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姨娘死了！！
這個消息還沒等到賈環的周歲宴過去五天，就在整個榮寧二府里飛也似的傳開了。一時之間，家下的僕人從干粗活的婆子，到嗑著瓜子聚在一起閑聊的小丫頭們，沒有一個不是帶著既興奮又懷疑的心情在議論著這件事情的。
探春甚至能夠感覺到，當自己身穿著一身孝服在內院里走動的時候，這些人看她的眼神都是帶著新鮮與嘲弄的。要強的探春內心當中沒來由的感覺到了一種屈辱。她其實很清楚，作為一個人現代人的她，其實根本就不可能會去在意，自己究竟是王夫人生的還是趙姨娘生的。但是，身處在這個社會大熔爐下的自己，竟然也漸漸被迫的開始在意起這樣的‘小事’了？
「好好的，怎麼就突然的死了？」
丫鬟為自己打起門簾的當口，探春劈頭蓋臉听到的就是這一句。腳下前進的步伐，不知不覺就放緩了。
「唉，寶芝堂的大夫說，是精神紊亂引起的全身抽搐口吐白沫。被綁著疏發不出來，以至于引出了癲狂。底下的婆子一時沒能治住她，就讓她給一頭撞到了牆上。大夫雖然極力醫治，可到底沒撐過半個時辰就斷了氣。」
這個世界上，如果要問誰最不可能為了那個女人的死而感到難過或流淚的話。賈家的下人們，一定會毫不猶豫的回答，是王夫人與自己了吧。可是現在探春遠遠的卻居然能夠听到，她的嫡母正為著她生母的死而語帶悲切。這實在是一件再讓人啼笑皆非不過的事情了。
「給老太太，太太請安。」
繞過了巨大且做工精細的紅木屏風，探春規規矩矩的給兩位長輩行了禮。此刻早就已經過了平時早起要來問安的時辰。寶玉早就已經有人跟著往宮里去了。連迎春和惜春兩個，也往專門騰出來給她們姐妹幾個用來念書，學女紅的翠語閣里去了。鳳姐如今在二房里被委以重任，諸多瑣事都需要她事事費神的去照應。自然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樣，沒事就只管賴在這樣。變著法子的討老太太歡心了。
整個賈母的正房里，除了幾個得寵的大丫鬟們還在跟前服侍著。就只剩下太太這一個做媳婦的，坐在炕桌下首里用心的回著話。
「好孩子，你兄弟小。雖然也按理給你姨娘戴了孝。可到底是不能去送她的了。」
賈母顯然是感覺靈敏的感受到了，她周身都散發出來的那種委屈。終究還是在沉吟了好一會兒之後，開口試圖安慰了她幾句，「看在她到底也為著咱們賈家開枝散葉的份上，又有了你和你兄弟。雖然不好風光大葬的。可總不能連個去送一送的人都沒，是不是？如今，也只有你是適合去送她的了。」
「……是，老太太既然都這麼吩咐了。我還能什麼好說的？再說，原本按了規矩，我跟環兒就是要戴上那麼一年孝的。」嘴里雖然口口聲聲說的全是知禮的話，可是探春臉上的表情依然夾雜著屈辱，不甘願以及委屈，「就全當是還了姨娘對我的生育之恩了吧。」
「嗯，這樣才像話。是咱們家知禮的三丫頭。」斜躺在炕上的史老太君，卻意外的對探春的這副表現相當的滿意。
「三丫頭，今兒個委屈你了。」
連拿著手帕子，時不時的就會拭一下眼角。以顯示她賢惠大方仁慈的王夫人，也都從炕上站了起來過來拉住了她的手。甚至還語重心長的邊寬慰邊拍了拍她的手，」不過有你去，我也就放心了。你是個妥當孩子，萬事你瞧著多照應些。我讓周瑞家的帶幾個信得過的人跟著你一塊去，有什麼事你只管使喚她們。我和你姨娘畢竟也是做了這麼多年姐妹。如今她這一下子就沒了，我這心里……也是沒著沒落的。」
「是，太太放心吧。探春心里有數著呢。」
乖乖巧巧的眼看著自己的嫡母回話的女孩，不知道怎麼的語氣中隱隱的帶出了嘆息。
「我可憐的娃喔，你死的好慘啊！！」
「姐！」
「你到底是為了啥，才要去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喔！」
「姐，你死的好冤啊！替他們賈家生了孩子又有什麼用？最後撈到了什麼好？！得寵的時候就被太太給壓著動彈不得，臨了臨了還被大太太和二太太給整的關了起來逼了瘋！你要是泉下有知，就該做鬼也不放過他們才是！」
趙姨娘活著的時候，雖然是賈家二房老爺最最得寵的偏房。不說她原本在賈府就因為人有些不太靠譜而被下人們瞧不起。死了之後更是無法擺月兌這個封建社會的禮儀教條，連葬入賈家祖墳的資格都沒有，只能在京城外的亂葬崗上，給她選定了一個位置。雖然她一生辛辛苦苦的為賈政生了兩個孩子，可是死了之後，卻除了一副稍微好一點的棺木。和二十兩發喪費之外，什麼都沒能夠撈著。
連運棺木的牛車，都是趙家父子臨時出去向鄰里家給借下的。
