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玉沉默了半晌,她突然低低道︰「我餓了。」
秦虞天沒再說話,他起身,離開了這間玉石鋪子。
藍玉匆匆忙忙跟了上去,她從未出過宮,倘若秦虞天丟下了她,她不知道應該如何回宮。
幸好秦虞天就像剛才牽著藍玉時一樣,走得很慢,他路過了一個賣糖葫蘆串的小販身邊,拔下來一串,扔進了藍玉懷里。
藍玉十分新奇,她從來沒吃過糖葫蘆,甚至不知道該如何下口。她把糖葫蘆橫過來,咬了一大口,一塊紅糖沾到了她面上,她急忙用手去掰,她听到秦虞天背對著她,輕聲一笑。
他真是背後長著眼楮,藍玉想,他根本沒回過頭來看她一眼,緊接著秦虞天突然伸手拉了藍玉一把。一個傳令兵騎著戰馬急匆匆從街上穿過,他的戰袍上沾滿了血,戰馬身上也有好幾處箭傷,應該是有急事。
藍玉出神地望著那個傳令兵,他進宮了。秦虞天又在往前走,可藍玉已經走不動了。她打小嬌生慣養,住在深宮里,出入都是坐轎子,哪里走過這許多路?
她蹲了下來,揉了揉小腿。一道深色的陰影漸漸籠罩在了藍玉頭頂,她抬頭一看,正是秦虞天,站在她面前,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我……」藍玉張了張嘴,她還沒把話說完,秦虞天已經彎腰把她抱了起來,藍玉「啊」了一聲,隨即羞愧地把頭埋進了秦虞天懷里,街上每個人都在朝她看,然而秦虞天臉上的表情卻沒有絲毫的變化,他將藍玉抱進了一家酒樓。
「坐在這兒別動。」秦虞天將藍玉帶進了一間廂房,把她放在了一張椅子上,他走出了廂房,不知是點菜還是做什麼去了。
藍玉百無聊賴地趴在窗前,她看到樓下有一個人喝得酩酊大醉,正鬼哭狼嚎地喊著。
她突然覺得那個人有些眼熟,她定楮細看,可不是,那是兵部尚書的兒子,李瓊,他前些天還進過宮,求父皇把藍馨嫁給他。
想起藍馨,藍玉又是一陣心痛,她立即明白了李瓊為何會在樓下又哭又叫,想必他已經知道,藍馨死了。
藍玉動了動,她想下樓同李瓊說些話,安慰他一番,可秦虞天卻偏在這個時候回來了,他手上提著一件裘衣,這回不是白的了,而是金灰色的,似乎是狐皮的,他將裘衣扔進了藍玉懷里。
他在藍玉旁邊坐了下來,小二很快便上了菜,菜色讓藍玉稍稍有些吃驚,全都是她喜歡的,芙蓉豆腐湯,蘑菇炒雞丁,乳鴿,還有幾樣什錦拼盤。
藍玉偷偷瞄了眼秦虞天,她想這些應該都不是秦虞天喜歡的,因為南嶺沒有這些菜色。
秦虞天倒了杯酒,藍玉往後避了避,她喉嚨不好,聞不得酒味,一聞到就要咳嗽。秦虞天握住了酒杯,他掃了藍玉一眼,藍玉正拍著胸口,欲咳未咳,他將那杯酒倒出了窗外。
自始至終,秦虞天都一語未發,他只是低著頭,安靜地吃菜。
藍玉夾了只鴿子在碗里,她突然犯了愁,鴿子是一整只的,沒有剁開,平日在宮里吃這些都有人伺候,斷不會帶著骨頭的。現在她看著這一整只鴿子,她居然不知道該從何下口。
藍玉只得擰了擰眉,把鴿子扒拉到了一邊。
突然秦虞天把藍玉的碗拿了過去,他拔出了一把匕首,藍玉叫了一聲︰「別!」她生怕秦虞天那把匕首殺過人。
秦虞天只沉聲道︰「它是干淨的。」他用匕首熟練地切開了那只鴿子,他動作飛快,幾下就將骨肉分離。肉是肉,骨頭是骨頭,肉上沒有連著一片骨頭,骨頭上也沒沾著一絲肉。
藍玉吃驚地看著秦虞天,這是什麼刀法,既敏捷又精準,看得她手都發癢,藍玉趕忙往嘴里塞了一塊雞丁,她差點說出口,讓秦虞天教她。
