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玉蜷在秦虞天懷里,她從沒有哪一天像今天這麼開心,胃口這麼好。
秦虞天遞給她什麼她就吃什麼,興許是吃得太多,她的肚子都疼了起來。
藍玉抬起頭,望住了秦虞天,他臉上的易容已經微微剝落,爐中的火光照耀在他的臉上,他的臉色隨著火焰的搖曳忽明忽暗。他一只手放在藍玉發心,另一只手舉著筷子,在給藍玉夾菜,在藍玉的印象中,甚至是她的親生父親,藍容也未曾對她這般體貼,呵護備至。
藍玉的心突然砰砰跳了起來,自從她再次遇到秦虞天,她還從未看到過他開心的樣子。他要不就板著臉,面無表情,要不就在和她制氣,臉色難看。
不知道他高興起來會是什麼樣,不知道他笑起來會是什麼樣。
他如此英俊,臉上的每一根線條都像是用刀削出來的一樣,稜角分明,完美無缺,如果他時常笑,那他一定會比現在好看十倍、百倍。
藍玉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只是想讓秦虞天高興,若她告訴他她喜歡他,若她主動獻身于他,不知他是否會高興?
藍玉自小生活在宮中,又沒有母妃的管制,時常看到那些嬪妃侍妾獻媚于藍容,羞恥矜持之心竟是半點也無,當下她回想起以前董皇後入父皇寢宮侍寢,似乎先是將手伸進了父皇的衣襟中……
藍玉想到做到,她把頭一低,不讓秦虞天看到她臉上羞臊的微紅,把手一伸,便探進了秦虞天的衣襟。
秦虞天輕撫在藍玉發心的右手頓了一頓,他放下碗筷,望住了藍玉。
他並未出聲制止藍玉,藍玉只當他願意,便放大了膽子撲入了秦虞天懷中。
她抬起頭來,找到秦虞天的嘴唇,把手繞到秦虞天的後背,緊緊勾住他的腰,將嘴唇牢牢貼住了秦虞天。
她以為他會高興,她雖然生澀,卻還是十分賣力地討好他,她知道他一直想要,否則就不會三番四次地強掠她。
她沒料到秦虞天竟會對她鼓起十二萬分勇氣,拋卻廉恥的獻吻無動于衷。
是的,他沒有一絲一毫的反應,他雖然明明听到她的心髒在怦怦直跳,明明感覺到她抓在他後背的雙手在微微顫抖,他都已經看到了,她的臉紅得快要滴出血來,可他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反應。
他沒有回吻藍玉,沒有抱著她,更沒有像藍玉心中所想的那樣,就像干柴遇到了烈火,立即翻身壓上藍玉。
他只是冷冷冰冰望著藍玉,他本來靠在火爐旁邊,身上十分溫暖,可伴隨著藍玉的每一次親吻,他的體溫也開始降低,當藍玉最後一次親吻上秦虞天的臉頰,她不得不挫敗地松開了雙手。她的感覺就像抱住了一塊堅冰,寒冷,刺痛,最讓她無法忍受的還是那無地自容的羞臊感。
他看著她的樣子,讓她感覺她好像在自取屈辱。
藍玉無法,她只得松開了秦虞天——可她又不舍得真的放開他,她只好抓著秦虞天的衣擺,低著頭問他︰「你怎麼,不喜歡我這樣……」
藍玉的話還未說完,秦虞天已經冷聲打斷了她︰「你想要我幫你什麼忙,救出你的父皇還是你那些失散的姐妹,直說就是,犯不著這樣。」
藍玉急急搖頭︰「不是,我只是……我覺得你其實不是我想象中那樣……」藍玉不敢抬頭,她只能用眼角偷偷瞄著秦虞天,她看到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污,竟就往門口走了過去。
怎麼,他覺得她沒羞沒臊的,竟然不想管她了?
藍玉急了,連聲音里都帶了哭腔,她再也顧不得那麼許多,沖著秦虞天的背影喊了出來︰「我只是覺得,我好像有點喜歡你!」
這還是藍玉第一次向人訴說愛意,從前她和厲軒再兩情相悅,再怎麼濃情蜜意,她都沒好意思和他說出喜歡,她每次要開口,總覺得什麼東西堵在了她喉嚨,她總是又羞又臊,說不出口。
現在藍玉知道,原來那是因為她不夠喜歡厲軒,若是秦虞天,她便可以拋卻羞臊,大聲地說出喜歡。
不料藍玉第一次的開口表白卻只換來了秦虞天冷聲一笑︰「你喜歡我,所以你在我的墳前只跪了半天,連眼淚都擠不出半滴,你喜歡我,所以要我帶著你千里迢迢趕來京城送死。」
他說著,仰天哈哈大笑了起來︰「你喜歡人的方式,真是獨一無二,讓人消受不起。」
從秦虞天陰鷙的眼神,藍玉便可看出,他絲毫不相信她說的話,非但如此,她若是再堅持同他說喜歡,他一定會上來堵住她的嘴。
她能看到,秦虞天的右手已經緊緊握成了拳,她甚至能听到他將拳頭握得咯吱作響。她知道他想握住的不是他的手,而是她的脖子,若她現在走去他的身邊,他一定會將她的骨頭捏碎。
藍玉噤了聲,她再也不知道要和秦虞天說什麼。他說的沒錯,看到他死了,她確實只傷心了不到半天。同宮中那些親人朋友相比,她確實將秦虞天的性命擺在了後面,可她那時候還沒想明白,她不知道自己喜歡秦虞天。
藍玉無話可說,她只得握緊了雙拳,咬著嘴唇望著秦虞天。當秦虞天推開了門,竟然跨了出去,藍玉再也忍不住,在秦虞天背後叫出了聲來︰「你別這樣,這些話,我往後再也不說了,還不成嗎!?」
她沖出門外,緊緊攥住了秦虞天的手,她生怕他會丟下她。可她緊接著又為自己剛才所說的那些話感到惶恐。
似乎她無論說什麼都只會惹怒秦虞天,她說她喜歡他,他不高興,那麼現在她收回了這些話……
藍玉咬緊了嘴唇,躊躇了半晌,抬頭望住了秦虞天。
她怎麼也沒想到秦虞天竟然看著她笑了起來,他臉上一掃方才的陰鷙,是真真正正舒心地笑了起來。
「別對我撒謊,知道嗎?你一直把刀子扎在我身上,我早已習慣了。可你突然給了我一塊糖,緊接著又灌我一碗藥渣,我就會覺得苦得受不了,剛才那些話,是你父皇教你說的嗎?」
秦虞天一邊說,一邊拉著藍玉往前走,藍玉踉踉蹌蹌跟在秦虞天後面,她只覺得心中萬般委屈。
什麼父皇?她根本就沒和藍容見過面,秦虞天不是都知道?她進京的時候,秦虞天分明跟在她身後,他為何非要這樣理解她的話?