跟著來發喪的，除了四個被遣來抬棺木的小廝外。其余的婆娘，反倒是全被遣來照應看顧著探春的。
這也就難怪，氣憤難當的趙家父子會這麼口不擇言的亂說話了。
破敗凌亂的亂葬崗上，探春彎著腰被自己的丫鬟還有周瑞家的從素色的轎子里扶出。眯著眼眼看著趙家父子一下就撲到了，剛從牛車上被拖下來的棺木上彼此互相哭嚎成了一片。
「周姐姐。」
「是，姑娘。」
「在這里的都是太太信得過的？」
「哎，姑娘放心吧。除了這趙家父子，其他的人都是太太手里使慣了的。」
「喔，這樣啊？不過咱們賈家什麼時候起這麼的沒規矩了？我記得趙姨娘一家也是家生子吧？敢這麼不知事的在背後編排起主子，還說出這麼多的瘋話來，按例該怎麼處置啊？」
「這……這就要看主子開恩不開恩了。」周瑞家的眼望著一臉盛氣凌人的探春，表情頗為的尷尬。只陪笑的回答道，「若開恩些呢，也就是受頓打，從掌嘴到杖責都行的。」
周瑞家的畢竟處事圓滑，事事都知道要揣測著主子的心意來。她其實心里也明白。當著自己和這些太太的心月復，三姑娘倘若听到了趙家父子這麼說，還要不發一語的。只怕回去在太太面前就很難做人了。所以探春會想要做出這麼個樣子來，也是極好理解的。周瑞家的在這種情況之下，自然也樂得賣她這樣一個人情。給個差不多點的處罰，輕輕帶過也就是了。
「我若偏生想要往重里去罰呢。」
「這……！」
「探丫頭，你這死沒良心的！少在我和你姥爺面前擺你那臭小姐的架子！誰不知道啊，你還是從我姐的腸子里爬出來的？！」趙國基滿臉淚痕，表情倔強且充滿了怨恨。強頭掘腦的就要沖上來對探春不客氣。自然立刻就被兩三個小廝給攔住了。
「放肆！越來越不成體統了！趙國基，你以為你是誰！今兒個要不是趙姨娘發喪，在這里的人听見你父子兩個，滿嘴里的胡言亂語會不言語？你要是想跟著你姐姐一塊去死，就只管鬧吧！等我回去回了太太，有你好看的！」
「哼，周瑞家的，你個死八婆少在這兒耀武揚威，有膽你就告去。還怕了你不成？你趙爺爺要是怕了就不是個男人！」
「你！你！」周瑞家的被氣的連全身都止不住的顫抖了起來，可卻又礙于探春這個做主子姑娘家的在，想要怎麼樣的卻又不好怎麼樣的。
「周姐姐，你很不必顧慮我。底下的奴才們欠管教，你這個太太身邊得力的管事媽媽，正應該認真的立起規矩來才是。這里荒郊野嶺的，想要杖責是不可能了的，不如就拖到一邊去掌嘴吧。」
「這……。」
「難不成還要我這個當主子的親自動手不成？！」眼見的周瑞家還在猶豫，探春立刻就瞪起了她那雙俏生生的大眼楮，好不威風的。
「姑娘的話你們都听見了？還不趕快動手？」周瑞家的多少是有些慌了，這位庶出的小姐厲害之處，這近一兩年，但凡有些眼力見的人是全都能夠看的出來的。她在太太面前還好，在老太太面前卻是僅此于寶玉，最受寵愛的那個孫女兒了。這樣的嬌客所說出來的話，周瑞家的哪敢不從？
于是，趙國基和他年過半百的老爸雖然有所掙扎，了終究還是立刻就被四個年輕力壯的小廝給不由分說的架住了。又另上來了兩個厲害的婆子，二話不說就開始往他二人的臉上招呼起耳光來。
「天哪，老天爺！你開開眼吧，你看看這世道，你怎麼不拿雷電劈死這個沒良心的女娃？！」
「賈探春！你別得意！總有一天你是會得報應的！！你娘就算到了九泉之下，也一定會變成了厲鬼回來找你的！」
「哼？九泉之下？變為厲鬼？只怕她還沒有這樣的好福氣呢？」
從一開始就自持身份，沒有和趙家父子對過一句嘴的探春。突然就冷笑著向自己身邊的丫鬟給伸出了一只手來，「侍書，我讓你準備的東西呢。」
「哎，就來！」只見那侍書俏生生的應了，轉身就往回繞到了轎子後面。再回來時，兩只手里已經重重的拎了把斧子來。
探春費力的結果那把大斧子。二話沒說就磅的一聲給重重的砸在了棺蓋上。那場面真是要多震撼便有多震撼，斧子不但重重的瓖進了木頭里，給弄出了個大洞。還有那被砍碎的木屑，止不住的就在空中飛揚了起來。
「你，你這是要干什麼？！」
臉上還重重的挨著打呢，就算腮幫子也已經被打出血來了。也沒比現在眼前所看到的情景，更讓趙國基父子兩個感到更加的恐怖。兩人眼看著探春的那種眼神與表情，完全就像是在看地獄中惡魔的樣子。
也對，這樣的事。對還是古代的人來說，確實是太過匪夷所思了些。
「哎呦，我的姑娘！這樣的粗重活哪里是您干的？再說，要是按您的這個法子開棺。這里頭躺著的趙姨娘，就算是沒死也要被您給劈死啦！」
「呵呵，媽媽。對不住，以前老看大劈棺，難得有了這麼個機會。自然想要過過癮，試上那麼一試啦！」和周瑞家的一來一往的說笑著的探春，臉上的笑容出人意料的燦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