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遙望天際的時候。
「…………韓雲溪……太子長琴……焚寂……百里屠蘇…………這一生……不知作為誰而活……」
「……不過……不管是誰……到這一刻…………」
「……雖有……遺憾……」
「……並無……後悔…………」
是的,不後悔,只是有些悵然罷了。
倘使能多留片刻也好。
師尊,師兄,晴雪……
還有……先生……
有多想再看一眼,再留一刻,就有多少悵然和無奈。
許多人許多事一一在眼前流轉而過,這一生已然足夠。
到了該畫上終點的時候了.
然而在一片溫暖漆黑之中,他听到,「咚、咚、咚……」的聲音不絕于耳,偶爾也能听到一些說話的聲音。
有一刻甚至好像感受到了焚寂的氣息在不遠處縈繞。
這樣的漆黑並沒有持續太久。
伴隨著一聲響亮的啼哭,重見光明。
在許多模模糊糊的巨大人影中,百里屠蘇慢半拍的意識到︰「莫不是投胎轉世了?」
怎會如此?
他……應當是散魂的……便是不散魂,也沒有帶著記憶轉世投胎的道理。
女媧娘娘曾說︰「歷經血涂之陣的魂魄,無法再輪回往生,只能……化作‘荒魂’……荒魂不可進入輪回之井,否則一樣要灰飛煙滅…………除非……使用‘渡魂之術’……」
難道他用了渡魂之術?
他明明不懂什麼渡魂之法,還是先生又做了什麼……
先生……
思來想去,卻是全無頭緒。
背上似乎被誰拍撫著,耳畔傳來一個有些熟悉的女聲,一直低低吟唱著什麼歌謠。
百里屠蘇疲倦的睡去.
在相當漫長的一段時間里,吃了睡、睡了吃——除了這些他什麼也做不了。
吃女乃和換尿布對于成年心的百里屠蘇造成了巨大的沖擊,抗拒卻沒辦法不接受。
整個世界都模模糊糊,也沒什麼色彩,百里屠蘇幾乎以為這具身體的眼楮是否有什麼疾病。幸好後來漸漸的能分辨出顏色,也能看清近處的事物了。
直到有一天,那個氣息和聲音都極為熟悉的女人,大概就是他這一世的母親將他抱起,在很近的距離下百里屠蘇看清了對方的容顏。
「娘……」
他眼楮一熱,忍不住的酸澀不停向下躺。
早該猜到的,熟悉的聲音,熟悉的衣衫。
莫不是,還有重來一次的機會……
那些刻骨的悵然和不能言說的悲傷,是否有了挽回的機會。
在母親溫暖的懷抱中。
請允許我,最後放縱一次自己……
上次這般大哭是什麼時候……
早已記不清了。
「娘。」
娘……
娘!
因為害怕外袍上的繡紋扎著孩子,僅著內衫的女人緊緊抱著大哭的孩子,耐心而又溫柔的哄著︰「娘在,不哭,不哭。」.
時間過得極快。
勤奮、聰慧、孝順、穩重、無言的溫柔、不著痕跡的體貼,除了太過刻苦和太過沉默之外毫無弱點。
烏蒙靈谷所有的人都是這樣評價他的。
村中的長者都說︰「這是女媧娘娘的恩賜,賜予他們數代以來最好的繼承人。」
大家都知道,百里屠蘇拼命練劍,拼命學習法術是為了什麼。
「為了守護珍惜之人。」
但是沒人知道為什麼一個孩子會有這樣重的危機感,練起劍來好似拼命一般。
馬上就又是一年過去,就在這兩個月……
他遇到了大哥哥。
他遇到了年幼的襄鈴。
他第一次放置祭祀用的草扎,也是最後一次。
他失去了所有的親人。
他再也不是韓雲溪。
想到這些便實在是失了練劍的興趣。
百里屠蘇一清二楚,再怎麼練,8歲的他遇上先生,也毫無抵抗之力。
心煩氣躁之下,百里屠蘇抱著母親新做給他的布老虎獨自去了紅葉湖。
布老虎。
上一世,他看見同齡的孩子都有,也曾百般纏磨母親。
這一回,早就知道母親有多麼繁忙的百里屠蘇僅僅看了一眼,便移開了目光。
然而半月之後,床頭放著一只小小的布老虎。
母親並不擅長做這些東西,有些粗糙,樣子也有些走形,但是卻用了極柔軟的料子。看著那細細密密的針腳,百里屠蘇微笑起來,卻幾乎忍不住眼中的澀意。
找了個僻靜的地方坐下來。
有一下沒一下模著懷里的布老虎。
先生……
大概也快來了吧……
不能見到先生,先生智謀過人,他沒有信心在先生面前掩藏一切。
那便只有離開了,帶著焚寂,再不回來。
鬧得越大越好,先生知道了就好。
多次從噩夢中驚醒之後,他早就想好了解決的辦法。
只有如此了。
可是……
小蟬、三水哥、一淼哥,還有……娘……
他是……背叛者……是偷走族中鎮守之物的叛徒……
這樣想著,便覺得……
很痛……
卻,沒有別的辦法。
百里屠蘇不想將一切告訴母親,也許母親不會相信,可更多的是……下意識的想要將從前的一切留住,好像什麼也沒發生一般……
無意識的靠著大樹,百里屠蘇空茫茫的眼楮跟著樹冠上蹦來蹦去的小鳥移動。
忽然被細微的聲響吸引了注意力。
「三水,過幾天就要忙起來了。」
「是啊,一年一次的祭祀馬上就到了,我們身為巫衛,肩負護衛之責自然是不能稍離的。」
是三水哥和一淼哥啊。
有那麼一瞬,他以為是先生已經來了。
剛剛放松下來的百里屠蘇忽然听到「啵」的一聲,然後是衣衫磨蹭的聲音。
愣了半晌,他忽然反應過來。
小臉漲得通紅,悄悄順著小路溜走了。
原來、原來……
三水哥和一淼哥是這種關系。
以前竟是從未發覺。
等他走了,大家都會過的很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