點底也沒有。
如果只靠兵力的優勢,恐怕真正歷史上的台灣之戰,就不會打成那樣,清軍與日軍稍一接觸便一擊即潰,所謂十萬之眾,根本就是烏合之兵,倒是各路義軍與日軍周旋得有聲有色,但因為缺乏組織和領導,堅持了大半年也最終覆滅。
郁笑城是絕不容許這樣的悲劇繼續在自己身上上演,賀志強報來的一天戰爭準備時間,被他砍成了半天,因為按他估算,北百川能久的第二旅團主力雖然要一天才能全部抵達城下,但先鋒部隊其實早已到達台北城郊,如果他接到石川鶴男台北戰敗的消息,盛怒之下,很有可能便命令先鋒部隊起對台北城的攻擊,先佔據有利位置,再等後續主力援軍到來,從而奠定台北戰役的最終勝局。
真正給他進行城防布置的時間最多只有半天的時間,而且這半天時間里,鄭逸還得完全拿下北大門,否則日軍援兵抵達,那後果將不堪設想。
當郁笑城下令把前指設在了巡撫衙門的大堂之上時,李忠義便令人找來幾張大方桌拼在一起,將地圖攤在桌面上,四周擺上椅子,便算是一個簡易的前線作戰指揮部,許多士兵與軍官來來去去穿梭大堂內外,將一份份公文和報告拿給郁笑城決策與簽字。
敵我雙方目前的態勢與整個台灣形勢走向,台北之役有功之臣的獎賞與懲罰,城防的兵力布置與兵將的提升任免,後續糧草的支持與管理,槍械彈藥的配與運送,城內百姓的安撫,甚至是烈士們的安葬與慰靈,都呈遞上來要他一一做出明確指示,這使得他腦袋異常的大,恨不得再多提拔幾個干將替他分擔走這些事情,好讓他騰出時間與精力來準備即將到來的更為慘烈的台北大戰。
副官長李東雷跟隨郁笑城來到台北之後,也是沒一刻安寧過,此番接管台北城防,許多職務都沒有派下去,而原本作為台北城防臨時負責人的鄭逸也因為被派到北大門去限時奪取城口,沒法再管理台北城防事宜,而其他人誰也沒法擅自作主,所有的繁瑣雜事只能一並交給郁笑城處理,這也使得他在領面前被痛罵了不知多少遍,卻仍然無濟于事,只能不斷地忍受領的痛罵。
最後當連朝綱將制造局內有關武器彈藥及其他物資的清單羅列成表交給副官長李東雷時,李東雷靈機一動,一把拉住了他,死活都要讓他自己親自交給領。
「副官長,我制造局內還有要事,這清單就拜托你交給領吧!」連朝綱站在儀門與大堂間的的左側廊道上,連連拱手求饒,他從前指異常嚴肅凝重的氣氛中已經感覺到時局的緊張,再加上大堂內外進進出出的士兵與軍官頭上均扎著白布巾,一臉的鐵青肅穆,以及大堂上傳出的陣陣喝斥聲,便知道領又在大雷霆,不知哪個倒霉又在挨罵,便不由苦笑著擺擺手。
副官長李東雷哪里肯依,抓著連朝綱的手便是不放,一邊往大堂里拉,一邊急促道︰「連幫辦,你可知道領為何會火?」
「這……這個我哪能知道啊?」連朝綱尷尬地笑了笑。
「因為沒人替領分憂,理順思路!」李東雷道,「你最熟悉台北情況,這個時候你可要挺身而出,替領分擔一下!」
「什……什麼?」連朝綱愣了一下,也就在這時,李東雷已經將他一把拉到大堂之上,迎面正好踫到另一個副官正灰溜溜地下來,差點兒迎面撞成一個滿懷。
「什麼事?又有什麼事來煩我?就不能讓我靜一靜嗎?」郁笑城見到李東雷與連朝綱拉拉扯扯地出現在大堂之上,便不由怒氣沖沖地叫了起來,做為一個僅僅二十四歲的年輕人,一下子要應付如此盤雜繁瑣的事情,腦袋便感覺要爆炸一般,苦不堪言。
雖然他也知道將士們極不容易,剛剛經歷過一番血戰廝殺,許多人帶著未愈的傷口仍然兢兢業業在各自的崗位上堅持戰斗,這讓他深為感動,但現在他卻已經沒有時間與精力來感動,他需要的是有人來分擔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報告領,連幫辦這兒有份制造局武器彈藥及其他物資的清單需要呈交領過目!」李東雷急忙一個立正,向郁笑城端端正正地敬了一個軍禮,大聲道。
連朝綱被推到郁笑城面前,也只得硬著頭皮上前,同樣一個立正敬禮,道︰「報告領,標下羅列了制造局余下的物資清單,請領過目!」
郁笑城看到李東雷那怪異的神情,再看到連朝綱一臉的惶恐模樣,突然領悟到了什麼,忍不住拍掌笑了起來,道︰「朝綱,你來得正好,來得正好!」說著,便從太師椅上站了起來,直接迎了上去。
