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話啊!你怎麼不說話!」皇帝看著端正跪在地上低著頭一言不發的文凌雪,心中的怒意達至鼎盛,一把將旁邊的桌子掀翻。茶具碟盤落地砸得粉碎,四濺的瓷渣好些都蹦到了文凌雪的身邊。只是她一如沒有感覺一般,毫不避閃,任由皇帝肆意發泄。
從皇帝進門以來,文凌雪的態度就如同此時一般,沉默,冷靜,麻木。這些皇帝從未在她身上看到過的情緒,都出現了。即便文凌雪沒有出聲,皇帝也覺得自己的質問已經得到了回答。可是,為什麼會是這樣!
文凌雪越是冷靜,皇帝的理智就越是稀薄。房中此時只有兩個人,皇帝實在壓抑不住,彎下腰,捏住文凌雪的下巴向上抬,強迫她看著自己︰「說話,說不是你做的!」
眼前的這個男人,瞪著雙目,內有血絲,鬢角爆著青筋,表情因為憤怒而變得有些扭曲。文凌雪突然想笑,自己就是和這樣一個男人相處了五年,他毀了她想要的幸福,她毀了他以後的幸福。這是一件,多麼可笑的事情……文凌雪知道皇帝多多少少是愛她的,只是兩個人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注定不會有任何結果。一廂情願的脅迫,怎麼可能把恨變成習慣,再變成真心。無非只是紅塵中兩個可憐人罷了……可恨之人,也必有可憐之處。
「如果我說不是,你會相信嗎?」文凌雪只覺得下巴快要被捏碎,那股力道還在不斷上抬,像是要就此扯斷自己的脖子。若是沒有真憑實據,他又怎會如此興師動眾,從封宮到質問,與其說是做個最後的確認,不如說是他不願意承認這個事實。可是,事實就是事實。他能來,能問,定然是有了不可推翻的證據,自己又何苦匍匐于地,說些注定無用的謊言,做些虛假悲情的戲碼……事已至此,文凌雪希望能做回那個有所傲氣的自己,走完剩下的這幾步路。
你若說不是,我就信……這樣虛無任性的話,皇帝是怎麼都說不出口。縱然自己喜歡文凌雪,可案上的證據,實在看不出錯漏。
那晚抓到的真刺客是個啞巴,審訊的難度很高。上了刑,給了筆墨紙硯,刺客卻無動于衷,也不知是不肯招供還是不會寫字。于是除了一直加重用刑,唯一的線索,便是皇帝遇刺那日入宮的那車南戎羊只。南戎羊只的味道很重,刺客被捕時身上還留有那樣的味道,于是初步可以判定他是跟了那羊車進來。只是抓了那些運羊送羊的人進來,卻還是推斷不出他是何時何地上的車。而就在皇帝對此一籌莫展之際,刺客在被抓捕的第三日死亡。驗尸的結果顯示,他不是死于酷刑或是自盡,而是身上本就中毒,時辰到了,毒發身亡罷了。
線索至此,基本上算是斷了。可是皇帝心中這股火,怎麼能連個發的地方都沒有就滅了。這才越發變得陰晴不定,暴怒難忍。不知情者不可傾訴,知情者不願傾訴,這個秘密如同沉重的鐵索,在皇帝的頸間纏繞。日日夜夜,窒息般的憋悶感,甚至皇帝一度懷疑那是南戎派來的細作,而生起了大興戰事之念。理智,仿佛被無法訴說的怒火燒盡,想要發泄卻根本找不到罪魁禍首。皇帝覺得自己幾近瘋狂,可是表面卻還要做出如常的模樣。每日上朝,批閱奏章,處理國事,甚至在昨天還要與一個知道自己秘密的女子扮作親密,扮作洞房。這一切的屈辱如同跗骨之蟲,時時刻刻讓皇帝活在扭曲的邊緣。
而今早起身之後,孫統領送來的一封書函,如同黑夜的一盞明燈,直接照亮了仇人的面龐,可是,那個人,為什麼會是文凌雪。
皇帝的妃嬪不少,有因為利益關系納的,也有通過選秀選進來的。一個人的心,就這麼大,逢場作戲,偶爾安撫都是常事。這些年,皇帝唯獨對姜韻茹和文凌雪格外上心。少年時,皇帝便在姜府見過她們。時至今日,皇帝仍記得是一個冬日,便服去姜府,路過姜府花園,看到亭中兩個少女。一個淺粉衣裳,執琴彈奏,一個淡藍裙掛,翩翩起舞。奏樂者溫婉可人,跳舞者歡愉輕巧,兩人時不時相視而笑,心有靈犀的模樣,溫暖了那麼冷的一個寒冬。少年皇帝止步,听了許久,都未听出是首什麼出名的曲子。而後商談完正事,耐不住好奇,召姜韻茹來問了,才知道讓自己傾心立于寒風中听了許久的曲子,只不過是她一時即興的發揮。而那配合得天衣無縫的舞蹈,只是另一個少女的另一番即興。
這樣簡單地場景,這樣的一件小事,皇帝一直記得。在他想用聯姻拉攏朝臣時,明明只是利益的結合,卻獨獨對姜文兩家的女兒格外上心。甚至有些意味不明的隱隱期待感,期待那冬日清晨的景色能在宮凌雪反抗了,反抗這樁婚事,絕食,以性命要挾。原本拉攏的計劃,定然是要使用懷柔的手段。可是听到文凌雪拒絕婚事,就如同拒絕了自己,皇帝心中的不甘膨脹到無限大。各種手段,搜證,造假,偽證,發難,軟硬兼施……文凌雪終于還是進了宮。
皇帝本以為她千般不肯,萬般不願。誰知等她真的進了宮,卻並未再表現出那些不樂意。該低眉順目時絕不傲嬌使性子,該嫵媚動人時絕不木訥不語……她就像是一個完美的妻子,而那些絕食拒婚的過往仿佛只是一個傳言。如此一年一年,女兒都漸漸長大了。她這到底,是為什麼……為什麼……皇帝想不明白。
清晨孫統領拿來的信函,是個乞丐半夜送去他府里的。里面詳細寫出了文妃尋找刺客的經過,以及對刺客只閹不殺的特殊要求。而為了證明信的可信度,里面還寫了那個刺客的模樣特征,以及身上本潛伏著的是什麼毒,何時中的,何時不解就會死。
皇帝的第一反應,這是栽贓陷害。只是一天的查證,那些運出宮賣了的首飾,銀錢的兌換,轉移,最終的去處,消失的宮女。一切的證據都開始表現得,那封信的可信度越來越高。只是皇帝還是不願意相信,這才來問文凌雪。
從皇帝開口提刺客,看到文凌雪神色的變化開始,心中便有一種絕望。當有些事情的真相是那麼難以接受時,皇帝居然有一種想要立刻停止盤問轉身就走,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的沖動。
「是因為朕當年沒有答應立你為後,所以你想要報復朕嗎?」皇帝加大了手上的力道,文凌雪的臉頰已經被捏出一道道紅印,「怎麼不說話,你若是做了,為何不敢承認!」
「呵……」文凌從面前這個瘋狂的男人眼中看到了另一個瘋狂的自己,突然想笑……可是被抬起的脖頸只能讓她發出微弱的聲音。
就在屋里兩人氣氛越漸沉重的時候,屋子的門突然被推開,穿著一身單衣的小公主呆呆站在門口,顯然有些不在狀況地開口︰「父皇……母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