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空艷陽,碧空萬里。
潺潺流水,綠影重重,水榭樓台。
以毫不妥協的強大氣勢終於換取擁有上裝的古埃及服飾的少年唉聲嘆氣地靠著窗子坐著。
雪白輕柔的衣物包裹著那具略顯清瘦的身體,四肢沐浴在陽光之下,異於常人的白色讓膚色黝黑的侍女不僅時不時的多看上幾眼。
他頸上的金色飾品閃閃發光,仿佛是與視力所及的地平線上熠熠生輝的金黃沙粒折射出的日光。
在古埃及,那是只有身份高貴的人才有資格佩戴的黃金飾物。
我絕對不要戴那種女人戴的玩意!
無論如何,在他的反抗之下,侍女最終沒能成功給這位埃及王的新任王弟戴上黃金耳飾和頭飾。
好吧,雖然另一個他戴起來氣勢十足王者氣場全開,但是他很有自知之明,絕──對──不適合自己戴。
穿耳洞什麼的更是死也不干!
原本取得對於裝飾決定權的勝利,他應該舉手歡慶才是。
只是此刻,他卻是一臉無精打采的模樣,一手懶散地支著自己半邊臉,眼神向窗外飄忽不定。
任由身邊侍女對他嘮叨著什麼王族禮儀王宮注意事項之類的東西,他卻是很明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左耳進右耳出。
被討厭了。
他嘆出了不知道是今天的第幾口氣。
絕對是被另一個我討厭了。
由於昨晚想得太多,不留神睡得太晚,於是今早便睡過頭了。而另一個他不知道抽什麼風,一大早就是氣勢十足的駕臨他的房間。
於是,年輕的法老王和一大群跟屁蟲神官侍衛侍女們欣賞到了他們的王弟殿下四肢大張極為不雅的糟糕睡相。
據他身邊的侍女事後悄悄透露,那個時候的王連嘴角似乎都在抽搐。
即使是在各個方面都極為遲鈍的他在那時也感覺到了那無數道刺人目光而猛然驚醒,然後漲紅著臉灰溜溜地爬起來。
另一個他一直冷冷地看著他,以一種居高臨下的目光。
半晌之後,才忽然扭頭而去。
一句話也不說,讓他完全弄不明白另一個他到底是來干嘛的。
當然,那一大群神官侍衛侍女們也跟著在一瞬間走得精光。
丟臉都丟到外國……還是古代外國。
我對不起父母對不起老師對不起同學對不起社會對不起國家對不起我那個時代的所有人。
他已經是徹底地自暴自棄了。
再一次嘆了口氣,少年動了動支撐下巴支得有些發麻的手肘,眼角不經意瞄到的對面桌上的一絲金光。
扭頭,紫羅蘭色調的瞳孔清晰地倒映出那被慎重其事的供在桌上的黃金盒。
純金色的外觀,古樸而神秘的花紋。
黃金盒在陽光下越發光輝奪目。
他心里多少有點奇怪。
當初發現黃金盒的神官們大多都狂喜到癲狂的地步,其後對他以及盒子小心翼翼的態度讓他很明白這個盒子在這個國家擁有多高的地位。
但是神官們為什麼不把這個失而復得的寶物恭敬的送入神殿供奉,而是繼續任由他帶在身邊?
想到這里,他又低頭嘆氣。
好吧,雖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是自己居然突如其來會說古埃及的語言甚至還相當流利這種事情應該是這個黃金盒的緣故吧。
雖然在其他人眼里大概是他那個不存在的母親的功勞吧?
雖然不是很清楚,但是沒有語言隔閡真是太好了……怎麼說這樣自己也算是會了一門外語吧,雖然回去肯定沒啥用……
「殿下?」
一堆亂七八糟的胡思亂想被少女清脆的叫聲喚醒,神游物外的他終於回過神來,發現自己身前不知何時擺上了一桌飯菜。
哎?這麼快就中午了麼?
說起來,因為起太遲又一直在自我厭惡,所以似乎連早飯都沒吃成。
他模一模肚子,伸手想模筷子。
……不,古埃及是沒有筷子的……
在侍女的伺候下洗完手,他很別扭地向食物伸出手。
躊躇了半天,還是不習慣直接手抓肉食,於是拿了一個面包。
我咬──
他像是在發泄什麼一般惡狠狠地咬著無辜的面包。
一排年輕美貌的少女身著暴露的埃及服飾拘謹地站在兩側,還有一名站在身邊小心翼翼陪著笑給自己倒酒。
想昨晚第一次吃飯的時候,這架勢嚇得他手腳一瞬間都不知道往哪兒放,一張女圭女圭臉漲成粉紅色,完全是食不知味,胡亂吞了兩口就推說自己吃跑了逃命般離去。
現在才第二次,自己似乎就已經習慣了。
人啊,得真快。
他一邊感慨一邊咬著古埃及面包,順便揮手讓倒酒的侍女退下。
味道肯定不如他那個時代松松軟軟的女乃油面包,但是現在有的吃就很不錯了。
反正他也不是個挑食的人,何況自己的確很餓了。
雖然現在形勢糟糕,但是怎麼說都要填飽肚子養足精神才能去應對接下來那一堆讓人頭疼的事情。
另一個他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過來找他麻煩……
「殿下,王過來了,請出去迎接!」
曹操你來得真快。
放下啃了一半的面包,他扁著嘴有些不情願地站起來去迎接他的「王兄」。
他才從飯桌前離開,有著緋紅瞳孔的少年王已是氣勢十足的揮手一掀門口半掩的紗布就走了進來。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這一次另一個他身後那一堆的跟屁蟲沒跟過來,應該是僅僅只帶了幾個心月復之類的存在。
他的目光與那雙冰冷的緋紅瞳孔對視一秒,然後移開。
在掠過對面的一瞬,停頓下來。
年輕法老王的身後,那個有著仿佛是沙漠中綠洲的美麗眼眸的女子在用一張熟悉的臉對他微笑。
見到他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身著神官服飾的女子以無可挑剔的優雅姿態俯身行禮。
他點了點頭,移開了目光。
這位女性神官應該是依西斯的祖先吧?
