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太太。全都安排妥當了。今兒個啊,保管給環兄弟辦一個熱熱鬧鬧的周歲宴!」
探春正和一家子的太太,嫂子並姐妹,還有寶玉坐在賈母的跟前,湊趣說話呢。卻只見那王熙鳳腳下虎虎生風似的帶進兩個婆子來,抬著一只烏黑烏黑的八仙桌繞過了屏風走了進來。要說王子騰大人的家教,倒也著實的厲害。從定親到嫁進賈家的這段時日。探春冷眼看著,她的這位璉二嫂子也確實是要比當年,來送她們家大姐姐出門時來顯得益發能干了許多。連帶著那通身的大家女乃女乃做派,也似模似樣了起來。
「不過是一家子自己人一起吃頓飯,瞧把你能的!」賈母顯見的是真的十分喜歡拿話去逗這王熙鳳的,每天偏生要上嘔上她一兩句心里才覺得舒坦似的。
「瞧老太太說的,環兄弟雖然是個庶出,可好歹也是咱們家二老爺的兒子不是?再說了,這是我進府以來第一次獨個張羅著辦的事情。要是真辦砸了,我自己倒是沒什麼,人家頂多說我小罷了,還是個初上手的。反倒是老太太和太太們的臉面要是也連帶著丟了,那就不好了!」這麼說著的王熙鳳,笑吟吟的煞是好看。全身上下通體都洋溢著聰明這二字。
「你們瞧瞧,你們瞧瞧!這鬼機靈似的,我原想要編排她。反倒給她給拖下了水不好置身事外了。照你這麼說,你要是辦的好了,這功勞全是你自個的。你要是辦的不好,這丟人的反倒是我和你們家太太了不成?」
「老太太果然是天下第一聰明人,再怎麼瞞也瞞不過去的!我可不就是這麼想的嗎?」王熙鳳裝似十分懊惱與無奈的向著大伙兒一攤手,那神情與模樣看著實在有趣。惹的一屋子的人全都給撐不住的哈哈大笑了起來。
「瞧把你給能的。打量著老太太疼你,就無法無天了起來。我只是不服,孝敬老太太的心,咱們也不比你上少一星半點的啊,怎麼就是沒你這麼得寵呢?」打量著氣氛好,也上來湊趣的尤氏半真半假的走上去。明明是滿臉都堆滿了笑的,可那話里是怎麼听怎麼都覺得有些酸溜溜的。
「鳳丫頭,少興頭些。沒大沒小的,成什麼樣子?!」
反觀一屋子全都笑意盈盈的人們,坐在邢夫人下手的王夫人,卻好像是有認真的顯出了不悅了起來。她雖然低沉著頭,正用著只白瓷杯蓋一下下的捋著那杯中的茶葉。可是眉間微微輕皺起來的皺褶,看起來卻是相當的惱怒。
「是。」
王熙鳳正當興頭上,突然的就被自己的親姑姑給潑了這麼一頭的冷水。臉上自然也就訕訕的不大好下的來台。不過她終究是晚輩,就算心里有再多的委屈,也絕不敢在這個時候表露出來。只能畢恭畢敬的垂手立在了那里。
滿屋子里的人全都感覺有些詫異。這王夫人今兒個是怎麼了?往常璉二女乃女乃在老太太跟前沒大沒小,湊趣說笑話早已是司空見慣了的事情。王夫人雖然表面上也時常的會責備上幾句,可從來就沒見過像今天這麼樣的義正言辭過。
「太太這是怎麼了?風姐姐這不過是想要逗的老祖宗高興罷了。」偏偏有寶玉這個既實心眼,又最心軟的在。還要滿臉的疑惑不解的直把話給挑明了。
「啊,對了,風姐姐。這是待會兒環兒要用來抓周的物件吧?四妹妹周歲那會兒我也還小,從來沒見過這些的。昨兒個我就想好了,今兒個一定要好好的看看,都有些什麼有趣的好物件。」
下面和迎春惜春兩個坐在一起的探春,也不等別人答言的就立刻插上了話來。嘴上一邊這麼說著,一邊還就一副興致盎然的站起身來,向著那兩個婆子抬的桌子給走了過去。
「啊,不過都是些家里隨意就能找著的物件,並不是什麼好東西。最重要的是能代表的了那個意思也就是了。」因為被削了臉面,所以王熙鳳連接話的時候,樣子都顯得有些意興闌珊了起來。
「喔,這樣啊。」
那漆的油光發亮的桌子上果然都是一些半新不舊的東西。從外書房里拿來的印章,毛筆紙與硯墨。還有儒釋道三教的經書,算盤,錢幣,賬冊,首飾,花朵,吃食,胭脂,玩具什麼的。真可謂是包羅萬象的了。
在別人看來,探春此刻的樣子,完全像是在饒有興致的打量著這些東西。可是卻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此刻唇邊洋溢起的那抹淺笑,其實是嘲笑來著。
