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榮國府的整個上上下下,都把注意力放在了如何接待好。代替皇上而來探病的兩位皇阿哥身上的時候。再榮禧堂耳房里相對獨坐的三個女人,卻是止不住的滿面愁容。
為了說話方便,王夫人甚至還把一屋子的丫鬟全都給打發了出去。
「……我早就對姨娘說過,那個法子實在是不妥。」
身為小輩的薛寶釵說這話時,樣子顯得既委屈又為難。這也難怪,她雖然出身商賈。社會地位上遠不如賈家這麼高,可到底也是大富之家出來的千金。平日里又是最通達人情世故的那個,這種指責長輩不是的話,像她這般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原不該說出口。可是事到如今,形勢卻眼看著越來越險。就算賢良淑德如她,也少不得要輕輕埋怨上個一聲了。
「可不是,姐姐。我早就說過,那天她們兩個可是跟著十三阿哥還有十三格格出門。就算真的得手了,動靜也實在是太大。稍有些腦子的人,只怕全都會以為是要對阿哥和格格們下手。到時候大理寺再攙和進來。只怕咱們薛家不要說是飛黃騰達了,滿門抄斬的份都綽綽有余了。」
和自己的姐姐王夫人相對坐在炕上的薛姨媽,那額頭上也是熱汗直冒。滿是焦慮不堪的表情,再明顯不過的寫滿了煩愁,「你要動自己屋里的庶出女兒,什麼時候不好動。非得要偏偏挑寶丫頭去頭回見十三格格的日子……。」
「行了行了!你說的這些話難道我還能不清楚?可你也知道,那小妮子成日家帶在家里,我要是動手那懷疑的範圍可就要更小了。再說了,誰知道你派出去的那個家伙又那麼蠢,竟然會偏偏的挑上他們在得意樓吃飯的時候動手。我的心里原不過算計著,他們被束在宮闈里的小孩子家出去了。總少不得想吃口路邊攤上的東西。或者瞅準了機會,乘那個時候下手。就算是毒死了那個JIAN丫頭,也就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嘿呦,我的姐姐。你這話說的倒真輕巧的。這滿大街的小吃,你知道他們想吃哪一個?薛明就是再身手利落,精明能干。也沒神通到這份上啊。」薛姨媽對這件事上的怨言那真是大了天去了。
要知道她們孤兒寡母的,原本帶上京來的人就只有那麼幾房。薛明又是年輕的壯丁中最得力能干的那個。只為了討好自己的姐姐,也為了向她投誠好表現她們姐妹倆,從今往後就是拴在一根繩上的螞蚱了。她就不得不在勸不通王夫人的狀況下,硬是硬著頭皮給派出了手下這員最能替他們薛家,處理陰私事好家丁。可是結果換來的又是什麼呢?搭進了手下的一員大將不說,寶丫頭明顯不得十三格格的待見。反而是王夫人想要乘此除去的那個探丫頭,應禍得福的益發得了上頭貴人們的寵。
「妹妹,我知道再這事上你有怨氣。可是今天我也把話給撩這兒了,寶丫頭進宮這事我早就帶信告訴了宮里的元丫頭。她如今在太子爺跟前很說的上話。不就是把自己的表妹給弄進宮去佔個贊善之職嗎?這麼丁點兒的事,咱們賈家還辦的下來。」
「……姨娘別生氣。我媽不過是一時情急,所以話頭里難免有些沖,並不是沖著姨娘您去的。」薛寶釵到底機敏,眼看著王夫人認真的板起了臉來說起難听話。便立刻知道要出來替她老姐妹兩個打圓場。
一旁的薛姨媽又如何會不知自己家女兒的意思?他們薛家如今沒了主心骨,兒子薛蟠又是個不中用的。雖然店鋪里還有幾房老下人會幫襯照管著,可是俗話說的好,牆倒眾人推。外頭的人眼見著他們薛家沒了當家人,跑來挖牆腳搶生意的忍比比皆是。就是在他們自己的族中,如今也早已有了不少的聲音在那里慫恿。起哄著要叫他們長房把皇商的位子讓出來,給二房里頭的小叔接手。
——這能怨得了誰呢?原本二叔就在做生意上比咱們家老爺還能干。老爺活著的時候就說過,自己要不是佔著老大的名分,這一家一當哪兒還輪得到他來照管?
薛姨媽心里一邊的想著,一邊便忍不住的悲從中來。想想自己這一輩子,雖然也跟姐姐似的都是出身在官宦人家當小姐。可是自打出嫁起,兩姐妹之間的命運就堪比雲泥。姐姐被抬進了世襲公侯的賈家當小兒子媳婦。反觀自己,雖然嫁的男人是家中繼承家業的長子,可是這操賤業的商人又怎麼能和當官的人家去相提並論呢?
如今老了老了,她居然還得為了一雙兒女跑來阿諛奉承,巴結起自己的胞姐來。這樣天大的委屈,如何是像她這樣人到中年的寡婦能夠經受的住的?