他一邊思索著一邊再一次看向另一個他,卻驚訝地發現另一個他的臉色突然變得極為可怖。
臉上的神色似乎與剛進來的時候一樣沒什麼改變,但是所有人都明顯感覺到他在發怒,就連他周身的空氣仿佛都震蕩著傳遞過來王在發怒的氣息。
如同紅寶石般的雙眼傳遞出的銳利神色,仿佛能將一切敢於擋在其面前的活物撕裂。
他看著他,有些不知所措。
為什麼突然會發這麼大的火?
他張嘴想問,卻見年輕的法老王突然上前一步,來到他的桌前
猛然一揮手。
在眾人驚訝及恐懼的目光中,整個桌子被少年王掀飛起來。
餐具陶器淒慘地碎了一地,尚未用完的食物在地面滾得一片狼藉。
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的他目瞪口呆看著地面的殘羹冷炙,抬頭下意識向另一個他看去。
正好對方的視線也移過來,眼底的森冷讓他一瞬間手腳都有些發冷。
……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突然會……
「愛西斯。」
「是。」
「安排在這里的女官是誰?」
面容溫潤的女神官環視一周,綠洲般的雙眼掃過四周的下僕,定格在一位站位稍前的侍女身上。
她微微低頭,恭敬地答道。
「是艾莫。」
年輕法老王的目光順著女神官的指引落在正瑟瑟發抖伏在地面的女人身上。
然後,轉身離去。
只是面無表情地留下兩個字。
「處死。」
「王啊!!……偉大的法老王啊!求您寬恕……」
被侍衛拽著拖走的女官大驚失色,拼命掙扎,對著少年王的背影苦苦哀求。
卻不曾讓王的腳步有絲毫的停頓。
愛西斯神官瞥她一眼,美麗的臉似笑非笑,轉身跟上王的步伐。
雖然很莫名其妙為什麼王突然要處死這位女官,但是就在所有人都認為事情到此為止,紛紛準備散去的時候,突然伸手擋在法老王身前的少年匯聚了所有人驚詫的目光。
「請放過我的女官。」
他說,低著頭,手慢慢放下來放在身側,慢慢蜷成拳頭。
違逆法老王的人罪無可赦,這就是古埃及的鐵則。
在場的所有人都以看著死人的目光看著他。
以一個無權無勢、甚至是嶄新的王弟身份,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女人而違逆至高無上的法老王。
這位王弟殿下的腦子有毛病吧。
年輕法老王低沈的聲音從對面傳來。
「你在命令朕?」
他不知道另一個他此刻是什麼表情,他怕得不敢抬頭去看。
如果是另一個他,他相信只要自己一句話就可以左右……
可是自己現在眼前這個人是古埃及的法老王!這里是古埃及不是日本法治社會,王的一句話決定無數人的生死。
自己那個所謂的「王弟」身份,也不會有什麼太大保障。
他知道,順從法老王才是最聰明的選擇。
可是──
「不。」
他低著頭搖頭,深吸一口氣,抬頭與那雙銳利得緋紅瞳孔對視。
「我是在請求您,以您親人的身份。」
他說,眼小心翼翼地看著對方。
他的聲音很輕,紫羅蘭色的眼底帶著一絲不安,還有一絲期盼。
「王兄……」
長久的沈寂,四周鴉雀無聲,靜得可怕。
所有人都在屏息看著兩人。
而他們卻仿佛是忽視了其他人的存在。
他看著年輕的法老王,一動不動。
少年王也始終不曾移開自己的目光。
那仿佛是過了一個日夜那麼長久的時光,年輕的法老王向前走去,掠過他身邊。
「把女官貶為女奴,送去建造金字塔。」
少年王說,面無表情,忽視了四周眾人不可思議的目光。
與游戲擦肩而過的一瞬,少年王的聲音在他耳邊微微放低,卻依然是眾人都听得見。
「只此一次。」
愕然歸愕然,王離開了,他們肯定是要跟上王的步伐。
只是,每個人在離開之前都忍不住回頭看了他們那個背影瘦弱的王弟一眼。
真可憐。
蜷緊的手還在發抖,大概被王嚇壞了吧?
所有人都這麼想著,離開了。
所有人都沒有看到,背對著他們的少年隱在陰影中的表情。
陰影外的一點嘴角,似乎微微上揚。
賭贏了。
他想。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