秦虞天把碗擺回了藍玉面前,藍玉低頭吃了一塊,她意識到秦虞天正看著她。
他看著她,他的黑眸幽深而又寧靜,他伸手模了一下藍玉的臉頰,藍玉趕忙往後躲了躲,然而秦虞天卻牢牢扣住了她的下巴。
他目不轉楮地看著藍玉,他的眸色又開始轉深,藍玉心中大叫不妙,她正想把秦虞天推開,秦虞天卻一把扣住了藍玉的腰,他將藍玉帶入懷中,卻並沒有像上一次那樣強吻她,只緊緊抱著她。
他的動作非常輕,當藍玉的臉頰貼上秦虞天的胸膛,她立即意識到這一次,秦虞天的衣服里沒有穿任何的防具。
上一次秦虞天抱她,她的臉頰磕到了他衣服里面的軟甲,咯紅了一大片,可這次她只感覺到柔軟的毛皮下強而有力的震動。那是秦虞天的心跳。
「別怕。」藍玉听到秦虞天在她頭頂低低道︰「我不會弄傷你。」
藍玉整個僵在了秦虞天懷里,沒來由的,她居然相信了秦虞天的話。
重逢以來他確實沒有傷過她,甚至沒和她行過房,只有他的一個傷了她。而那個手下也已被他嚴懲。
因此藍玉緊繃了一會,也就不再抗拒,任由秦虞天把自己摟進了懷里,她信了他不會強迫她。
秦虞天摟著藍玉,他的手一遍又一遍輕撫著藍玉的腰背,他緩緩挑起了藍玉的下巴。他看著藍玉,突然輕聲笑了一下︰「我還是第一次見你不是這麼討厭地看著我。」
秦虞天的話讓藍玉再一次警覺地繃緊了身子,她當然討厭他,毋庸置疑。她只是想明白了在他面前顯露這份討厭對她沒什麼好處。
最起碼,他現在在她身邊,身上已經不會穿著護身的軟甲。
秦虞天低下了頭,他將額頭輕輕抵住了藍玉,他輕笑著對藍玉道︰「你知道嗎?你真的一點都不會作假,你腦袋里想什麼,全都一清二楚地寫在臉上。你以為我看不到?」
他笑著,他的臉上充滿了嘲弄和調侃。樓下又傳來了一聲大叫,藍玉听得分明,是李瓊和人打起來了。
突然秦虞天將藍玉推開,拉到了樓梯口︰「下去,和那姓李的打聲招呼,去。」
他站在樓梯口,冷冷冰冰看著藍玉,他方才還在笑著,轉瞬間臉上卻像覆上了一層霜。
他的眼神凌厲而又冰冷,里面有壓迫,更有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強硬。
是的,他不是在要求藍玉,而是在命令她。
藍玉握緊了雙拳,秦虞天強迫的語氣讓她感覺十分不快,她想反駁秦虞天,讓他自己去,接著她又想到了她不應該和秦虞天對著干。她應該慢慢的,一點一點讓他放下對她的戒備。
藍玉皺了皺眉,她按照秦虞天所說的,走下了樓。
她並不是很排斥李瓊,相反還有點同情他,因此她走到李瓊身邊的時候,自然而然地伸手扶住了他︰「李大人,人死不能復生,您還是節哀順變,好好保重自己……」
藍玉怎麼也沒想到,她才剛剛扶住李瓊,李瓊卻像發了瘋,瞪大了雙眼,目眥盡裂地朝她撲了過來︰「是你!藍玉!就是你害死了馨兒!!你怎麼還有臉來見我!!??我早已听宮里的人說了,馨兒和你一語不合,你便去校練場上叫來了一群人,將她……你仗著你新婚夫婿秦虞天手握重兵,權大勢大,便目無王法,喪盡天良,你竟然連自己的親妹妹也下得去手!!」
他說著,揚起手來,眼看就要一巴掌摑上藍玉,藍玉不明所以,為何宮里會傳出這樣的謠言?明明是秦虞天命人辱殺了藍馨。藍玉來不及向李瓊解釋,她本能地閉上了雙眼。
她能感覺到,有人圈住她的腰,把她拉到了身後,那人必定是秦虞天,這里再沒有第二個會護著她的人。藍玉小心翼翼地躲在了秦虞天身後。