而且他還不給她機會解釋,誰把刀子扎在他身上了?她從來沒有過。
藍玉走著走著,眼淚也掉下來了。是的,她當然有過,當日在烏鎮的時候,她確實用刀子刺過秦虞天,或者這一刀之後,他就再也不願意相信她了。
像往常一樣,藍玉跟在秦虞天身後,大多時候異常委屈,眼里還帶著淚。走了不多時,秦虞天又怒道︰「別哭了!別讓我心煩!」
像往常一樣,藍玉被秦虞天嚇得立馬收住了淚,可她卻還是擺著一張苦臉。在走過御花園的魚池的時候,秦虞天往後瞥了一眼,藍玉哭泣的臉恰好搖晃在了冰冷的池面上。
一路上藍玉看到許多她幼年曾經住過,玩耍過的宮殿被燒成了一片廢墟,她的兄弟姐妹都不見了蹤影。她父皇的嬪妃更是一個不見,偌大的後宮,空空蕩蕩的就像座死城,偶爾路過某座廢棄的寢宮,里面還傳出了女人的尖叫,摻雜著男人們猥瑣的大笑,那笑聲就像秦虞天——不,像藍容當日命人辱殺藍馨時,那些侍衛發出的笑聲一樣。
藍玉被嚇得毛骨悚然,她再也顧不上和秦虞天制氣,她牢牢抓住了秦虞天的手,她生怕自己一松手,就會被擄進某座廢棄的寢宮,變得和當日的藍馨一樣。
當秦虞天終于將藍玉拉進了寢宮,藍玉著實吃了一驚,滿城蕭條,卻只有她的雙飛宮還是金碧輝煌,不,是比以前更加的富麗堂皇,熠熠生輝。各種擺設花草,古董珍玩,比她走的時候足足多了十數倍。
藍玉吃驚地看著宮門口的小花園,那里現在已經遠不止是個小花園,而是栽滿了牡丹桂花,杏樹海棠,連綿不絕,簡直成了一片花的海洋,和著後宮中蕭條的景象相比,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是秦虞天做的?可這怎麼可能?他既要詐死,又將她的寢宮布置得如此鋪張,他就不怕被人發現?
藍玉回過頭來,她不可思議地望住了秦虞天,秦虞天正一臉不耐煩地撥開路旁的花花草草,他從來都不喜歡帶著香氣,粉色紅色的東西,見藍玉目不轉楮地盯著他,他停下了腳步,望住藍玉,笑了一笑︰「怎麼了?」
風起,漫天的花雨飄散了下來,落在藍玉發心,肩膀,同時也落滿了秦虞天那布滿泥濘的一身布衣。
那一瞬間藍玉突然就明白了,為何宮中傳言秦虞天有許多次上戰場,敵將看到了他的容貌,都會不忍心下手,反而被他一槍刺透了心口,死得不明不白。
脆竹含新粉,紅蓮落故衣,萬枝紅一點,四面芙蓉開,秦虞天站在這漫天的落花中,他神情凌冽,容顏俊美,他唇角微揚,似笑非笑。
他是如此剛硬,偏偏又如此妖嬈,他就像一塊萬年凝結成的堅冰,便是在艷陽下日日曝曬,也難以融動分毫。
他的倨傲,他的狂放,可以輕而易舉挑起旁人的征服欲,無關性別,也妄論男女。
誰都想看到這朵倨傲的紅蓮為他燃燒,為他焚盡,為之妖嬈。可他是如此陰寒,即便稍稍觸踫,也會令靠近的人凍成重傷。
藍玉往前跨了一步,她伸出手來,攥住了秦虞天的衣擺。她沒事,沒有被他凍傷,也沒有被燒成灰燼。她只能感覺到他身上有著暖暖的體溫。
他是否已在為她燃燒,雖不至將彼此燃成灰燼,卻終將有一天會化為業炎,燃盡這天地間的一切?
藍玉抬起頭來,靜靜望住了秦虞天,她問他︰「你這樣大張旗鼓,就不怕別人發現?你如果暴露了身份,依舊是死路一條。」
秦虞天正在踢開一株擋在路上的桂花,他並未抬頭,只漫不經心對藍玉道︰「我讓你跟著我,是為了享盡這世間的榮華,不是為了讓你跟我受苦。」
他抬起頭,望住了藍玉,點點業火在他眼底爆裂,攢動,忽烈搖曳,幸而尚未彌漫成災,他用手輕撫著藍玉的臉頰,微笑著對她道︰「總有一天我會將這天下間的至寶都堆在你腳下,你會每天笑,再也不會有什麼事令你傷心難過。」