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匆匆,模糊了誰的容顏。
當溫惜玉醒來,看著坐在自己床邊,身著華服,珠翠簪發的姜韻茹,幾乎以為,又是一場夢。
人還是那個人……只是具體的眉眼神色,與記憶中的明顯有些不同了。
記憶中的姜韻茹,應當有著澄清如水的眼眸,總是眉目含笑,嘴角上揚,小小的酒窩引得人想要伸手去戳上一戳。那是一種樂觀溫暖的氣息,讓人忍不住想要靠近的感覺。
可是現在坐在床邊看著自己的皇後娘娘……眉頭微蹙,眼中愁思難掩,酒窩雖還在卻是因為緊抿的唇。有些東西,不一樣了。溫惜玉說不出是什麼東西不一樣了,但是心里那種揪緊著的酸澀,讓人經不住地一抖。那人就在眼前,卻又像比以前離得更遠了。溫惜玉伸出手,想要去拉姜韻茹,又因心中那莫名的難受感垂落了下去。
「怎麼了?多年不見,當年那個跟在本宮後面叫姐姐的小姑娘都不記得本宮了?」見溫惜玉醒來,姜韻茹神色稍松,嘴角也有了一絲笑意,接著打趣道︰「虧得本宮還記得有人愛喝桂花紅棗糖水,特地叫小廚房做了,在小爐上溫著,看來倒是白費了這心。」
「惜玉見過皇後娘娘……我……」溫惜玉掙扎著要起身行禮,卻被姜韻茹按著肩頭止住了。
「我……我……」溫惜玉頓了半天,後續的話全卡在了一個「我」字上。好多想說的話,譬如我在宮外總是惦記著你在宮里過得好還嗎?又如我一直想來見見你。想談談近況,憶憶當年,可是兩人之間缺失的歲月,非但無法在片刻于言語間追溯補回,更是如一道隔閡,將溫惜玉所有的想說的,都堵在了口中。
「噗……」姜韻茹看著溫惜玉那著急到眼楮都快紅了也憋不出話的模樣,忍不住笑了出來。當年那個跟在自己身後的小尾巴,也長大了呢,只是人長大了,這性子還是像小時候一樣啊。單純又好欺負,還不經逗。姜韻茹想著,心里一下子變得柔軟起來,也放松了許多。「好了,你看你,受了傷,就好好躺著,別我我我的,喝點東西再說話。」姜韻茹握著溫惜玉的手,重新塞回被子里,又笑著示意身後的宮人去把溫著的糖水端進來。
閉上嘴,不言語,溫惜玉覺得自己總算從窘迫的情緒中暫時逃了出來。看著面前的姜韻茹,溫惜玉第一次將她真切地和皇後這個詞對應起來。不僅僅是因為那金線繡著鳳凰的衣服,金色的鳳釵,而是……當一個事實那樣真切地出現在眼前,就再也沒有理由活在回憶里了。
溫惜玉不說話,就這麼看著姜韻茹,似乎這樣一直看下去,就能把她和心里那抹影子再次統一起來。姜韻茹原本還帶著點兒圍觀局促的笑意反看回去,後來倒是被一直認認真真看著自己的溫惜玉弄得有點兒不好意思了。以前文凌雪就說過,溫惜玉這孩子的眼楮太亮,認真看著一個人的時候,便顯得太專注,專注到會讓那個人覺得自己的一切都被看了去,可是也因為太專注毫不掩飾,而同時被別人看走了她的心思。
想起這話,再想起說這話的人時,姜韻茹心中稍微咯 了一下。繼而又挪回了目光,想要試著看看,溫惜玉的心思。可是直到姜韻茹再次不好意思地挪走目光,也沒看出什麼有趣的心思,只能看到溫惜玉眼楮里的自己。
同樣的對視,一個是情深,一個是打趣。就如同那失去的歲月,一個是漫長的思念,一個是偶爾的想起。這世間的事情,就是如此奇妙。
直到宮人把糖水端了進來,才打破了屋里著看來看去的靜默。
因為傷在背後,溫惜玉只能在床上半趴著。這會兒喝水也不想起來,宮人只得彎著腰,把糖水送進她嘴里。因著這角度實在怪異,第一勺喂得還行,這第二勺剛遞過去,姜韻茹就听到那勺子撞到牙的聲音,那麼大聲,頓時連自己的牙都覺得一陣酸疼。
「好了,你們都下去吧。」姜韻茹接過碗,把屋里的宮人都打發了出去。
「才吃了一口……」溫惜玉是真的餓了。這沒吃東西不覺得,吃了一口才記起自己好像餓了很久了。也許因為失血的緣故,這喉嚨也是干得很。此時盯著姜韻茹手上的碗,真是想說磕牙什麼的完全可以不介意,吃飽才是正道啊。
「所以呢?」姜韻茹原本正拌勻著糖水,听著溫惜玉那蚊子大點兒的哼唧聲,反倒是停下了。
「……」
看著默默趴回去的溫惜玉,姜韻茹心情著實是越來越好。進宮這些年,整個人沉悶了許多,倒是今天見到故人,心境一下子開了。可惜了,這孩子也要進這個鬼地方來了……姜韻茹想著,心中一沉,也沒了繼續逗溫惜玉的心思。往地上丟了塊帕子,也不顧及著衣裳,便坐了下去。這下子,視野正好了。攪了攪碗里的糖水,姜韻茹勺了一勺吹了吹,遞到溫惜玉的嘴邊︰「這勺有顆棗子,嘴張大點兒。」
棗子入口,合著糖水,糖水還是那碗糖水,但是經了姜韻茹的手,真是甜了不少。「蜜棗啊,在家吃這個的時候,嬤嬤總說我又是蜜棗又是放桂花糖,整碗蜜甜蜜甜的,除了我恐怕沒人能吃得了這個。她還總偷偷把蜜棗換成普通紅棗。」溫惜玉咽下口中的棗說道。
「是呀,說起來,本宮也許久沒喝這麼甜的糖水了。」姜韻茹正好又吹涼了一勺,說到此處,便沒往前遞,倒是直接送進了嘴里,「嘖,還真是甜。」
「……」同一把勺子啊,溫惜玉悶頭,不想讓她看到自己的臉紅。
「想來,那年也是這樣,你一身傷,本宮坐在地上給你喂糖水。一晃五六年過去了,想不到再見面,還是這樣。這糖水,就像是天生為了安撫你的大傷小傷的。」姜韻茹說著,又給溫惜玉喂了一口。
說得自己跟個惹禍精似的……溫惜玉想要出言辯解,結果還真找不出辯白的話來。「到底還是有些不一樣的,分開那麼久,姜姐姐在宮中一切可好?」明明只是一句簡單的問候,偏偏要經過之前千般萬般的鋪墊,才能說出口。
「還好吧,對了,本宮有了個三歲的小皇子,回頭你傷好了,帶來和你一起玩啊。」姜韻茹還想再說點什麼,外面宮人卻敲門稟報文妃娘娘到了。
于是溫惜玉,就眼睜睜地看著姜韻茹那提起孩子時溫柔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和緩的面色也慢慢冷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