連朝綱看到郁笑城這副激動的模樣,有點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不過當他看到大堂四周即使是白晝也點燃起一圈的油燈,每當有油燈即將燃盡之時,便有衛兵上前換芯上油,而且油燈的後面重重疊疊擺放著一塊塊的靈牌,每一塊靈牌的上面又密密麻麻地寫著許多人的姓名,再看郁笑城的頭上同樣也扎著白布巾,不由有些錯愕,忍不住問道︰「領,這……這是怎麼回事?」
郁笑城看到他驚異地打量大堂的四周,便不由道︰「是我下的命令,將前指布置成英靈堂,讓李東雷盡量收集每一個台北之役中戰死烈士之名,寫在這一塊塊靈牌之上,我要讓前指所有人一刻都不許忘記弟兄們曾經為了打下這座城市而流的血犧的牲,我要讓每一個紅標軍都知道,我們拼命為之奮戰的理想與信仰,即使有一天因此獻出了生命,他的名字也將永遠存在活下來的人們的心中!英雄不死,英靈永存!」
他頓了一頓,接著道︰「弟兄們的死,絕不是沒有意義,後面的仗,我們只許勝,不許敗,否則便是對不住這滿屋的英靈,他們在天上都在看著我們!」
連朝綱听完這話,灼熱滾燙的眼淚一下子便涌了出來,他看到這滿閃爍晃動的燈火,就不由想起昨夜一幕幕慘烈殘酷的戰斗景象,無數的弟兄用自己的生命譜寫了一曲忠誠與熱血的贊歌,他們有鮮血來捍衛這座城市的尊嚴與榮耀,他們全部都是這個時代,這個民族,這片土地的精魄與摯柱,即使在這場保家衛國的戰爭中光榮死去,他們的英魂也將始終伴隨左右。
他眼前似乎開始模糊起來,人影綽綽,仿佛有許多熟悉的面孔正微笑著向他走來,他張開雙臂想大聲呼喚他們,想伸手抓住他們,可是卻什麼都沒有反應,黑壓壓的一大片人群猶如一團團的霧氣一般從他身體穿透而過,漸行漸遠,耳邊依然回響著人們的笑聲,他想追趕,卻怎麼也追不上。
那一刻,連朝綱的情緒一下子變得激動起來,臉上嘩地便淌下淚水,一直流到下巴,叭嗒叭嗒地滴到地上,濕了腳下一大片,他情不自禁地嘶聲大哭道︰「領,昨夜弟兄們打得好苦,打得好慘啊!全死光了,沒有多少人活下來!但是領,我可以保證昨夜絕沒有一個弟兄們畏縮後退,他們即使是戰斗到最後一人,也在與狗日的東洋鬼做殊死拼搏,他們對得起我們這身軍服,他們對得起紅標軍的軍魂!」
郁笑城一把按住他的肩膀,眼里同樣盈滿了炙熱的淚水,看著滿屋的英靈牌,鼻子也不由酸酸的,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弟兄們沒有白死,他們從不曾離開我們左右,每一個英靈都將長瞑在這里,所有的後人都將以他們為榜樣,緬懷烈士,接過他們手中的棒,繼續完成他們未競的事業!」
連朝綱用力地點頭,用袖角抹去臉上已經淌成溪流的淚水,哽咽道︰「領,你就說吧,讓我做什麼,我便做什麼,絕不推諉!比起這些先死的弟兄們,做為後死者,還有什麼不可以擔當的呢?」
郁笑城感動地拍著他的肩膀,道︰「好好,現在台北危機並沒有完全解除,北百川能久的主力已經開始從滬尾出,一日……不,半日之內就要兵臨城下,我雖然已命令鄭逸接管台北城防,但是即將面臨的新的台北大戰,我還需要他專心謀劃對策!你對城內事務極為熟悉,又是制造局的老人,這城內治安、民眾動員、義軍接洽以及制造局的繁瑣雜事,我就一並委托于你,由你暫管台北城防總務,如何?」
連朝綱擦干眼淚,道︰「領一個命令就可以了,怎麼還要詢問標下意見?無論如何,標下也會執行領命令!」
郁笑城笑道︰「我想來想去也就只有你最合適做這個總務之職,我雖然可以命令你來做,但我希望你能用心去做好這一塊內容,為前線依然奮戰的弟兄們保駕護航,做好後勤管理工作!」
「是,領!」連朝綱立刻胸脯一挺,雙腳腳跟一磕,立下敬禮,大聲道,「敢不效命,唯死而已!」他看到站在領身後的副官長李東雷正悄悄地向他伸了一下大拇指,不由微笑著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