果不其然,秦虞天扣住了李瓊的手腕,將他攔下,他用了內力,李瓊整個右臂都被他握得咯吱作響。
「李兄錯怪玉兒了,藍馨並非玉兒所殺,上午藍馨一進我房便開始月兌衣,我想既然她這麼喜歡男人,我便多給她幾個男人,哪知她竟會消受不起。」秦虞天扣住了李瓊的胳膊,他臉上的神情,似笑非笑。四周的地面十分潮濕,一不小心,便會滑到。方才李瓊大鬧的時候,砸了好幾壇子酒在地上。
听了秦虞天的話,李瓊全身都顫抖了起來,他掙月兌了秦虞天,藍玉好生奇怪,她仿佛看到秦虞天故意松手放開了李瓊,李瓊大叫著朝藍玉撲了過來︰「秦虞天,你還敢狡辯!分明是你們夫婦兩合謀害死了藍馨,你們倆全都該死!」
不幸的是他在路上踩到了一塊雞骨頭——剛剛地面上還除了酒漬,什麼也沒有——李瓊滑了一跤,頭朝下,正好磕到了藍玉腳下的樓梯。
那是最後一階樓梯,上面的台階都是用木頭做的,唯獨這一層台階用的是花崗石。「踫」的一聲,藍玉清清楚楚听到耳邊傳來了骨骼破碎的聲響。
李瓊面朝下趴在她腳下,已經絲毫沒了氣息,他的額頭撞到了花崗石,連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一聲,便死了。
藍玉轉過身去,她戰戰兢兢望住了秦虞天,秦虞天卻只是半倚在牆上,面上略帶著些惋惜,嘖嘖嘆道︰「慘了,他可是兵部尚書的兒子,你我居然把他給活活氣死了,他爹一定不會放過咱兩。」
藍玉煞白了整張臉,她厲聲沖秦虞天喝道︰「你!!」
「我?我如何?」秦虞天靠在牆上,笑了一下︰「他不死,將來必定糾纏不休。」
他起身便走,全也不顧身後的藍玉。四周的人群越圍越多,他們都在對藍玉指指點點,而藍玉的腳下,則躺著剛剛咽氣沒多久的李瓊。
藍玉再也無法忍受,她沖秦虞天喊了出來︰「秦虞天!你帶我回去!」她聲音里帶了哭腔,她一輩子也沒遇到過這樣的事,先是藍馨,她的親妹妹鮮血淋灕的死在了她面前,跟著又是李瓊。
要知道,在此之前,藍玉便連一只雀鳥也不曾殺過,現在這一樓的人都圍著她,說她先殺了自己親妹妹,又害死了妹妹的心上人,她如何能不怕?
秦虞天停在了酒樓門口,他背對著藍玉,冷冷冰冰道︰「是夫君,叫一聲,叫我夫君。」
夫君?這兩個字讓藍玉如鯁在喉,她如何能喊得出來,叫秦虞天夫君?她恨透他了!他根本不配做她的夫君!
藍玉這一遲疑,秦虞天又往前走了幾步,藍玉無法,只得哭著喊︰「夫君!!」
卻只換得秦虞天一聲嗤笑︰「鬼哭狼嚎。」
「夫君……」藍玉放低了聲音,這一回她確實怕了,她的聲音有些發顫,語調也變得十分輕柔。
秦虞天終于停了下來,他背對著藍玉,低低道︰「再喊一聲。」
「夫君。」藍玉握緊了雙拳,她真恨不得一刀刺在秦虞天心口。
「再一聲。」秦虞天又道,他的聲音低低啞啞,听起來,竟有幾分醉人的溫柔。
「夫君。」藍玉松開了拳頭,她將滿腔的仇恨埋藏在了心里。她明白她現在斗不過秦虞天,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听憑秦虞天的擺布,並非示弱,而是蟄伏。
秦虞天轉過了身來,他臉上仍舊是那抹調侃的笑。他走到藍玉面前,突然伸手把她按入了懷中︰「怕什麼?有夫君我在,天塌下來,先壓死我,然後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