「寶丫頭說的是。姐姐,我這麼心急火燎的,那還不是因為擔心把咱們自個兒給賠進去嗎?」
「哼,我就瞧不得你這膽小樣。不過也難怪,這官場與朝廷上的大風大浪。你自打出嫁以後也能有十多年沒經歷過了吧?只管放心吧,昨天老爺從宮里回來的時候就說過了。薛明的尸首雖然被四阿哥的人給找到了。可是人都死了,就算那四阿哥能耐大上天去,也無從查起了。這事連在萬歲爺的跟前都成了懸案的,再沒有查到你我身上的道理。」
「……姐姐既然這麼說,我和寶丫頭也就能稍稍的放心了。」坐在下首里頭的薛姨媽,雖然還是滿臉的憂慮與不放心。可是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她少不得只能勉強賠笑的。誰讓他們娘三個如今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雖說吃穿用度都是自家的,可既然事事都想巴望著讓自己的這位貪財的姐姐多幫襯幫襯些。那和與虎謀皮還能差得了多遠呢?
「妹妹,你啊!萬事都好,就是打小膽子太小。你放心吧,我知道你那心里頭一定在想,十三格格不喜歡咱們寶丫頭。只怕寶丫頭將來就算進了宮,不在自己人身邊當差恐要吃虧。可你也不想想,就算沒了十三格格,那十三阿哥下頭還有著一位胞妹呢。而且我常常看見咱們家元丫頭帶信出來說,宮里的這位十五格格雖說沒有她姐姐在萬歲爺跟前得寵。可是那性情卻是一等一的溫順。將來寶丫頭去了她那兒,只怕還更拿得住她呢,焉知不是因禍得福的?」
要說如意算盤,誰打得過她們王家的女兒啊?身為小輩的王熙鳳把她的精明能干都攤在了明處,那完全就是落了下乘。論起厲害了遠不及她這兩位姑媽的道行。
「我只恨這一回竟然沒有能夠除掉那個趙姨娘生的小jian種!反倒讓她變得更有臉面了。如今就快要被一家子上上下下給捧成了鳳凰樣了。將來再等著環兒那小za種一長大,這二房里還能不翻了天去?妹妹,你既有心想要把寶丫頭嫁過來給我當兒媳,那就得多幫著我的寶玉在這家里站穩腳跟啊。」
王夫人此話一出,陪坐在炕下一溜靠背椅上的薛寶釵第一個就給羞紅了臉。那局促不安的樣子,真是叫坐也不是走也不是了。
「姐姐,你這是哪兒的話。當著孩子的面……。」連明顯就是起過這賊心的薛姨媽,也撐不住王夫人這麼直白的把原該心照不宣的事兒給愣是說破了。
「怕什麼?這屋里就咱們自己人,還有什麼說不得。再說妹妹你弄了那樣一個金鎖,又讓人漸漸的傳說了兩府上下都知道了。新來的薛大姑娘是必要有個帶玉的才能配姻緣的。還能怕人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麼?」王夫人自己愛算計,但她和大多數愛算計的聰明人全都一樣。生平最恨的就是自己也被別人給算計了。就是為了這個緣故,她才會如今益發的深恨起賈探春這個庶出的女兒。
「姐姐,這帶玉的人天下可多了去了。並不只有你們家寶玉這一個吧?」被冷嘲熱諷的別說是面子,只怕是里子也早叫王夫人給硬扯的干干淨淨的薛姨太太。這會兒也終于隱忍不住,顧全不了大局了。冷笑一聲便硬硬的將話給硬頂了回去,「姐姐你既然知道我有心把寶丫頭送進宮里去,也該知道我這傳出去非要帶玉的人才能配姻緣,也必不是你們家寶玉才是。」
言下之意,就你們家寶玉。帶了塊玉又能怎麼樣?咱們薛家的女兒巴望的是嫁進宮里去,再不濟些那也該是配個皇子龍孫才像話。就你們家這二房里頭還是當老二的小子,我薛家還看不上呢。
這下可好,剛才還佔盡了上風的王夫人,瞬間就被氣到了不行。連臉皮都隱隱的有了發紫的跡象。
「你,好你的!我倒要看看,你薛家這麼高的眼光,要是沒我們賈家幫襯,寶丫頭是不是還真的能夠給送進宮里去。配個什麼帶玉的尊貴人!」
王夫人大怒,她平時雖然一貫的裝出了個不顯山露水的樣子。可是但凡知曉她的人都應該明了,若她真的要生起氣來,那就必是雷霆之怒。更兼她本來就氣量狹隘,得罪了她那就真是跟得罪了小人沒有兩樣了。
「哎呀!姨娘,您可千萬別生氣。我媽這不過是話趕話了,才一個順嘴的說出了這樣混賬的氣話來。您和她從小的姐妹倆,還能不知道她這脾氣媽?」下邊坐著的薛寶釵那可是真著急了。心里雖然也止不住的開始埋怨起,自己的母親不該先把事兒做的太明,後又不應該把話說的太直。可是如今她又能夠做些什麼呢?少不得只能苦口婆心的陪著笑臉,多多勸解勸解王夫人。再把她這位不好相處的姨娘給哄騙回來罷了。
「哼,寶丫頭,你也不必再說了!姨娘原本瞧著你是個惹人疼的孩子,所以眼看著你母親在我眼皮子底下搞這些小動作,也樂得裝做不知道。誰能想到竟然還是我自作多情了。好啊好啊,你們娘倆還是請到別的地方去坐做吧!仔細我這屋容不下你們這兩尊大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