——看來王夫人這個心胸狹隘的女人,終究還是對自己的內佷女兒起了嫌隙了。也不枉費我那日特特地地的在她面前點明了。風姐姐雖然是她的內佷女,可是終生的依靠到底還是賈璉。想要替自己含冤致死的大兒子報仇雪恨,將來勢必就要狠下心腸搞掉賈赦。到時候就算王熙鳳是她嫡親的佷女,恐怕也得和咱們二房鬧掰不是?呵,也是因為她滿心里都巴不得的想要把榮國公這個世襲位子給搞到手。要不然想要這麼容易的離間她和風姐姐,也沒這麼容易的事。太子爺倒是肯下血本,為了不想失去賈家這個強力的後盾。竟然連自己登基之後,一定會為大哥哥討回公道的承諾也都許下了。而且,竟然還開出了只要賈赦獲罪,榮國公的位子就會直接給二老爺的這種砝碼。也難怪這個滿心里只想著錢的女人會心動了。不過,這也是天助我也。從此太太對風姐姐再無信任可言,自然才會有用得到我的地方。
「哎呀,怎麼連把劍啊刀的都沒有呢?風姐姐,您難道忘了?咱們家的祖上可是靠軍功才賺下了今天的榮華富貴的。這男孩子抓周的桌上要是沒把刀劍,也未免有些太說不過去了吧?」故意挑眉,表現的十分驚訝的探春。偏生如此大驚小怪的說道。
「這,三妹妹說的可不是嗎?我原本也是這麼想著來的,可你也知道。這刀劍無眼,萬一環兄弟要是割傷了小手,這罪我可擔當不起。」王熙鳳終究還是個要強的,明明是自個沒想到。還偏要扯出個道道來,好把自己的錯處給全都變成了好的。
「到底是咱們鳳丫頭細心,會辦事!」而賈母則分明兩眼一抹黑,但凡鳳姐說的只怕沒有她不說好的。
「老太太和風姐姐說的都很是,不過要是只是怕環兒割傷了手。我這里倒有個好物件能用的上的。」探春一邊說著,一邊就從自己的腰間取下一件配飾來。眾人再定楮一看,才發現那原來是把做成了劍似的小匕首。
「就算是拿了真的刀劍來。只怕環兒這麼小的孩子也抓不起來。這個是去年二哥哥上街逛去的時候,偶然帶回來給我玩的。還是把子母劍呢,大的那把開了刃可防身,小的這把全跟個玩具似的,也沒開過刃。就算環兒一時把劍鞘給拔了下來,也決計不會割傷手指的。」探春一邊說著,一邊自己拔去了劍鞘給所有人看。甚至還為了證明自己所言非虛,故意的往自己的手指上劃了那麼兩下。果然並不見有血流出的,「不知道老太太,太太覺得把這個放進去可好?要是環兒真瞎貓踫上死耗子的抓著了這個,只怕老爺還不知道要高興成什麼樣子呢!」
「你這丫頭,這麼的有心,又說的這麼的好听。咱們就是想駁你的回,也說不出口啦。只是要叫跟著的女乃媽子看緊些,也就是了。」
「哎,謝謝老太太賞我的臉。」眼看著好說話的最高長官果然答應了,探春喜的眉開眼笑的。還無比歡快的向著老太太行了個禮。這才飛快的轉身,把那把玩具似的匕首給放到了桌子上。
「這孩子……。」
賈母還沒來得及和邢夫人等一起好好的笑話上幾句探春,就听到外頭一陣零碎響亮的腳步聲。坐在里間的內眷們隔著屏風向外望去,果然就看到了賈赦賈政兩位老爺,帶著賈珍並族中的其他的幾位爺們。還有兩人外頭慣常養著的那些個清客,陸陸續續的給走了進來。
「給老太太請安。」因為還有清客在後頭跟著,所以兩位老爺也並不繞進屏風里面來。只帶著眾人在外頭行了禮。
「好好好,都起來吧!看時辰也差不多了,趕緊開席吧。可別誤了好時辰。」
「是!」于是外頭的男人們全都由賈赦賈政帶著入了座,里頭的女眷們也紛紛跟著老太太依次入席坐到了大圓桌邊。
「還愣著干嘛?快把這桌子搬到外頭老爺們的跟前。再趕緊的把環兄弟也抱出去吧!」身為這場周歲宴的操持者,王熙鳳果然多少還是有點神經緊張的。
「是!」
「哈哈,這兩邊的酒菜都還沒上桌呢。與其干坐著不如先看看咱們家環兒抓周如何?二弟?」還沒在椅子上坐暖和呢,就听得外頭的大老爺如此建議了起來。
「也好,小孩子家的嗜睡。指不定待會兒又睡著了,叫起來再抓反倒不好了。」二老爺倒也從善如流的很,立刻二話不說就答應了,「把環兒抱上桌去吧,看看這個能抓出個什麼好的來。」
里間的女眷們一听這話,那眼神沒有一個是不向著寶玉身上飄過去的。因為在場的所有人全都知道,外頭的政老爺一定是想起了,上一個兒子抓周的時候取的是胭脂與釵環的事情,這才會突然的變得這麼生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